第3冊 一〇一 山重水複
2024-10-08 12:28:03
作者: 歐陽山
俗話說:「光陰似箭,日月如梭。」
自打周炳從那個暗無天日的憲兵司令部的牢房裡保釋出來以後,不知不覺地又過了四年多的時間。在這四年多的時間裡,周炳當了黨的一名非常出色的交通員。他以各種公開的職業做掩護,走遍了廣東全省,並且幾次深入到江西的中央蘇區;後來他又在香港的輪船上當過水客,又到廣東各地的農村收買過藥材;以後,又到上海去當過綢緞販子;最後又回到廣州來,當了一間私立中學的體育老師,一直沒有離開過廣州了。光陰一天接著一天地流過去,又到了一千九百三十六年八月二十號這一天,從胡杏那嚴肅、緊張、又滿心歡喜的神情看起來,任何人都可以知道,這是她的大日子。
近五年來,中國的四萬萬老百姓在水深火熱之中,熬過了他們一輩子當中最痛苦的日子。他們受盡了外國的種種令人不能忍受的欺凌壓榨和侮辱。帝國主義列強紛紛在中國劃定勢力範圍,對淳樸的,勤勞的中國老百姓進行剝削。特別是那窮凶極惡的日本帝國主義,比哪一個列強都幹得更凶,簡直是對中國進行赤裸裸的掠奪。在本國內部,中國的老百姓又受到官僚資本家和買辦資本家跟落後、頑固的地主們雙重的剝削,加上種種的天災人禍,簡直到了活不下去的境地。他們紛紛破產,紛紛參加革命,參加造反;或者是紛紛去當流氓,當強盜,當兵,當土匪,靠非法手段過活。整個國家在世界上被認為愚昧、無知、野蠻、落後的劣等民族,大家都想在中國撈一把,都想用武力、用欺詐把中國的革命鎮壓下去。國家的命運真是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做一個中國人,他的地位比做一條西洋狗都不如,許多人都唉聲嘆氣地想道:中國的亡國是亡定了,再也沒有什麼辦法可以挽救它了。……
本來,在中國的革命勢力發展到長江流域的時候,最早想用武力鎮壓中國革命的是英國的一隻軍艦,它向南京下關放了一炮。可是後來,全中國人民起來反對它,它就嚇得不敢再放肆,夾著尾巴逃跑了。第二個接上來的是日本帝國主義。在一九二八年,蔣介石國民黨背叛革命一年以後,那時候,北伐軍到了山東的濟南,叫日本人痛快淋漓地打了一個落花流水。蔣介石決定繞路北上,不敢跟日本人稍為較量一下。這樣一來,日本帝國主義看準了蔣介石是一個什麼樣的角色。它知道蔣介石是對外投降,對內鎮壓的,於是,它的胃口就大了起來,它的野心就發展了起來。在山東濟南慘案發生了三年多以後,在一千九百三十一年的九月十八它就在東北下手,一眨眼工夫就占領了瀋陽,攻占了北大營兵工廠。到這個時候,南京國民黨蔣介石還命令不許抵抗。這樣子,蔣介石的不抵抗主義就世界聞名了,日本帝國主義就更加野心勃勃了。在這一年的十一月七日,為著領導中國人民抵抗日本帝國主義,為著領導中國人民改善自己的悲慘的生活,中國共產黨在江西瑞金成立了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政府。全國人民都看得清清楚楚,中國共產黨跟國民黨就是這樣的不相同。到了一千九百三十二年的一月二十八日,十九路軍在上海跟日本人打起來了。國民政府在兩天以後就宣布遷都洛陽。到三月九日,偽滿洲國也宣布成立了。但是在四月七日,國民黨的政府在洛陽還在召集國難會議,決定「對日交涉,合理剿共」的方針。可是,四月十五日,中華蘇維埃臨時中央政府就義正辭嚴地發表文告:對日宣戰。中國共產黨跟國民黨又形成了一個鮮明的對比,全國人民當然都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其後,到了一千九百三十三年,日本帝國主義者在一月份攻陷了山海關,在四月份又進攻灤東,侵占華北。國民黨還是一直往後撤退,同時,另外一方面更加緊剿共,鎮壓人民。這一年的年底,十九路軍在福建成立人民政府,打出反蔣抗日的旗號,但是,第二年的一月就遭到了失敗。到了一千九百三十四年的十月,中國的紅軍為了北上抗日,進行了曠世未有的長征。到了一千九百三十五年,國家的危亡已經經到了人人都看得見的程度。可是,蔣介石國民黨仍然堅持自己的賣國主張,下令禁止一切排日活動,鎮壓一切抗日活動,還要跟日本人去講親善。到了這一年的年底,中共中央跟紅軍的軍委會又發布《抗日救國宣言》,再一次號召抗日者團結起來,組織抗日聯軍跟國防政府,並且提出了抗日救國的十大繼領。這以後,就引起了北京學生的「一二·九」運動。這樣子,中國人民像一個纏綿床笫的,長久臥病的人,邁著蹣跚的腳步,走進了一千九百三十六年。而就在這年的五月,國民黨的冀察政務委員會還同日本簽訂了華北防共協定。有知識、有遠見的人都認為中國的滅亡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就在這種情況之下,胡杏迎接了她一生中最偉大的一天。
原來這一天,她在大市街關傑所開的那家小印刷鋪子的樓上舉行入黨的宣誓。這樓上是一個一丈多寬,兩丈多長的大房間,平時做關傑的臥房。這裡陳設很簡單,只有一張木板床,一張八仙桌子靠牆擺著;還有三把日字凳擺在桌子的三面,另外還有一張日字凳靠對面牆擺著,上面擱著洗臉盆。靠洗臉盆不遠的牆上釘了一個手巾架子,掛了兩條毛巾、一件舊衣服。此外,這個房間空空蕩蕩的,什麼東西也沒有了。冼鑒、周炳、章蝦、黃群四個人來參加她的宣誓儀式。洗鑒代表上級黨,是監視人;周炳是支部書記,章蝦和黃群是胡杏的入黨介紹人。他們在樓上舉行儀式的時候,關傑在樓下用腳拼命地踩動他那一架腳踏印刷機,把這個印刷機搞得克楞、扑撻,克楞、扑撻地響著,作為掩護。當宣誓儀式完成了以後,冼鑒、章蝦、黃群都陸續下樓走了,只有周炳留下來,跟她談話。他首先表示衷心祝賀她,祝賀她這個新的,輝煌的政治生命的開端。
他倆斜著身子,面對面坐在關傑的木板床上,周炳用兩隻大手緊緊地握著胡杏的兩隻手,兩個人的眼睛彼此對望著,許久許久都沒有開腔。後來,周炳不勝感慨地說道:「阿妹,你完全變成一個成人了。你不單是在文化上有了很大的進步,認識了很多的字,能夠看很多的書,而且在政治上你也完全成熟了。今天的宣誓,就是你在政治上開始走上一條康莊大道的標誌。」停了一會兒,周炳又接著往下說道:「不管怎麼樣,阿妹,你確實已經是一個成人了。從你當丫頭的時候起,我就看著你長大,看著你忍受了多少的痛苦,忍受了多少的咸、酸、苦、辣,很不容易地成長到今天。這確實使我高興——這都是你自己堅決奮鬥得來的結果,很不簡單呵!我一邊替你高興,一邊又想起了另外一個人,覺著非常心酸。這個人是誰?不用我說了,就是你的家姐阿柳。她犧牲到現在,已經整整五個年頭了,你還記得麼?她恰恰就是死在五年前的八月二十號這天的,這事情也真是湊巧。我完全相信,如果你家姐不是死得那麼早,到了今天,她也會跟你一樣成長起來,變成一個共產黨員的。可是,不幸得很,她已經不在了,這怎麼能夠不叫人悲傷呢?你算算看,我今年已經二十九歲了,如果你家姐在,她也二十八歲了,你記得麼?"說到這裡,周炳的眼睛更加發愣地直望著胡杏的眼睛,他的兩隻手把胡杏的兩隻手握得更緊了。又過了差不多有五分鐘,周炳鬆開兩隻手,站了起來,對胡杏說道:「來,到這邊來。」接著,他就把胡杏領到八仙桌子前面,叫她站在剛才她宣誓的地方,抬頭向上望去。只見那裡掛著一幅一尺多高、二尺多寬的紅旗,是用原封神紅布做的,上面釘著黃布剪成的鐵錘、鐮刀。原來,這面黨旗就是胡柳在七年以前親手做成的。那時候,為了紀念廣州暴動兩周年,他們在震南村開了一個會,就用的是這面旗子——是周炳畫的樣子,胡柳親手縫製的。周炳舉起一隻手稟告道:「阿柳;你安息吧。你在臨終的時候,還用手指在我手心畫了一個『杏』字。到今天我還感覺到你的熱氣……現在,我把阿杏送上革命的征途了。你該閉上眼睛了。你安息吧!」胡杏也學著他的樣子,舉起一隻手稟告道:「家姐,你安息吧!」然後,兩個人就坐在八仙桌旁邊那兩張日字凳上,促膝長談起來。
周炳仍然保持著他那種沉痛的調子,說道:「唉,自從阿柳死了以後,這五年來,我實在沒有一天好過。時局呢,沒有出路;國民黨呢,一味子倒行逆施;日本人呢,一天、一天得寸進尺;全國老百姓都是人心惶偟,覺著又陰沉,又悶損。這五年簡直過得像五十年一樣;我整個人都變老了,你說是不是呵?」胡杏輕輕地、同情地搖著頭,沒有回答他。他接著往下說道:
「自從我入黨以後,我就抱著一種非常激動的心情,接受了黨所分配的崇高的任務。我當了一名交通員。有時候化裝成一個收買藥材的小販,挑著一擔籮筐在各縣的荒山野嶺上走著;有時候化裝成販賣兒童藥品和婦女梳妝首飾的行商,深入到江西蘇區的紅土地上。這時候,我總感覺到天地非常廣闊,山川非常秀麗,心情非常舒暢。我乾的是一種卑微的工作,可這是替咱們黨的救國救民的崇高事業乾的,連我這卑微的工作也感到自豪。這時候,我不由得想起來要是阿桃表姐還在,阿柳妹妹還在,咱們大家一起干,那該有多好!不用說,這時候我也一定會想起小杏子來,覺著她也應該參加黨,跟咱們大家一起干!有時候,我站在北江、東江、西江各種裝飾華麗的輪渡上,望著因為國家受侮辱而變得怒吼起來的江水,聽著船上的乘客因為不滿意當局禁止抗日而發出的叫罵聲,覺著咱們黨能替人民說話,充分表現出中華民族抵禦外侮的勇氣和決心,真是偉大!我做的事情雖然渺小,可也十分值得!這時候,也不由得會想起阿桃表姐,阿柳妹妹和咱們的小杏子來!又有時候,我坐在去上海的大輪船上,望見四面無邊無岸的大海,好像一下子忘記了自己要到什麼地方去。不錯,我現在得到的指示:帶一些東西到上海去,在某一個什麼地方,找某一個什麼人。我將見到一個平常的人,完成一件平常的工作。可是這些平常的工作,綜合起來它就會產生一種巨大的威力麼?甚至是無與倫比的超巨大時威力麼?說起咱們崇高的,偉大的黨,它的威力自然是無與倫比的。可是這些威力是怎麼形成的呢?黨的整體是個什麼樣子呢?黨的全部活動又是怎樣的呢?我就覺著非常神秘,非常不能理解。這時候,總不由得又想起你們三個人來,覺得咱們要是能夠在一起研究研究,該有多好!自然,我幹這個交通員,艱難險阻也是有的。可是我都慢慢克服過來了。你看,」周炳說到這裡,舉起他的右手,叫胡杏看,「在憲兵司令部里,他們把我右手這個無名指跟小指頭都打斷了,弄殘廢了。可是,這個對我也不能成為什麼妨礙。該做的事情,我還是都做了;該寫的東西,我還是都寫了……現在,我還當起一個體育教師來呢!……五年過去了,我也過了半輩子了。真是可以說,半生奔走,做不出什麼事情來。對於你家姐阿柳,對於這樣一位烈女,我實在覺著慚愧。」說到這裡,周炳又不斷地,頻頻地連聲嗆咳起來。胡杏知道這是他在憲兵司令部坐牢以後帶回來的創傷。近幾年來,她都為他這種嗆咳暗暗地擔憂,恐怕這會給他造成一種治不好的痼疾。
這以後,兩個人又沉默下來,很久都沒有開腔。胡杏在心裏面盤算:她炳哥確實年紀也大了,看看快要變成個中年人了。替他著想,他確實也應該成個家了,像普通人所說的,要成家立業了。她想把這個心事說出來,又怕惹起她炳哥的傷心。她用低沉的,微帶沙啞的嗓子叫了一聲「炳哥」,當周炳把臉朝著她,要聽她說話的時候,她卻沒有說下去。過了一會兒,她又下了決心,要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但是,她還是只叫了一聲「炳哥……」仍然沒有往下說。到了第三次,她下定了很大的決心,叫了一聲「炳哥……」可是,照樣沒有把話說出來。周炳緊緊地握著她兩隻手,覺著好笑起來了。他故意裝出輕鬆的樣子,對胡杏說:「你有什麼話,你儘管講嘛,咱們現在已經不只是兄妹,而且是同志你儘管講出來,什麼話都沒有關係,說吧,說吧。」可是胡杏終於沒有敢說出來。只見她換了一個話題,說道:
「可不是麼?這個五年來,他姓陳的,姓何的,姓張的,姓李的這幾家人,都變得更有錢了,大把大把的金銀珠寶流進了他們的家裡,他們的箱子、柜子,錢莊、銀行都裝滿了,還裝不完。可是,咱們呢?咱們周家、區家、楊家,還有我自己在震南村那個破家,是變得一天比一天更窮了,個個人都是皮黃骨瘦,滿臉病容,經常連飯都吃不上了。咱們這些人為什麼只配過這麼悲慘的日子呢?「周炳一聽,心裡非常愜意,就連聲讚美道:「對,阿妹,你問得好,事情就是這個樣子。所以我說,小杏子,你真是成人啦,成了一塊材料啦!你已經看到這個社會的病根子,你已經掌握了這個社會的本質——這一點,我是非常高興的。我應該祝賀你!」說到這裡,他又把手舉起來,放在胡杏的頭上,輕輕地把她的頭髮摸了幾下;好像還是把她當作一個小丫頭似的,說:「你不要急,你不要擔心。雖然他們陳家、何家、張家、李家是趁著國家有難的時候拼命地掠奪,發了大筆國難財;雖然咱們周、區、楊、胡這幾家是被他們剝削了,壓榨了,暫時變得更窮了——可是,你還要清醒地看到,這個世界由他們這幾家人來做主的時間不會很長了。你只要想一想,為什麼全中國的老百姓一天比一天更加不相信國民黨,更加相信共產黨;為什麼全中國的老百姓都要跟著共產黨起來抗日,起來革命呢?因為他們大家都知道,只有跟著共產黨才有出路,國家才能夠得救,他們自己也才能夠得救。這樣子,可見由國民黨反動派——由陳家、何家、張家、李家做主的時間不會太長了,誼界應該換主人了;應該換成中國的老百姓了,應該換成中國共產黨了!這主動跟被動的地位因此就要倒過來,這主人跟僕人的地位也因此要倒過來,你說不是麼?」胡杏一聽,覺著實在開心——越聽越想聽,越聽越愛聽,就嘻嘻地,低沉地,嬌憨地笑了起來。周炳又補足他的證明道:「你只要看一看,為什麼區卓、江炳、楊承榮、馬明、陶華、關傑、丘照、邵煜、何嬌他們這些人都紛紛地要求入黨;還有何守禮,還有張子豪的兒女張紀文、張紀貞;還有李民魁的女兒李為淑;還有王通、阿葵兩夫婦這些人都要求進步,你就可以知道了,你就可以知道這個世界上要朝什麼方向變化了。像何守禮、張紀文、張紀貞、李為淑這些人,現在都紛紛要背叛他們原來的階級,背叛他們那個剝削階級,這是為了什麼呢?這不是說,世界就要變了麼?這不是說,誰是世界的主人,已經一天比一天更清楚了麼?顯然,這都是明明白白的證據。」
聽到周炳這樣信心十足地談論著國家大事,胡杏又嘻嘻地,甜蜜地笑了起來,以致無意中露出了她左邊臉蛋上那個又大又深的酒窩兒。她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又趴在那張八仙桌子上,用兩隻拐肘支撐著自己的上身,望著在八仙桌子上方的牆上貼著的那許多關傑所欣賞的藝術品。這些藝術品包括從香菸牌子裡面選出來的英雄畫像和美人畫像;還有從什麼畫報上面剪下來的美女照片;還有從什麼地方買來的中國電影明星跟外國電影明星的照片。這裡面甚至還有關傑自己的小照片和關傑跟胡執合影的小照片。她用手指著胡執那個照片,對周炳說道:「胡執姐姐這張照片可是照得好,照得很漂亮,看起來比她本人年輕多了。我看,他倆結婚以後,胡執姐姐變得漂亮多了,福氣多了,快活多了,跟在震南村的時候那副皮黃骨瘦的模樣比起來,完全成了另外一個人了。」
周炳拍著大腿附和道:「好極了,好極了,說得對極了!豈止胡執變了?何嬌、何好、何彩,加上胡帶,她們都變了,她們從一個鄉下妹變成真正的自由女了。說起來,你不是也變了麼?你不是也從十八層地獄下面爬了上來,爬到了人世間,做一個真真正正的人了麼?其實,我自己也在變,我從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糊塗蟲,逐漸地變成比較明白事理了。我是……」周炳說到這裡,又嘆了一口氣,才接著往下說道:「反正,咱們都是落後,都是貧窮,因此,帝國主義和剝削階級才來欺負咱們。他們把咱們看成是劣等民族,他們把咱們看成是愚蠢的人,因此,就來吃這一碗落後的飯。他們就是靠吃落後飯養肥了自己的。只要我們擺脫了落後,擺脫了貧窮,起來造反,起來革他們的命,他們的江山就保不住了。」
胡杏接著往下說道:「不錯,他們的江山是保不住了,他們的江山要讓給咱們了。江山還是原來的江山,可是面目已經完全不一樣了,它一天比一天殘破了。日本帝國主義把它撕裂了,把它踩扁了,把它一口一口地吞下去了。唉,多可恨哪!」
周炳帶著強烈的同感說道:「正是因為帝國主義列強把它瓜分了,蹂躪了,侵占了,糟蹋得不成樣子了,所以咱們才要來收拾它嘛。就拿廣州來說吧,從前它多麼寧靜、優美、和善、逗人喜歡,可是現在也都面目全非了,往昔的風華全都消退了。多麼可恥,多麼可恨哪!咱們甘心永生永世當牛馬?哼!沒門兒!咱們發誓要把全中國——全中國的每一個人民、都搞得文明富強起來!不達到這個目的,絕不罷休!」
說到這裡,周炳站起來,在房間裡緩慢走了一個圈,然後回到胡杏的面前,露出非常鄭重的神氣對她說道:「正是因為要達到這個目的,咱們才參加共產黨,先鍛鍊好自己,然後才能消滅那些剝削階級。有許多老同志都異口同聲地告訴我,做一個共產黨員,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學習集體主義,克服個人主義。這個人主義可以引起許多惡果,可是很頑固,不容易克服。我在入黨以前,就曾經因為自私自利,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因為我在白色恐怖當中,無意中暴露了居住的地方,使得大哥阿金遭到國民黨逮捕,後來終於犧牲了。這件事真使我抱恨一輩子!唉,阿妹,你可要牢牢記住我的話,記住我這個慘痛的教訓!」胡杏也同樣鄭重地回答道:「你放心,我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