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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部分 論關係理念:——第二,論精神創新 第一章 黑鏡子

2024-10-03 21:35:20 作者: [英]約翰·羅斯金著;張璘等譯

  在探討風景道德的過程中(第三卷,第十七章),我們承諾要在結束該書之前,做出一些比當時做出的更好、至少是更清晰的結論。在那一章中,我們把自己的研究限定在因為對自然風景的熱愛而可能產生的實用性辯護上。我們沒有肯定說,繪製這些風景是有用的。我們有充分理由可以從真正的鄉村中獲得快樂,或者欣賞真正的花朵和真正的山脈。但是這並不意味著繪製這些風景是明智的。

  而且遠非如此。我們有很多理由說明為什麼不應該繪製它們。所有我們發現的、自然美能夠實現的善良目的,通過她最平凡的現實去實現,都比通過最輝煌的模仿更好。就愉悅性的長短而言,什麼圖畫也不能跟即使是最荒涼田野的草本植物中、或者再小不過的一片雜樹林中都能發現的豐富感染力相提並論。因為暗示著超自然的力量,一陣雨雲飄過、或者黎明的來臨,在變化和神秘性上都比任何圖畫都更富有意義。我認為,一個孩子更願意從真實的、而不是印刷的花朵中接受宗教教育;而且,在一個星光燦爛的夜晚,對牧師教唱的第十九首讚美詩的理解,可能要好於通過觀看星座圖的方式。

  因此繪製風景畫似乎根本就是一種時間上的浪費。

  我相信這是真的;——單單繪製孤立的風景,不管有多美(除非是為了地理學或其它科學研究目的,或者是作為歷史紀錄)。然而確實有一種風景,它的創作並無不適宜之處。也許,通過思考迄今為止人類滿意於繪畫的那些內容,我們可以發現那種風景不適於繪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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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可以把現存的幾乎所有風景畫分成以下幾類:——

  I. 英雄的,——表現一個想像的世界,也許是由不夠完全文明的、然而高貴的、通常會受到嚴厲考驗的人們居住的,以及由最高級的神靈力量統治的世界。

  II. 古典的——表現一個想像的世界,那是由完全文明的人類居住的,以及由低級的精靈力量統治的世界。

  這一畫派通常假定事物的這種情況在希臘羅馬時代就已經存在。它通常包括品質高尚的建築,而且總是包括人物行動或情感事件。主要的大師是尼古洛·普桑。

  III. 田園的——表現農民生活和日常勞動,或者自然會產生暗示的這種場景,通常包括簡單的風景,部分隸屬於農業,包含人物、牲畜和居家建築。現場看不到超自然的生命。在通常情況下不允許品質高尚的建築,或激動人心的事件。主要的大師是克伊普。

  IV. 沉思的——主要指向對自然力量的尊重,以及對跟風景有關的歷史聯想的記錄,通過人類的現實狀態來展現,或者與之相對照。現場看不到超自然的生命。它允許每一種主題,通常要求人物事件,但不需要激動人心的品質。它直到最近才得到完善和發展。主要的大師是特納[82]。

  這些就是風景的四種真實的類型,當然不見得在所有個案中都涇渭分明,然而在典型例證中確實如此。有兩種虛假的形式必須分別說明一下。

  (A) 生動的——實際上,與其說這是一種單獨的類型,不如說是沉思類型的墮落形式(或者有時是它的不成熟狀態);然而人們通常會認為,它包括那些意圖在於展示藝術家的技能和他的創作能力的繪畫;或者不顧情感,意圖展現使人愉快的形式和色彩的繪畫。它將包括許多現代藝術,比如荷蘭人繪製的街景和教堂內景,卡納萊托、瓜第等人的作品。

  (B) 混合的——在那些風景中,畫家試圖把上面提到的兩三種類型的不可調和情感統一起來。主要的大師包括伯格姆和沃夫曼斯。

  暫且不要去管這些低級流派。我們發現,所有真正的風景,不論是簡單的還是高級的,它的感染力主要都取決於跟人物、或者是精神力量的關聯。把經典風景中的英雄和仙女趕出去——那裡的月桂樹蔭將不再讓你感動。即使最浪漫的山脈,如果展現出的是它無人居住和涉足的黑暗裂縫,也就不再浪漫。綠色的田野中沒有了牧羊人和仙女,也就沒有了歡笑;如果大地上沒有生命的繁衍,天堂沒有重新給生命注入活力,即使最高貴的大地或色彩斑斕的雲,也不會引發你的思考。

  你也會想到,既然歲月的流逝已經使我們從人物為主、風景為象徵和輔助的場景過渡到了風景為主、人物為輔的場景中,——如果這種情感的洪流持續下去,最終可能會產生一種藝術,其中人類和他們的感染力將消失殆盡,導致我們毫無激情地去欣賞草木和石頭。但情況並非如此,也不可能如此。請看有關服裝重要性緩慢增加的相關例證。我認為,從希臘人的簡單式樣,從把技能主要放在裸露形體上,時間的進程推進到了威尼斯人的想像世界,其中對服裝的皺褶和裝飾的迷戀的興趣,以及所達到的精美程度,幾乎與對人物面部本身的關注平分秋色:結果,如果我們把韋羅內塞的「迦拿的婚禮」中的建築和鮮艷的衣服拿掉,我們就無法在剩下的面孔和手中,找到令人滿意的繪畫主題。然而換一種方式試一下。把那些面孔拿掉,把裝飾物品留下,情況又會怎樣呢?盡你最大的可能對精美的衣服和綴滿珠寶的腰帶進行組合;用韋羅內塞的技巧繪製:那樣的作品使你滿意嗎?

  不。只要它們甘心為我們效勞,甘心作陪襯——而它們的皺褶是由人物的活動形成的,它們的色澤裝點著人類的高貴性——只要色澤和皺褶是可愛的。然而把它們從人的肢體上脫下來;——金黃色的小圈以及光滑的薄紗也萎縮了;秋天枯死的葉子也比它們更可貴。

  在更深的意義上,這同樣適用於描述人類心靈的自然長袍的紡織。芬芳的花卉組織,金黃色的雲彩小圈,只有在受到人類思想的鐘愛時,只有在染上人類的天堂幻想榮光時,才是可愛的。

  在一切真理中,對這一真理的偏愛是我過去所有作品中的顯著特徵。在即將結束延宕多年的一系列藝術研究時,也許已經到了我有權指出這一特性的時候——在它們的所有特徵中,從過去到現在,它都最遭人否定。在現代公眾對任何真誠的人的作品評價中,我總能發現相同的情況,不管這個人是否還活著。這兒沒有必要指出這一錯誤的成因;但事實無可否認,任何真誠的人出名的根本和主導力量,正是他的作品和行為方式中相應受到否定的東西。

  在我的這些書中,就像在有關藝術的論文中一樣,它們的顯著特徵是,總會把每一個事物的起因追蹤到人類的激情或希望這個根源上。最初我一點也沒有打算解釋藝術的原則,然而在為一位畫家所遭受的不公平的辯護過程中,它們全部染上了這一色彩,——而且,不斷改變形式,在不斷離題討論有關社會問題時,甚至扭曲和破碎,我對這些問題的興趣十倍於我被迫去做的工作。我所陳述的每一條繪畫原則,都可追蹤到某種至關重要的或精神的事實;而且,在我有關建築的著作中,對一個流派的偏好最終勝過另一個,是建立在它們對工匠生活的影響的比較之上的——那是所有其它論述建築主題的作家完全忘記或鄙視的問題。

  風景的力量與人類情感的本質聯繫,不會因為在許多印象深刻的圖畫中,這種聯繫是脆弱的或局部的就會產生什麼疑義。只要在某一點上有聯繫對我們來說就足夠了。有關身體上的衣服的比喻可以延伸為最極端的對應。經常可能發生的情況是,穿這衣服的人物的任何部分都不可見,然而其全部的意義就在於人物身上是穿著衣服的這一事實。在世界上最莊嚴的人物之一中,事實確實如此:丁托列托的《耶穌罹難》中的一位不省人事的瑪麗把自己的斗篷戴在頭上,她的臉則消失在陰影中,她的整個輪廓被灰色的皺褶遮擋著。然而差別在於她倒下時堆在她身邊的那灰色織物、和同樣堆在地上的那些皺褶之間。那種差別、以及更多的區別,也存在於賦予人類可視性的自然力量、和在沙漠中的自然力量之間。沙漠——不管是葉子還是沙子——真正的荒漠景觀並不在於缺少葉子,而在於缺少生命。在沒有人煙的地方,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最好的自然美也徒勞無益。它甚至更可怕;不像從身上甩下來的衣服,倒像蓋著一具骷髏的繡花裹屍布。

  在這件事的正確情感的兩面上,通常有兩種彼此相反的錯誤。

  首先是僅僅關注人類自身;對宇宙的其餘部分極少關心,或者漠不關心,在一定程度上這是希臘人和佛羅倫斯人的錯誤;另一種錯誤是只關心宇宙;——對人類則漠不關心——在一定程度上是現代科學的錯誤,是與這種科學相關聯的藝術的錯誤。

  在風景繪畫中任何人最終可能擁有的能力,最終將取決於他對這種影響的洞察力。如果他不得不繪製沙漠,它的莊嚴——如果是花園,則是愉悅性——將僅僅只能從他對生命故事的敏感中產生。沒有這種敏感,他只能是一位科學商人;這種敏感儘管不能把他造就成一位畫家,然而卻能把他提升到可能成為畫家的氛圍中。而且,哪怕是它的一丁點影子或類似的東西,都已賦予了在所有其它方面微不足道的作品危險的力量;哪怕是它的一丁點真實的身影,都已把價值賦予了在所有其它方面徒勞的作品。

  注意,那是對人類精神真正同情的身影。沒有它,對任何更高級精神的同情都不可能。

  因為神對人類做出的最直接展示正是以神自己的形象,即以人的形象。

  「以神自己的形象。與他的長相相似。」我不知道哪些人通常能夠理解這些話。我認為人們應該理解它們。它們包含的真理似乎就在我們對神和人的基本認識中;然而,難道我們不是經常忽略這些話嗎,帶著愚笨的忠心,卻沒有賦予它們任何確定的含義?為了實際需要,難道人們就可以脫離(聖經)語境來理解它們嗎?

  我們有時間,也不願意去考察這行詩所背負的模糊的信仰負擔。讓我們努力去探尋它唯一可能包含的樸素意義吧。

  我們不可以認為人的肉體形式與神的肉體形式是相像的、或者曾經是相像的。所以,他們之間的相似性一定在心靈上。如果心靈已經完全死去,或者神聖的心靈已經變成了獸性的或魔鬼的心靈,我認為神一定告訴過我們要改變它。然而我們並沒有得到這樣的神諭。這行詩,對我們來說,仍然是有用的和可信賴的。即將給我們懲罰的只是死亡。不是變化。只要我們活著,這一形象就在那兒;如果願意,你可以玷污之;如果願意,你可以損壞之;如果願意,你幾乎可以用死亡和陰影抹除之;然而你不能改變之。現在我們正是被按照神的形象製造出來。實際上,這種形象有兩種狀態——世俗的和天國的,然而都是亞當的後代,都是人類的子孫,都是一種形象;只不過一個污穢,一個純潔。所以人的心靈仍然是一面鏡子,在其中的黑暗處,可以看到神的思維形象。

  這些話似乎很放肆。我為此感到難過;然而我無法找到更溫和的詞語。如果可能,請你找出經文中的另一種意義;——不過一定要確保它是一種意義——是你頭腦和心中的一種意義;——不是一種微妙的解釋,也不是用一種口頭表達代替另一種,它們都沒有意義。再說一遍,對我而言,除此之外這行詩沒有其他含義——人類的心靈是神的思想形象的一面鏡子。

  「這怎麼可能呢?」讀者也許會憤怒地質問,「我通過神的啟示來理解神的天性,而不是通過它反觀自己。」

  啟發了什麼呢?是啟發了一種無法接受真理的天性嗎?那不可能;因為只有對於能夠接受,渴望接受真理,並能區別真理,以其為給養的天性,啟示才是可能的。對於沒有這種渴望的生命,憎恨真理的生命,啟示是不可能的。對於野獸或魔鬼,從沒有什麼啟示。因此,只有你熱愛真理,生活在真理中,只要有一種啟示為你而存在;——只要如此,你的思想就和神的思想形象一樣。

  然而進一步思考,除了啟發什麼,又是靠什麼來啟發的呢?是通過詞語?還是視覺?如果是通過視覺,得到啟發的一定是視覺正常的人。否則的話,視覺啟發就不可能。因此只要你的視覺正常,你的視覺就跟神的視覺形象一樣。

  如果是通過詞語,——你又怎樣了解它們的含義呢?例如,這裡有一條寶貴的簡短的詞語啟示:「神即愛。」

  愛!是的。然而愛又是什麼呢?我想,這條啟示並沒有告訴你。不過,觀看一下鏡子,你就明白了。通過自己的心靈,你可以了解什麼是愛。你別無他途,——沒有任何幫助或提示。曾經說過的一切語詞或發出的聲音,所有那些雲、火焰、水晶的啟示都是無效的。它們不可能告訴你愛的一丁點含義。只有破碎的鏡子能夠。

  再舉一個啟示的例子。「神是公正的。」公正的!公正又是什麼呢?啟示本身不能告訴我們。如果你說它意味著平等對待,那麼你又是怎樣發現平等的呢?不是通過思想的不平等;也不是通過一種沒有能力衡量、判斷和分配的思想。如果破碎的鏡子中的長度似乎不相等的話,對你來說就是不相等的;然而如果長度似乎是相等的話,那麼鏡像就是真實的。只要你認出了平等,你的良心告訴你什麼是公正,你的思想形象就和神的一致了;只要你沒有發現公正或平等的本質,「神是公正的」這句話就沒有給你啟示。

  「然而他的思想並不是我們的思想。」是的;大海跟路邊的波瀾不驚的池塘不同。然而,當微風輕拂池塘,你就可以看見波浪的形象、以及浪花般的東西。而且,在某種程度上,和大海中的浪花一樣。即使從沒有見過大海,你也可以從池塘中發現什麼。它們確實沒有任何不同。

  「然而我這個悲慘的可憐人!難道這就是我可以閱讀的、關於上帝的唯一那本書嗎?」是的,一點不錯。除了它,你再也找不到其它任何一本書,甚至書的殘片;既不是用絲絨裝幀的彌撒用書,也不是乳香熏過的手稿;——既不是象形文字,也不是楔形文字;在這件事上紙莎草和金字塔同樣都保持著沉默;——既不在天上的雲中,也不在腳下的大地中。那本用血肉之軀裝訂的書是唯一在過去、現在和將來都能給你啟示的書。書中印製著神的形象;書中寫著神的法令;書中昭示著神的允諾。了解你自己;因為只有通過自己,你才能理解上帝。

  通過黑暗處的那面鏡子。然而除了通過這面鏡子,別無他途。

  一堆顫抖的水晶,像水一樣波動,傾斜在地面上;——你可以玷污它,鄙視它,隨心所欲,冒著生命危險;因為在那些虛弱的波浪的和平中,一定是你首先會發現將來可獲得的一切天國生活的地方;通過你能夠為那些黑暗的波浪贏得的這種純潔,一定會讓正義的太陽把所有的光芒都折射下來。所以你要像熱愛生活那樣,清潔它們,安撫它們。

  因此,自然的所有力量都是由它們對人類心靈的臣服來決定的。人是世界的太陽,甚至超過了真正的太陽。人類心靈的奇異之火是唯一值得去測度的光和熱。哪裡有了人類,哪裡就是熱帶;哪裡沒有人類,哪裡就是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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