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3 21:40:14 作者: 王朝柱

  猴場是貴州甕安縣一個物產豐富、商業發達的城鎮。

  中央紅軍於一九三四年最後一天——十二月三十一日攻陷甕安縣城。中央野戰軍司令部於是日下午三時進抵猴場。

  中央紅軍自打井岡山開始就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逢年過節都要召開軍民聯歡會、官兵同樂會。時下,雖說是非常時期,不可能搞得像在中央蘇區那樣紅火,但總政治部仍然要求各單位開展各種樣的慶祝活動,並把這一活動變成強渡烏江的戰鬥動員大會。再者,由於紅軍是奇襲甕安,有錢人準備好的「年貨」尚未來得及開吃,一聞槍聲就棄之而逃,這些戰利品大部分給了甕安城中的「干人」,一小部分也就成了紅軍會餐的佳肴,「每個伙食單位殺了兩頭大豬,還有羊肉、雞肉,會餐,吃了六大盤」。因此,紅軍指戰員一掃連日行軍打仗的疲勞,高高興興地過了一個新年。自然,大家在大塊吃肉的同時,也都爭先恐後地報名和寫決心書,要求當強渡烏江的先鋒。

  

  然而,中央政治局大部分成員卻沒有這樣好的興致,即使是在元月一日,他們仍然在猴場正襟危坐,召開史家所稱的「猴場會議」。

  周恩來宣布開會之後,博古即代表李德發言,他們的主要觀點依舊:一、不過烏江在川黔邊地區建立革命根據地;二、再次要求紅軍殺一個回馬槍,堅持與紅二、六軍團會合。對此,毛澤東重申在黎平會議上闡述的正確立場,嚴肅地批駁了博古、李德等人的錯誤主張。接著,王稼祥、張聞天等多數與會者表示贊同毛澤東的觀點:紅軍應在川黔邊地區先以遵義地區為中心建立新的根據地。再次否定了博古、李德提出的「完全可以在烏江南岸建立一個臨時根據地,再徐圖進軍湘西,與紅二、六軍團會合」的錯誤主張,並決定紅軍立刻搶渡烏江,攻占遵義。最後,周恩來集多數政治局委員之意見,形成並通過了有名的《中央政治局關於渡過烏江後的行動方針的決定》。《決定》明確指出:

  一、立刻準備在川黔邊廣大地區內轉入反攻,目的是和蔣介石主力部隊(如薛岳的第二兵團或其他部隊)作戰,首先消滅他的一部來徹底粉碎五次「圍剿」,建立川黔邊新蘇區根據地。首先向以遵義為中心的黔北地區然後向川南發展,是目前最中心的任務。

  二、必須在「川黔邊新蘇區根據地」、「徹底粉碎敵人五次『圍剿』」、「消滅蔣介石的主力部隊」的基本口號之下,在全體紅色指戰員中間進行廣大的、深入的宣傳鼓動,最大限度提高他們的戰鬥情緒,堅強他們的作戰意志與勝利的信心。並且指出新蘇區根據地只有在艱苦的、殘酷的、勝利的戰鬥中才能創立起來,反對一切逃跑的傾向與偷安休息的情緒。

  三、不論蔣介石的「追剿」部隊向我迅速追擊或相當推遲時日,應儘量利用我們所爭取得的時間,使部隊得到短期的休息,並進行整頓補充的工作,特別加強在連隊中的政治工作。在充實戰鬥連的原則下,應縮編我們的部隊,軍委縱隊應繼續縮小,以適合於新的作戰環境。

  四、同樣在這一時間內,必須有計劃地與有步驟地來開始我們的赤化工作,爭取廣大群眾到蘇維埃的旗幟之下,堅決消滅當地貴州部隊與地主武裝,武裝當地群眾,擴大紅軍,搜集材料,建立政權,擴大我們的活動地區。為達到這些目的,應適當地使用我們的部隊,我軍以不違背基本作戰方針為原則。

  ……

  毛澤東與周恩來都十分清楚:為了杜絕再次出現博古、李德打著「三人團」的旗號否決中央政治局決議的事發生,中央政治局在猴場會議作出明確決定:「關於作戰方針以及作戰時間與地點的選擇,軍委必須在政治局會議上作報告。」這實際上收回了最高「三人團」的軍事決定權。自然,也就等於取消了李德獨斷專行的軍事指揮權。

  與此同時,該決議還「責成書記處與軍委保持同二、六軍團與四方面軍的密切的通訊聯絡,加強對於他們在政治上與軍事上的領導,使他們以積極的行動來配合我們的反攻」。這樣一來,中央政治局不僅對全國紅軍恢復了領導權,而且也明確了書記處與軍委——實際上是最高「三人團」是在政治局的領導下進行工作。這就為確保即將召開的遵義會議獲得成功取得了組織保障。

  「猴場會議」是「黎平會議」的繼續。因此,《猴場決議》是對《黎平決議》的重申與發展,並決定了紅軍渡過烏江後的行動方針。如果說通道、黎平、猴場三個會議,反映了毛澤東為代表的正確的軍事領導與最高「三人團」的鬥爭經過,並且取得了勝利,那麼這三次會議還有著更為深遠的意義——為以後糾正「左」傾軍事路線並確立毛澤東在紅軍和黨中央的領導地位做了準備。

  毛澤東作為一代戰略大家,他經過審時度勢,其思考重心已經轉移——如何在遵義會議上順利清算最高「三人團」所執行的錯誤的軍事路線。他懂得要想把真理變為轟轟烈烈的革命的行動,必須讓更多的領導人認識並掌握真理,贊成並擁護掌握真理的少數人。這就是任何政治家都必須懂得的策略——團結大多數。為此,他決定與朱德、周恩來等政治局委員交換意見。

  朱德一直是中國工農紅軍的總司令。從名義上講,誰也不曾想過拿掉他的總司令。但是,自打博古,尤其是李德進入中央蘇區之後,他實質上被李德架空,有名無實。歷經一年多的五次反「圍剿」戰爭,失掉了他和毛澤東等創建的中央根據地,他內心的痛楚是可想而知的。親歷血戰湘江之後,紅軍銳減至三萬多人,他這位名不副實的總司令除去心痛之外,也不能不問個「為什麼」。當他回想起與毛澤東等自井岡山到創建中央蘇區,尤其是粉碎敵人的前三次「圍剿」的經過之後,他越發地感到博古、李德在軍事上是瞎指揮。經歷通道、黎平、猴場三次會議之後,他也逐漸地認識到:是到了請毛澤東出山的時候了!但是,他作為總司令,主要時間是在戰場指揮,很難有機會和有關人員討論有關軍事路線問題。與他的老搭檔毛澤東就更少有晤談的機會了!

  猴場會議之後,朱德與毛澤東、周恩來等人都認為必須加強軍隊的政治工作,尤其是瓦解敵軍的工作。為此,起草並由總政治部發布了《關於瓦解貴州白軍的指示》。正當朱德準備趕往烏江前線指揮搶渡烏江的戰役的時候,毛澤東主動前來為他送行。兩人相見,有千言萬語要說,有意思的是,他們相視良久,可誰也不知該從何說起,這靜靜的屋中唯有唏噓喟嘆聲……最後,毛澤東提議道:

  「老總啊,我今晚就陪著你去看看指戰員們吧!」

  毛澤東與朱德信步走到郊外山坡上,看著那些不顧寒風侵襲,緊緊裹著薄軍毯枕戈入睡的指戰員,心中就像是被針扎了一樣陣陣隱痛。可是,他們這兩位曾被蔣介石罵為朱毛紅軍的統帥,時下所能做到的也只有為指戰員蓋好被寒風吹開的軍毯。這時,在對面的山坡上傳來如泣如訴的「哎呀來」的歌聲,儘管聽不清唱的是什麼內容,可毛澤東與朱德聞聲都禁不住地打了個寒噤,遂又身不由己地駐步原地聽了起來。毛澤東知道朱德非常喜歡這支江西民歌,每逢開慶功會的時候,他還要親自吹著笛子伴奏,博得一陣又一陣掌聲。為此,他小聲地問道:

  「老總,帶著笛子了嗎?」

  朱德微微地搖了搖頭。

  「你要是帶來該有多好啊!」毛澤東說罷揮拳擊向夜空,憤慨地說,「當年,張子房靠一支簫,吹散了項羽的三千子弟兵;今天,老總只要弄笛高奏,我相信這些紅軍指戰員也都會覺醒起來的!」

  朱德自然明白毛澤東這番話的用意,那就是希望他做一位真正的總司令,趕走布滿紅軍心中失敗的陰霾,從失敗中走向勝利。他何嘗不是這樣想的啊!於是,他微微地點了點頭,低沉地說道:

  「還是讓我們坐下用心地聽聽這歌聲吧!」

  毛澤東與朱德席地而坐,任憑寒風撲面抽打,誰也不願打破這靜靜的夜時。很快,他們二人又隨著這揪心的歌聲陷入了沉遠的凝思。不知夜時流逝了多少,那百轉低回的「哎呀來」的歌聲都消失了,他們二人依然未從那沉遠的凝思中醒來。突然,吹來一陣冰冷的旋風,凍得毛澤東打了一個寒噤,他的思路很快回到了現實中。但是,當他再一看朱德仍在沉思的樣子,使他又想起了他們之間的一次談話,遂小聲地問道:

  「總司令啊,你是不是又在思念自己的母親?」

  朱德終於被毛澤東的問話喚回,他有些愴然地點了點頭。

  「我記得你曾對我說過,南昌起義失敗之後,你最思念的是母親。」毛澤東說罷看了看朱德再次愴然點頭的樣子,又十分動感情地接著說,「從某種意義上說,是母親那無形的精神力量在激勵著你,使你沒有低下頭。」

  毛澤東的這番話使朱德又想起了自己那勞作一生卻永遠不願向生活低頭的母親。自然,他也想起了在失敗面前與毛澤東共話母親的往事,故也感慨系之地說道:

  「我記得那時你也說過,大革命失敗之後,是母親那正義的力量,使你放棄國民黨宣傳部代部長這一高官厚祿,毅然率領泥腳腿子上了井岡山,當了紅色的山大王!」

  說到這件往事,毛澤東真可謂是感慨萬千啊!他再次想起了自己那慈祥的母親……最後,他有些哽咽地說道:

  「這是因為母親不僅給了我們血肉之軀,而且還對自己的孩子寄託著最為美好的憧憬。作為孩子,他應當踐行母親這最為美好的憧憬,才是真正的孝道啊!」

  「你我就是靠著這點良知,一步一步地成了馬克思的信徒,又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一起。」朱德說到此處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們二人真可謂是披荊斬棘,歷盡千難萬險,前後花了近六年的時間,才創建了這支被蔣介石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朱毛紅軍。」

  提到朱毛紅軍的創建,等於打開了毛澤東的話匣子。說到蔣介石懼怕朱毛紅軍,他和朱德的心中都有著一種他人難以理解的自豪感。因此,他接著朱德的話題加以引申:

  「蔣介石為什麼把朱毛紅軍視作眼中釘、肉中刺呢?那是因為他預感了未來的中國,一定是朱毛紅軍和他爭天下。所以,他罵你是豬(朱),罵我是貓(毛),還口吐狂言,要殺豬宰貓。可中國的老百姓呢?卻罵他蔣介石是當代鬧南京的一隻老鼠!」

  「我記得對你說過這樣一句話:未來能戰勝蔣介石這隻老鼠者,非你這隻老貓莫屬!」

  「對,對!」毛澤東坦然地笑了起來,「那時,我還補充說,我這隻老貓離開你這位豬司令,將一事無成!」

  說到此處,朱德有些激動了,他霍然起身,鄭重地說:

  「那時,你我就約定:豬(朱)貓(毛)不分家!」

  「對,對!」毛澤東突然又借題發揮,「一分家就倒霉,紅軍就打敗仗!」

  朱德聽後豁然開朗,明白了毛澤東和自己交談的真正用意。他沉吟片時,復又有些愴然地說道:

  「蔣介石前後出動了上百萬的軍隊,沒有把你我分開,可他們卻辦到了!結果呢……」

  毛澤東沒有再接著話茬往下說,他只是看著朱德那一動不動的形象,等著朱德自己作結論。

  朱德繼續沉吟不語。突然他大步走到不遠處的懸崖峭壁前,指著下面黑洞洞的深淵,憤然地說道:

  「老毛,你我一手創建的朱毛紅軍,再向前走一步,就跌到萬丈深淵中去了!」

  毛澤東走上一步,緊緊握住朱德的雙手,擲地有聲地說道:

  「你我必須結合起來,向他們猛擊一掌,使他們清醒!」

  毛澤東與朱德交談的目的達到了。直言之,在即將召開的遵義會議上,朱德這位政治局委員理所當然地會站在毛澤東的一邊。

  這時,夜空中飄起了雪花,朱德與毛澤東相偕回到了住地。

  恰在這時,周恩來通過不同的渠道,收到了有關敵人調動的情報,急需與朱德、毛澤東洽商,並制定可行的搶渡烏江的戰役計劃。因此,他們三人又開始了緊張的工作。

  由情報獲悉:就在中央政治局召開猴場會議的同時,薛岳率部直趨通往貴陽的要地馬場坪,與王家烈會晤。毛澤東以他特有的戰略家的敏感看到:薛岳此舉意在黔省。換言之,薛岳暫時把所謂「追剿」的重點由紅軍轉移到黔軍,完成蔣介石收復貴州省的目的。因此,他提出藉此良機搶渡烏江,進占遵義。

  說到搶渡烏江,周恩來指著作戰地圖說:就在中央紅軍向烏江前進的時候,王家烈已「命令東自思南縣的塘頭,西到遵義的老君關,這一百多公里長的十幾個渡口,加緊修築防禦工事。侯之擔也將林秀生旅的兩個團調到烏江以北」。薛岳在與王家烈會晤之前,已命「吳奇偉縱隊四個師已經占領鎮雄關,向新老黃平續進。周渾元縱隊四個師經施洞向老黃平續進」。在這種情況下,中央紅軍欲要擺脫強敵的尾追,必須打破黔軍對烏江的封鎖,以突襲的方式渡過烏江,進占遵義。接著,他又指出:侯之擔一方面嚴令「教導師奉命防守烏江,必須堵截紅軍越過,如有玩忽職守,軍法從事」。另一方面他還懷有僥倖心理,認為「烏江素稱天險,紅軍遠征,疲憊之師,必難飛渡。紅軍或不敢來攻烏江,可能走其他路線」。為此,周恩來提出負責實施搶渡烏江的紅一軍團必須想出個偷渡的方案來。

  說到偷渡烏江,首先要了解烏江。由於朱德早年在川滇黔一帶多次征戰,知道烏江又叫黔江,是長江在貴州境內最大的一條支流,由西南流向東北,橫貫貴州全境,把貴州劈為南北兩部。由於烏江江面寬闊,且水流湍急,不但難以涉渡,而且也不易架橋。再者,偷渡烏江的單位應不小於一個團的兵力,才會有助於全體紅軍的涉渡。這樣一來,就更增加了偷渡的困難。最後,他提出如下原則:「按烏江以北為侯之擔部約三團,決無法扼守沿江百餘里的渡口,望分令各先頭部隊在規定的渡河點附近,必須找到另一渡河點設法偷渡。同時在原渡河點仍留部隊偽裝架橋,以迷惑敵人,以便能繞道從下側後驅逐該敵,然後開始架橋。」「偷渡部隊不應小過一個團,在偷渡的渡河點應派兵扼守,防敵偷襲,並防其焚毀渡船。」

  對此,毛澤東與周恩來完全同意,並由朱德以總司令的名義發電通知有關部隊。同時,為確保搶渡烏江大獲成功,責成總司令加強第一線的領導。接著,朱德總司令離去,具體實施搶渡烏江的戰役計劃去了。

  雖說在這之前,周恩來就以中革軍委的名義向紅一軍團下達了搶渡烏江的命令,並明確指示紅二師由軍委直接領導,紅一師由林彪、聶榮臻等軍團領導率領,分別從江界河和回龍場兩地同時強渡烏江。但這時的周恩來,哪怕是古今中外最天才的軍事家,在未順利實施並獲得成功之前,他的心中都會像是懸了一塊千斤重石那樣不安!時下,又指示搶渡烏江的部隊改以偷渡的形式且不小於一個團的兵力,這不僅對搶渡烏江的指戰員增大了難度,而且也對周恩來加大了心理壓力。因此,他一直沉默不語,在等待搶渡烏江的消息。

  天公似乎有意為難紅軍,鉛似的濃雲重壓著山川大地,大雪紛紛揚揚地下個不停,更為奇特的是濃雲與密霧相連,把天地變成忽而是灰色的、忽而又是銀色的世界。結果,完全遮住了人們的視線,用望遠鏡都看不清烏江對岸的情況,給實施偷渡烏江的計劃增添了困難。為此,周恩來不停地電問前線的戰況,但得到的消息卻令他失望:紅四團的八名勇士拉著纜繩勇猛地向烏江對岸游去,剛過江心,敵人的炮彈打斷了纜繩,一位勇士負傷,被咆哮的江水吞噬,其他七名勇士倖免於難,試渡就這樣失敗了。待到他獲悉毛振華連長親率三隻竹筏搶渡失敗且毛連長下落不明之後,他再也坐不住了,拿起大衣,準備趕往烏江岸邊,親自指揮偷渡。

  也就是在這個千鈞一髮的時刻,李德趕來向周恩來發難,幸災樂禍地指出:這條難以馴服的烏江就是第二條湘江,試渡的失敗,就是對放棄與紅二、六軍團會師的最有說服力的回答。與此同時,博古也向他提出質疑:

  「為什麼一定要在遵義召開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

  「讓更多的同志幫助我們檢查失敗的原因!」周恩來鄭重地答說。

  「我看他們是醉翁之意……」

  「不要再說了!」周恩來打斷了李德的話,「我要立即趕往前線,等渡過烏江之後再說這些事情吧。」

  周恩來騎馬趕到烏江岸邊。令他震驚的是,毛澤東迎著風雪駐步江岸,望著惡浪排空的烏江大口地吸著紙菸,似在思索著什麼。周恩來策馬飛奔到近前,縱身跳下馬來,客氣地說道:

  「主席,你一定知道試渡烏江失敗的事了吧?」

  毛澤東撣了撣身上的雪,似胸有成竹地答說:

  「準確地說:第一次試渡烏江失敗了。但我堅信劉伯承這條獨眼龍,會帶領紅軍指戰員游過烏江去的!」

  「那主席在此……」

  「等候你的大駕來臨。」

  「等我?」

  「對!我算準了你會從指揮部趕來的。」

  「有什麼事嗎?」

  「趁著戰鬥的間歇,和你說說心裡話。」

  「可現在是搶渡烏江……」

  「失敗了,由我毛澤東負責!」毛澤東說罷看了看風漸息、雪已停的天氣,不無幽默地說,「看,天公作美,也希望你我進行這次談話。」

  對於這次談話,毛澤東是有備而談,或曰是有的放矢的。他作為一位曠世人才,不僅知道周恩來在黨內的地位和威信,而且他還清楚周恩來自長征以來的思想變化。對此,周恩來事後曾說:「李德主張折入黔東,這也是非常錯誤的,是要陷入蔣介石的羅網。毛主席主張到川黔邊建立川黔根據地。我決定採取毛主席的意見,循二方面軍原路西進渡烏江北上。李德因爭論失敗大怒。此後我與李德的關係也逐漸疏遠。我對軍事錯誤開始有些認識。」另外,毛澤東作為戰略大家懂得:遵義會議沒有周恩來的支持是不行的。相反,作為中央政治局常委、書記處書記、最高「三人團」成員的周恩來如果堅定地殺一個回馬槍,必將確保遵義會議的成功。毛澤東的高明之處還在於:他還想到了在改變最高「三人團」的錯誤軍事路線之後,紅軍依然離不開周恩來。因此,他在猴場會議之後,不失時機地與周恩來進行一次談話,向周坦誠地說出自己的心裡話。

  對於這次談話,周恩來也是想到了的。因為他清楚:「從湘桂黔交界處,毛主席、稼祥、洛甫即批評軍事路線,一路開會爭論。從老山界到黎平,在黎平爭論尤其激烈。」當然他也知道毛澤東等人批評的軍事路線是含有他的失誤的。儘管他「對軍事錯誤開始有些認識,軍事指揮與以前也不同,接受毛主席的意見,對前方只指出大方向,使能機動」。並在他的支持下,「經過不斷鬥爭,在遵義會議前夕,就排除了李德,不讓李德指揮作戰」。但對遵義會議要解決哪些問題,自己應當承擔哪些責任,依然是不甚了了。這即將召開的遵義會議又將開成一個什麼樣子的會議,他不但沒有底數,從某種意義上說,還為未來紅軍的命運擔著一份心。因此,他很想和毛澤東交心式地談一次話。

  毛澤東不僅善解人意,而且還能準確把握人心。他針對周恩來焦急關注搶渡烏江的心理,主動提出與周騎馬並行,在趕往渡江指揮部的路途中邊走邊談。恰好這時,風住雪止,夕陽在西天露出了一張紅彤彤的笑臉,給一派銀裝素裹的蒼茫關山又抹上了一層金輝,似給毛澤東與周恩來的談話增添了一點喜慶的氣氛。

  「恩來啊,搶渡烏江固然重要,但是……」毛澤東側首看了看有些被動的周恩來,遂又開門見山地說道,「我認為時下的當務之急是,需要很好地研究一下遵義開會的內容。」

  對此,周恩來認為自己是沒有太多的發言權的。加之,他從通道、黎平,尤其是猴場三次會議的發言中,知道不僅是毛澤東成竹在胸,而且張聞天、王稼祥也已腹案在心了。他沉吟片時,依然是有些被動地答說:「我想,主席與稼祥、洛甫等同志一定是有了比較成形的方案了。」

  毛澤東聽後禁不住地笑了起來,因為他從周恩來的話音中感到了周的心思——或曰是心病,需要他來解治。從某種意義上說,毛澤東找周恩來晤談的主要目的也正在於此,故感慨地搖了搖頭,深沉地說道:

  「看來,恩來同志也受到了某種干擾,需要我來予以排除。」

  周恩來自然明白毛澤東說的干擾的內容,他依據從不文過飾非或諉過於人的原則,未等毛澤東把話說明,遂主動地說道:

  「我願承擔紅軍失敗的全部責任,但是,在此生死存亡的關頭……」

  「不贊成同錯誤的軍事路線執行者進行那種殘酷的打擊、無情的鬥爭,對吧?」

  周恩來十分沉重地點了點頭。

  「你我都很清楚嘛,殘酷打擊與無情鬥爭這兩條大棒,恰好是他們壓制正確意見,實行獨斷專行的法寶嘛!」

  周恩來一聽毛澤東的語氣,真擔心在遵義會議上演出一場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悲劇,他在闡述了對黨內鬥爭的看法之後,又聲調低沉地說道:

  「或許主席也會給我戴上一頂鬥爭不堅決的帽子。」

  「不!」毛澤東認為自己到了亮明旗幟,解除周恩來思想中的一切顧慮的時候了,故提高聲調說道,「我不希望我毛澤東的手中有這樣的帽子,同時,我還真誠地希望我們黨內永遠拋棄這樣的帽子!」

  周恩來一聽為之一震,他似乎感到了毛澤東這位長期受錯誤路線迫害者的博大胸襟。同時,他從毛澤東的語氣中還感到了某種與自己相通的東西。

  毛澤東是一位從不隱瞞自己觀點的大政治家,很動感情地說道:

  「恩來,到時候不僅需要你出面為雙方消氣滅火,而且還需要你主持公道。」

  「可我……」

  「我說句公道話,你受了不少夾板氣,還願承擔紅軍失敗的責任。」

  周恩來聽後深為毛澤東的知人知心所感動。但是,當他想到自己的過錯給紅軍帶來的損失,遂又禁不住地喟然長嘆。

  「這就是我們的恩來同志!一句話,誰不看到恩來同志的勞苦,誰就不公道!」

  恰在這時,前方突然傳來了急促的槍炮聲。毛澤東看著駐馬辨聽的周恩來,笑著說:

  「搶渡烏江的戰鬥打響了!你我的談話到此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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