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2024-10-03 21:40:09
作者: 王朝柱
就在蔣介石、王家烈上下密謀防堵中央紅軍進入貴州的時候,周恩來於黎平會議結束的第二天——十二月十九日,以中革軍委副主席、中國工農紅軍總政委的名義,與中國工農紅軍總司令朱德簽署了《軍委為執行黎平會議決議作出的行動部署》。
在此《行動部署》中明確指出:「野戰軍大致於十二月二十三日可前出到劍河、台拱、革東地域。」在劍河一帶我野戰軍兵分兩路,以「一、九軍團為右縱隊,有占領劍河的任務,以後則沿著清水江向上游前進」。以「三軍團、軍委縱隊及五軍團為左縱隊,應經岑松、革東到台拱及其以西地域。在前進中如遇黔敵應消滅之,如遇尾追之敵應擊退之,在不利條件下應遲滯之」。接著,「野戰軍到達上述指定地域後,於十二月底,右縱隊有占領施秉地域、左縱隊有占領黃平地域的任務。為此應堅決進攻和消滅在上述地域的黔軍部隊,並鉗制黃平以南之黔軍及由東面可能來追之湘敵及中央軍」。其目的是向烏江南岸挺進,尋機搶渡烏江,占領遵義。
為完成上述戰鬥任務,軍委對湘西的紅二、六軍團,川西北的紅四方面軍明確提出策應的戰鬥任務:紅二、六軍團「目前應在常德地域積極活動,以便調動湘敵。當湘敵所抽調之部隊已北援時,二、六軍團應立向永順西移動,以後則向黔境移動,以便鉗制在銅仁之薛敵部隊及在印江、思南之黔敵部隊」。紅四方面軍「應重新準備進攻,以便當野戰軍繼續向西北前進時,四方面軍能鉗制四川全部的軍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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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汲取中央紅軍突圍、轉移之前不進行政治鼓動工作的教訓,毛澤東與周恩來、王稼祥等人草擬了「創立川黔邊新蘇區根據地」的訓令,交由總政治部代主任李富春以總政治部的名義簽發。該訓令對中央紅軍下一階段的任務做了如下明確的指示:
黨中央明確地決定,我主力紅軍當前的偉大任務,是要在川黔邊廣大地區創建新的根據地區,並號召全體戰士以一切力量爭取這一決定的實現而奮鬥!我主力紅軍在「轉移作戰地區創立新蘇區根據地」的總方針下,經過兩個月的長途行軍與作戰,從艱苦奮鬥中突破了敵人重重的封鎖與防禦,打破了敵人在湘粵桂等地區一切堵擊截擊的企圖,而達到了貴州,現在繼續的向著已經逼近的目的地——川黔邊廣大地區——前進!
西出貴州,北渡烏江,攻占遵義,在川黔邊廣大地區創建新的根據地總方針確定之後,實施這一計劃的幹部就成了決定的因素。因此,毛澤東建議由周恩來與新上任的總參謀長劉伯承談一次話,詳細交代作戰任務。但是,周恩來認為自己是最高「三人團」成員,由毛澤東與劉伯承談話更合適。毛澤東笑著說:「一、名不正,言不順。時下我只是一位向軍委提建議的政治局委員,沒有向工農紅軍的總參謀長發號施令的權力;二、你不僅名正言順,而且從南昌起義始,伯承同志就是你的參謀長嘛!總之,這話一定由你來談。」
周恩來認為毛澤東說的在理,但他轉念一想,遂又提出由博古和劉伯承談話為好的建議。
毛澤東自然知道周恩來的用意:藉以緩解當年博古下令解除劉伯承總參謀長的矛盾,便於未來指揮戰爭。因此,他微笑著搖了搖頭,又補充說道:
「誰和伯承同志傳達任命我不管,但必須由你向新上任的總參謀長交代北渡烏江、攻占遵義的作戰任務!」
對此,周恩來沒有再提出異議。
劉伯承是紅軍中有名的戰將。陳毅同志曾以「論兵新孫吳,守土古范韓」來讚譽頗具儒風的軍事統帥劉伯承,這是知人論軍的評價。劉伯承自蘇聯習軍歸國尤其是奉命進入中央蘇區之後,無論是在制定紅軍規則,還是在培養紅軍中下級指揮員等方面,都立下了不可磨滅的功勞。寧都會議之後,劉伯承接任紅軍總參謀長之職,協助周恩來、朱德指揮了第四次反「圍剿」戰爭,並取得了完全的勝利。但是,自李德進入中央蘇區,劉便成了這位紅軍太上皇的幕僚。不久,他因不肯苟同李德等在第五次反「圍剿」中的那套「左」的戰略與戰術,遂發生了矛盾,並遭到李德的辱罵。劉操著俄語斥責李德:「帝國主義分子就是這樣欺負中國人的。作為國際派來的顧問,你這種行為是錯誤的,是帝國主義行為!」結果,劉伯承被免去總參謀長,調紅五軍團任參謀長。他無怨無悔,與紅五軍團長董振堂同志相配合,完成了黨中央交給的殿後任務。
劉伯承作為一代儒將深知:在此時受任總參謀長一職,是含有臨危受命之意。但是,當他聽說黎平會議接受了毛澤東的建議,放棄與紅二、六軍團會合,西出敵人力量薄弱的貴州,並在川黔廣大地區創建新的根據地之後,他認為紅軍又有了希望。因此,當博古於十二月二十三日趕到第五軍團的駐地洪州司,向他傳達黎平政治局會議的精神和中革軍委的任命時,他的心情是非常愉快的。接著,他趕到周恩來處報到,接受新的任務。周恩來以商量的口吻說道:
「根據毛主席的意見,中央決定北渡烏江、西進遵義,為確保這一戰略的實施,想聽聽你的意見。」
對此,劉伯承沒有直接批評最高「三人團」的錯誤,而是向周坦吐自己的肺腑之言:「必須改變分散用兵的戰術,集中優勢兵力於烏江一線,才能確保北渡烏江的勝利。」接著,他又指出:「為了確保紅軍西進貴州,嚴令賀龍、蕭克所部必須在常德地區積極活動,真正起到鉗制湘西敵軍的作用;為使我中央紅軍在川黔廣大地區重建新的根據地,也一定要明令紅四方面軍主動進攻,使川軍難以分兵南下。」最後,他不無為難地說:
「當年,我曾在川黔一帶參加過軍閥征戰,知道烏江水流湍急。當我接任總參謀長的同時就曾自問:靠什麼把這數萬名紅軍指戰員渡過烏江去呢?」
周恩來明確指示:「紅軍現已襲占劍河,我已電令紅軍分左、中、右三路直驅烏江南岸,並決定由你統一指揮中路。」最後,他也有些為難地說道:
「你說靠什麼把紅軍送過烏江北岸去,這的確是一個很大的難題。不過,毛主席和我很認真地說:伯承同志是四川的一條獨眼龍,他一定能想出渡過烏江的辦法!」
劉伯承出任總參謀長之後,首先要求各軍團在制定作戰計劃之前,必須做到知己知彼。為此,我紅軍又像當年在中央蘇區那樣,充分發揮偵察員的作用。在紅軍進占劍河以前,「先派出便衣偵察隊,打扮成『生意人』,有刻圖章的、照相的、賣鼎罐的,進入了劍河縣城」。另外,這些非同一般的「生意人」,遇到貧窮的苗族同胞買鼎罐時,就十分客氣地說道:「這鼎罐你們喜歡就買去,沒有錢也不要緊,過兩天我們再來取錢。」這樣一來,紅軍偵察員就和當地的苗族同胞成了好朋友,自然將劍河縣城中的一切情況都摸得清清楚楚。加之偵察員有意迎合百姓說紅軍是天兵天將下凡,如何如何地厲害,從而使得本就害怕紅軍的守敵及官員更是怕上加怕,因此,他們還沒見著紅軍就棄城逃走。我紅軍也就未放一槍進入了劍河縣城。
或許是應了人逢喜事精神爽這句老話了。毛澤東在離開劍河縣城的時候,感到從精神到體力都有了明顯的好轉。因此,他有擔架不坐,有馬也不騎,穿上賀子珍在黎平剛為他補好的毛線衣,和警衛員們又說又笑地朝著烏江的方向大步走去。太陽就要轉到正南方了,前邊有一個不大的苗家村寨,毛澤東很有興致地大聲說:
「咱們來一個競走比賽,看誰先走到村寨邊,後到的,罰他做午飯。」
警衛員們知道毛主席的身體不好,誰也不主動地應戰。但是,大家前進的速度的確加快了許多。就要到村寨邊的時候,發現有很多紅軍戰士簇擁在一起,圍得里三層、外三層,就像是農村看戲法那樣。毛澤東好奇地擠了進去一看,只見一位年過花甲的老媽媽和她的小孫子倒在路邊,穿著補丁摞補丁的單衣,凍得就要奄奄一息了。毛澤東忙問:
「這是怎麼一回子事啊?」
一位戰士忙答說,他們已經問過這位老媽媽,她說她家一年收的糧食,全都被地主搶光了。她的兒子在前幾天又被抓丁當了兵,一家人沒法活下去。她和兒媳婦分兩路四處討飯。因為天氣太冷,從早晨到現在還沒吃一點東西,又凍又餓,就跌倒在這裡了。戰士們也沒有多餘的衣服,不知該如何處置這件事情。
毛澤東一聽二話沒說,立即從身上脫下那件剛由賀子珍補好的毛線衣,又叫警衛員拿來兩條裝滿糧食的乾糧袋,一起送給那位就要凍餓死的老媽媽。他一見那位老媽媽欲要站起,匆忙蹲下,緊緊抓住老媽媽那冰涼的雙手,親切地說:「老人家,您記住,我們是紅軍,紅軍是窮苦老百姓的軍隊。」毛澤東說罷看了看老媽媽那激動不已的表情,又用貴州方言重複地說道:
「老媽媽,您記住,我們是紅軍,紅軍是干人的隊伍。」
這位老媽媽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的大兵,更沒見過關心窮人死活的長官,因此她千恩萬謝之後,一迭聲說著「紅軍」,領著自己的小孫子蹣跚地走了。
或許這件事對毛澤東的刺激太大了,也或許是他認為這是教育戰士的最好教材,他當場講了如下這段話:
「我們從這位老媽媽身上看到了什麼呢?我們看到的,絕不是這位老媽媽一家的遭遇,而是我們災難深重的祖國的縮影。我們的祖國就是這樣陷入了饑寒交迫的地步!祖國和人民是這樣,那麼我們的任務呢?我們的任務,正是要從水深火熱之中,把我們的祖國和人民拯救出來。這個任務是艱巨的,也是光榮的!……同志們!這個光榮的任務,我們一定要完成!這個目的一定要達到!眼下擺在我們面前的,是驚濤駭浪的天險烏江,還有數不清的艱難險阻。我們要勇往直前,在大風大浪之中踏出一條路來!」
事有湊巧,時任中央政治局委員兼中央縱隊政委的陳雲同志正好也在場,他目睹了全過程。或許這件事對他印象太深了,他在《隨軍西行見聞錄》中寫道:
當我等行經劍河縣附近某村落時,見路邊有一老婦與一童子,身穿單衣,倒於路邊,氣息尚存……正詢問間,赤軍領袖毛澤東至,告以老婦所言。當時毛即時從身上脫下毛線衣一件及行李中取出被單一條,授予老婦,並命人給以白米一斗。
老婦則連連道謝含笑而去。
筆者的描寫與陳雲的記述有一條被單之差。這是因為筆者依據的是毛澤東警衛員的回憶。
也就是在這前後,傅連暲同志騎著馬行進在狹窄的山路上,突然馬失前蹄,連人帶馬跌到山下的河中,馬被湍急的河水沖走了,傅被摔在淺灘上喝了許多水,當時昏迷過去。傅得救了,但放在馬上的毯子和被子連同馬一道被水沖走了。毛澤東聽說之後,忙把自己僅有的一條毯子拿出,請警衛員給傅送去。傅見到毯子如見毛澤東,他怎麼也不肯收下。這時,前來慰問的張聞天同志說道:
「主席給你,就收下吧!這是什麼時候,還客氣什麼!」
傅連暲無限感激地收下了毛澤東送來的毯子。
與此同時,王稼祥向毛澤東通報了如下情況:黎平會議之後,博古在李德的鼓動下仍想推翻黎平決議,堅持沿黔東向北進發,與紅二、六軍團會合。另外,某些人聽說黎平決議是根據毛澤東的意見寫成的,心裡不舒服,並在下邊搞非毛活動。毛澤東聽後顯得十分平靜,似乎是他所料中事。他沉吟片時,問道:
「他們的代表人物是誰呢?」
「是凱豐同志。」
凱豐,原名何克全,是江西省萍鄉市人。大革命時期,他赴蘇留學,在莫斯科中山大學讀書,是王明小宗派集團中的骨幹成員。一九三○年初冬回國,先於中央知道共產國際對六屆三中全會的評價,遂與王明等人發難,把矛頭指向瞿秋白和周恩來。在他們的蘇聯恩師米夫的支持下,通過六屆四中全會把王明、博古相繼捧上台。不久,凱豐由上海進入中央蘇區,任少共中央局書記,並在六屆五中全會上當選為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長征前夕,他任團中央書記。就在黎平會議結束不久,他敏感地覺察到毛澤東、王稼祥、張聞天等正在結成反最高「三人團」的小集體,而周恩來已經從「三人團」中分化出去,逐漸站在了毛澤東他們一邊。為此,他主動找博古、李德研究對策。
說來也很有趣,紅軍在按照李德的軍事路線打敗仗的時候,無論在多麼難走的山路上行軍,李德與博古都不曾說過一個「難」字。而今,紅軍根據黎平會議的決議搶渡烏江、攻占遵義,李德就指著身旁的懸崖峭壁大發牢騷:
「這就是游擊大王毛力主北渡烏江、西進遵義的第一個惡果,把數萬名紅軍指戰員送入這樣的絕境!」
李德的牢騷在博古的心中引起了某種共鳴。他一聽說第一個惡果就下意識地問道:
「那第二個惡果呢?」
「把三萬餘名紅軍置於烏江背水一戰的絕境!」李德說罷冷笑了一下「到那時嘛……」
「會置之死地而後生嗎?」博古擔心地問。
「那就要問問你們中國的上帝——老天爺會不會保佑紅軍了!」
博古似乎又失去了主張,他望著老同學凱豐,近似自語地說:
「那該怎麼辦呢?」
「你們利用『三人團』在軍事上的最高權力,否決黎平會議有關紅軍戰略方向的決定!」凱豐說罷看了看李德的表情,又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道,「堅持與紅二、六軍團會合的路線!」
「可黎平會議……」
「博古同志,」凱豐未等博古把話說完就斷然地說,「明眼人一看即知,那是老毛演的項莊舞劍把戲!」
「這我清楚,」博古把頭一昂,「老毛想否定我們執行的國際路線,那是辦不到的!」
「博古同志你太書生氣了!」接著,凱豐分析了中央政治局,尤其是周恩來近來發生的變化後,又說道,「關鍵的棋子是周恩來,因此下一步棋成敗得失,全在周的身上!」
博古與李德經過縝密的研究,遂決定在紅軍搶渡烏江之前和周恩來進行所謂攤牌式的談話。
這天傍晚,博古把周恩來找來一本正經地說道:
「恩來同志,我和顧問李德同志的意見:必須召集緊急會議,重新審議北渡烏江、西進遵義的戰略方向!」
「照這樣說來,你們還是堅持原來的行軍路線了?」周恩來嚴肅地問道。
「是的!這不僅關係到紅軍的命運,更重要的是關係到我們『三人團』執行的是一條什麼路線!」
對此,周恩來肯定也想過了。但是,他沒有說出自己的想法,只是用反問的口氣說道:
「你和李德顧問恐怕更擔心的是後者吧?」
「你難道願意承認自己犯了路線錯誤嗎?」博古說罷看了看表情凝重的周恩來,又以近似威脅的口吻說道,「你應該知道這將意味著什麼吧?」
「我當然知道!」周恩來終於暴怒了,「可我想得更多的是三萬多名紅軍的生死,中國革命的存亡!」
博古一聽愕然,再一對照自己的境界,甚感羞愧。他無言以對,匆忙告辭離去了。
毛澤東認真地聽了上述爭議之後,陷入了沉思中。他知道產生問題的關鍵是:紅軍突圍轉移之前,中央把軍事指揮大權授給了最高「三人團」。換言之,如果要確保黎平會議決定以及今後與最高「三人團」相悖逆的軍事計劃的執行,中央必須收回授給最高「三人團」在軍事方面的權力。但是,最高「三人團」成員不僅有黨中央負總責的博古、共產國際派來的軍事顧問李德,而且還有威信很高並握有實權的紅軍總政委周恩來。他們三人萬一追究解除最高「三人團」指揮權的理由,又該做何答覆呢?如果提出最高「三人團」執行了一條錯誤的軍事路線,周恩來會贊成嗎?中央政治局中又有多少成員會投贊成票呢?再者,從中國共產黨誕生那天起,中央進行人事變動,都必須預先得到共產國際的認可。而今,由於中央紅軍突圍轉移,隨紅軍轉移的黨中央已經和共產國際失掉了聯繫,如果博古、李德以及凱豐等人藉口未得到共產國際的批准,拒絕召開人事變動的中央會議又該怎麼辦呢?……對此,毛澤東實在是拿不準。
但是,火氣正盛的王稼祥卻沒有毛澤東這樣多的顧慮。他認為中央紅軍走到今天,責任完全是最高「三人團」執行了一條錯誤的軍事路線。事到如今,他們,尤其是博古和李德不僅不總結失敗的教訓,接受大家的批評,反而還利用手中的權力維護自己的權威,繼續堅持自己錯誤的軍事路線,要把紅軍引向更大的災難中,這是絕對不能允許的。怎麼辦?他堅持召開中央會議,徹底解決軍事路線問題。自然,他也想到了與此有關的其他人事變動。這就是他找毛澤東交談的原因。
「老毛,」王稼祥嚴肅地說道,「我了解博古,他是一介書生,軍事上又完全聽命於李德,還把這位洋軍事顧問捧上太上皇的寶座,這樣下去怎麼行呢?」
「這本來就是不應該發生的事,可在我們黨中央還被奉若不可變更的金科玉律!」毛澤東說罷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順著王稼祥的話題說道,「翻一翻中國的戰史,有哪一個取勝的戰役,是不會說中國話的洋人指揮的呢?」
毛澤東這番話語在王稼祥的心中引起了共鳴,他終於失去了政治家那應有的忍耐性,遂斷然地下了結論:
「這種不正常的局面,再也不能繼續下去了!」
毛澤東早在寧都會議之前就是這樣想的。但是,由於種種原因,這種不正常的局面不僅沒有得到改觀,反而愈演愈烈,毛澤東等堅持正確路線的同志還受到了不應有的打擊與迫害。他在三年多的逆境中認識到:真理被當作謬誤是常有的事。與此同時,真理在一定的條件下,還會暫時被謬誤所戰勝。這其中最關鍵的因素是人的覺悟。如果操之過急,他個人被謬誤打倒事小,三萬多紅軍——還有未來中國的革命就會遭到很大的損失了!這就是毛澤東為什麼不急於和博古、李德交鋒的真正原因。今天,他聽了王稼祥的結論之後,又試探性地問道:
「你說該怎麼辦呢?」
「我想了很久了,」王稼祥大有破釜沉舟之慨,「只有把他們轟下台,由老毛你來指揮紅軍。」
毛澤東知道王稼祥說的是肺腑之言,但他並沒有附和著王說下去。他沉吟片時,又不無擔心地問道:
「會有多少人贊成你這種意見呢?」
王稼祥自然也清楚毛澤東這句話的內涵,他想了想,遂說了這樣一句話:
「事在人為嘛!」
毛澤東贊成王稼祥說的「事在人為」,這是因為最高「三人團」所執行的軍事路線,已經到了非改變不可的時候了!而軍事路線這件可為又必須為的大事靠什麼呢?靠人為。但是,毛澤東深知自己所處的特殊地位,他不能出面。因此,他僅僅是微微地點了點頭,表示贊同而已。
王稼祥理解毛澤東的處境,在政治鬥爭中,投鼠忌器也是必要的。他想過許久了,這件做「人為」的人的工作,已經責無旁貸,或說是歷史地落在了他的肩上。另外,他作為總政治部主任深知,欲要改變最高「三人團」所執行的錯誤的軍事路線,單靠中央政治局委員還不行,必須發動在一線指揮作戰的同志現身說法,才能給博古、李德以致命的一擊。為此,他首先找了聶榮臻同志。
聶榮臻由於腳化膿了,坐擔架行軍,有時還跟著中央縱隊行動。誠如他自己事後所說:「坐擔架給了我思考問題的機會。」他通過痛苦的思索,逐步形成了堅定的認識:「只要毛澤東同志的主張得勢,革命就大發展;反過來,如果王明路線占上風,革命就受挫折,紅軍和根據地老百姓就遭殃。」可「為什麼不能讓毛澤東同志出來領導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可以想見,王稼祥和聶榮臻越談越投機,大有一拍即合之意。很快,他們二人得出如下的共識:事實證明,博古、李德等人不行,必須改組領導。應該讓毛澤東同志出來領導。而這個問題,勢必要在一次高級會議上才能解決。
說到必須召開一次高級會議的事情,王稼祥清楚:那一定是擴大的政治局會議。要召開這樣的會議,單靠他這位政治局候補委員是不行的,還必須和時任政治局常委的張聞天會商。
王稼祥與張聞天進行這次有歷史意義的交談,是在黃平附近的一片橘林中。兩副擔架一字兒擺好,王稼祥和張聞天頭靠著頭,望著滿樹金黃的熟透的橘子,進行著深入的交談。但是當說到該怎麼辦的時候,他們二人又陷入了長時間的凝思中。突然,一陣寒風吹來,一個碩大的橘子脫枝落下,剛好砸在了張聞天的頭上。王稼祥驚得抬起頭,關切地問道:
「洛甫,砸疼了吧?」
「剛好起到清醒的作用。」張聞天順手拿起這個橘子剝開,把橘瓣遞給王稼祥,「吃吧!」接著,他把橘皮送進嘴裡,有滋有味地品著。
「你怎麼吃橘皮?」王稼祥驚詫地問。
「橘皮入藥,可以治病。」
「你有什麼病?」
「害了苦中思甜的大病!」
王稼祥恍然大悟,遂又把話題扯回到「怎麼辦」上來。他悵然地嘆了一口氣,說道:
「是到了苦中思甜的時候了!你是常委,是有權向政治局建議的,我們總不能像叫花子打狗——邊走邊打吧?」
「我想過了,仗這樣打不行,我看還是要老毛出來,他打仗有辦法,比我們都強。」
「我也同意。」
「你和老毛談過了嗎?」
「談過了。他擔心:他們會交權嗎?」
「這由我來做。找個適當的時機開會,由中央來決定。」
王稼祥和張聞天談過話後,立即給紅三軍團長彭德懷打了電話,轉達了張聞天同志的意見。令王稼祥高興的是,這消息在劉伯承等幾位高級將領中一傳,大家都贊成要開個會,讓毛澤東出來指揮。正當此時,他們突然接到通知,大意謂:請於十二月三十一日趕到猴場,參加中央政治局會議。王稼祥愕然問道:
「會議的內容是什麼呢?」
毛澤東笑了笑,似成竹在胸地說道:
「我看他們還是要否決黎平會議的決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