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結果形態:——第一,尖峰
2024-10-03 21:32:34
作者: [英]約翰·羅斯金著;張璘等譯
在前面的章節中我總是盡力使讀者的視線集中在事物的主要方面,並且為他把山體分解成了最容易理解的形式。現在我們必須承諾花更多的心血去觀察事物的細節。
我首先從尖峰開始。在第161頁圖24 a 處,假定山體在上升力最大的地方被抬得最高,在山岸或懸崖之上由一種物質組成。但是它幾乎都不是由一種物質組成的。它幾乎總是由緊湊結晶體組成,山岸則由板岩結晶體組成;或者是當尖峰是由板岩結晶體組成時,山岸是由板岩黏合體組成。山岸幾乎總是二者之中較軟的一個。
這不是非常令人驚奇的事嗎?難道這不正好是說,物質是帶著蝕刻眼光預備好要幹什麼;軟的供冰川去鑄造,供洪流去分割;硬的供永恆矗立在山中央以表現山的壯麗的嗎?
接下來的問題是,這些緊湊結晶體和板岩黏合體是怎樣連接在一起的?地質科學中長期以來公認的事實是,最重要的山系把形成自己周圍低矮的山脈群的岩床抬起,並放置在自己的兩側,它的橫斷面大致表現為圖25中的樣子,其中黑色的山體代表高大山脈(結晶體)中的堅硬岩石,它旁邊淡一點的線表示附近山脈(粘合體)中的岩床的主體方向,而帶斑點的部分表示通常作為大平原的組成成分的碎石和沙土。但是儘管德·索熱爾早就指出巨大的中央山系自身經常是由以絕對相反方向排列的岩層組成的,但這一點並非是普遍認可的;所以如果仔細分析圖25中央黑色山體的結構,我們將發現它是由指向下方、朝著中央延伸的線條組成;它的兩翼是由板岩結晶體岩石構成的,頂部是由緊湊結晶體構成的,如圖26 a所示[89]。
在上一章中談到中央山峰的蝕刻時,我沒有提到支撐山峰的山岸岩石的本質,圖27中a代表原始狀態,b代表變化後的狀態,跟第161頁圖24相比較,能夠更全面地顯示它的變化。
最終可能發現是怎樣的次要規律生成的這種結構,在目前對我們來講是沒有意義的,我們必須注意的只是那種使山脈註定會呈現最陡峭的形式的仁慈指令。因為不管暴力或時間可能會蝕刻出怎樣的山體外形,一眼看去在當時的情況下,山脈最有可能的總還是穩定和安全。比如假設山峰是圖26 a中的這樣一種形式;那麼不管兩邊的山坡有多陡,一塊岩石都沒有可能從另一塊岩石上滑落下去;但是如果同樣的輪廓未給予位於b處的岩層的話,沒有支撐的山體隨時會從底下的山體上滑落,除非由於表面的不平的阻擋。進一步,在輪廓的細分中,山峰在a處的趨向將總是表現為圖28中a處那樣的外觀,當然那是絕對安全的;但是圖26中a處岩層的趨向,將會是分裂成圖28中b處的外觀,那樣都是很危險的,不僅有可能每次掉下來幾片,而且會以接力的方式把一塊下落的碎片送到另一塊那兒。從a處山峰的任何部分脫落的石頭都將被下面的岩架接住,駐留在那兒;但是從b處松下來的石頭只有接連翻了一系列的跟斗跌到山谷中才會停下腳步。
然而當圖26和28中a處表示的安全和高尚形式大部分被命令去構成最高峰的形式時,b處的外觀,在每一幅圖中,都總是次要山系中發生的形式,這兒的山系在較小幅度上,生成了某些最可怕和奇異的懸崖形式;不是完全沒有危險,正如阿爾卑斯山系的石灰岩山脈群中的「冰漬墜落」所展示的可怕情景一樣;但是造成的危險要遠遠小於這樣的形式在較高的山脈上可能造成的危險;而且還有間接的好處,這一點我們下面還要講到。眼下我們回到超級山脈群的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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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疑問,讀者已經意識到了勃朗峰山系兩側是平行的大山谷,似乎是有意挖出來供旅行者通過使用的,供他們一步步走過勃朗峰山系和它的尖峰旁邊,一個個觀察它們。這些河谷中的一條是查莫尼河谷,另一條的一半叫作白谷,另一半叫作費利特谷,庫馬約爾鎮靠近它的中心,山谷在那兒朝奧斯塔谷敞開。現在從勃朗峰山系的中央切開,跨越兩道河谷,穿越兩列尖峰,那個切面將是[90]圖29中的情形,a是查莫尼山谷,b 是查莫尼山脈的尖峰系列,c是吉安特山系,d是庫馬約爾山谷。
M底下的小突起的目的在於大致標明非常著名的「蒙坦伏特」山脈的位置。對旅行者來說,主要總是頌揚那些他們認為很少有人見過或能見到的景色,如果不是比缺陷還糟糕的話,至少也是一個大缺陷。我曾在高高的阿爾卑斯山脈中,爬過很多山,走過很多路,但是我從未見過有能與從蒙坦伏特山上的小屋那兒看見的相匹敵的景色;因為那兒年復一年被越來越多的旅遊者參觀,我想最好選擇它周圍的山脈作為我們探討的主要主題。
M點底下剩下的一小塊山丘真實地標示了蒙坦伏特山脈在尖峰兩側的高度,但沒有精確地標示出它的位置,它的位置有一點靠後,在假定被這個橫斷面切開的山體的後面。但是,蒙坦伏特山脈的頂部,如M點所示,實際上是由板岩結晶體的傾斜岩層形成的山峰構成的。每一位旅行者都一定會記得岩層的陡峭和光滑,就像傾斜的牆壁,沿著它們,越過岩架,一條小路從小屋下到冰川的邊緣。這些傾斜的牆壁是由結晶體岩層的內面組成的[91],暴露在字母M後面的槽口中。
對於這些岩層我們以後再回頭討論,我們此刻的主題是考察尖峰,它們在蒙坦伏特山脈上形成了觀察者右側最顯眼的山體。在查莫尼山脈中它叫作夏末茨尖峰,在它的邊上有一個非常尖的號角或曰突起做標記,作為從蒙坦伏特山脈能看見的最非凡的小地形地貌,通常會吸引旅遊者的注意力。整個尖峰組成的較大山體,和這一號角的真實輪廓,在插圖30圖(2)中有仔細的描繪,那是它們在早晨的陽光中的景象。旅行者通常帶走的印象是,我認為,可以從圖(1)中獲得,這是英國旅行者在查莫尼和日內瓦的商店裡滿懷熱情購買的平版畫中的一幅的複製品,真實地再現了從蒙坦伏特山脈觀察到的這座尖峰的情形。值得把這幅圖作為十九世紀理想的風景畫的永恆範例,它在特納的作品被公眾宣布為奢華和不自然的時期深受歡迎。
然而作為尖峰的共同理想的這個例子在另一方面也是有用的。它表明了這些查莫尼山脈留下的強烈影響,它們是所有山脈當中山峰最見的,也是最易碎的,或多或少分成了劍狀的尖頂;而且它標記了它們中的另一非常奇特的性質的意義,就是說這些尖峰在某種程度上是容易打折或彎曲的。
這些印象既不是完全正確的,同時對其中的不清晰或誇張也必須堅決予以清除。
那麼,首先這種對它們的尖頂和尖狀分割的強烈印象,總離不開對它們給旅遊觀光造成的危險最小這一點;因為如果在現實中這些花崗岩山脈曾經被分裂成這時的尖頂或尖端,至少是像插圖30的樣子,蒙坦伏特山脈和冰海將不可進入,除非冒著生命危險,就像被包圍的城市周圍的壕溝;碎裂薄片的不斷下落甚至將使查莫尼山谷本身變成荒涼的石場。
也許在表述山脈努力表達其崇高形式的某種觀念時,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個詞語是「山峰」。然而奇怪的是,即使在最壯麗的山系中,也幾乎不可能找到真正符合山峰這個詞的本義的一座山脈例子,——頂端尖尖,四周坡度很陡,在阿爾卑斯山系中也許不會超過五百座山峰,芬斯特臘爾霍恩峰,偉特洪峰,別西霍恩, 維斯洪和蒙特維索山峰近似於這種結構。即使在不是很陡的金字塔式結構中,從遠處看它們的輪廓可以表示為圖30上部的情形,當我們走上前去考察它們的時候,幾乎毫無例外的情形是,它們兩側的坡度是不同的,在相對比較平坦的岩石組成的非常寬廣山體的支撐下,它們剛好成為山脊的陡峭末端,從透視的角度看,會給人留下陡峭斜坡的印象,儘管事實上是在水平線上或接近水平線上排列的。
假設圖30中間的一幅圖是一座遠山的明顯的輪廓圖,那麼它的斜坡實際上
可能,純粹由於巧合,是跟它看起來一樣陡峭;但是其中幾個坡度完全有可能是退卻線的透視性下降;假設它是由下面古老的法式房屋的帶山形牆的屋頂構成,在同樣的角度觀察,輪廓a b(在上面用帶字母的參考線表示)明顯是完全水平的;b c,作為斜坡,在退卻透視法中,比看起來的坡度要緩得多;c d,完全是水平的;d e是一個透視節略的斜坡的延長線,沒有看起來那麼陡,e f則完全是水平的。
但是如果金字塔式的山脈以更可怕的外觀呈現自己,並且帶著比中間的那幅圖更陡的側面的話,那麼幾乎完全可以假定(就我對山脈的了解),它不是一個尖的石塔,而是山脊或多或少延長的末端,我們看見的是轉向我們的狹窄的邊緣或切面。
例如,在阿爾卑斯山系中沒有哪座山脈給人的尖頂印象會像馬特合恩那樣生動。在福布斯教授關於阿爾卑斯山的著作中,它被叫作岩石的「方尖石塔」,在圖31的輪廓圖中的第七幅中得到了幾乎沒有誇張的表現。自然一眼掃過,不管是在圖中還是山上,我們都會把山體看成是一個峰,並假定ab這條線是旁邊的陡坡。但是那條線是一條透視線。它實際上完全是水平的,與小棚屋的房頂中的e f線相呼應。
我說的完全水平當然是就總體趨勢而言。它或多或少是不規則和有中斷的,但幾乎是水平的,以至於在長時間考察了我收集的馬特合恩山脈資料以後,我開始懷疑哪一條線是它的頂部。因為為了察看側面的岩層走上茲馬特冰川時,我看見圖31中的ab線漸漸失去了它的坡度;在大約上到冰川的一半的地方,假設的
山頂幾乎指向了東南方向(東南四十度),我發現它的輪廓是圖32中的樣子。在圖33中我畫出了從采爾馬特觀察到的輪廓;在三幅圖中同樣的字母不是同樣的點。在圖32和33中,我帶著最大的耐心測量了角度[92],從底線xy開
始,那絕對是水平的;不考慮起碼的粗糙不平,它們的一般原則是有條件的。現在這幅側面圖中,圖32,作為采爾馬特的頂峰a點變成次要的了,福布斯從里費爾霍恩那兒觀察到的遠在側翼下面的b點成了明顯的山頂。有一段時間我相當懷疑哪一個表象是最可信的;現在相信它們都是虛假的;因為我發現,在登上瓦來山脈另一側那些山脈的腰部時,在布里格山脈上大約五千英尺高的地方,位於阿雷奇冰川和比奇霍恩之間;它是這樣得高,可以看見聖尼克勒斯河谷上的馬特合恩山脈的某種在遠方達到平等的東西,它的輪廓可以畫成圖34的樣子,似乎可以得出結論說,圖33中位於a和b之間的e點是最高峰。但是在山腳下的時候,不用三角法觀察,不可能確定哪一個地方是馬特合恩山脈這樣明顯的山峰的真正的頂部,這一點可以向讀者表明肉眼在確定山峰輪廓時是多麼的不可信。
同理可證,查莫尼尖峰,自己展現在旅行者面前,旅行者從村莊處抬眼觀看,它的輪廓近似於上圖中c處大致表明的樣子,實際上是從中部山脊凸起的扶壁。假設A表示一堵城堡的牆,中間是稍微有些升起的正方形扶壁的山體。那麼,通過崩塌的過程,這些扶壁的損毀透視可能很容易就會變成B處表示出的形式,稍作修改,就成了查莫尼尖峰的外形。夏末茨尖峰的頂部不是d下面的那一點,而是在e下面的那一點。前面提到過的綠色山岸上的整個城堡牆的上升大大增加了它的欺騙性,使它的地基抬升到了人眼以上的幾千英尺處,因此使所有的透視線都帶上了令人驚異的坡度,使人產生了最大限度的孤獨山峰的印象,而實際上,存在著一排根基牢固的、儘管非常崎嶇不平,或多或少是連續的、堅固牆體。
然而城堡的牆體和尖峰之間存在著巨大的差異,所以城堡的毀損發生的方式是水平的磚塊或石頭的下落;尖峰的發生情況完全相反,幾乎是在垂直方向上成片飛落。
這是關於它們的另一點特別有趣的事情。請看,它們構成的物體似乎在外觀上達到了尖峰的最大可能性,同時對山谷居民造成的危險又降到了最低點。因此,正因為當他們第一次被拋成橫向的山脊時,在透視中或多或少呈現出尖峰狀,所以在它們毀損時,它們也分裂成窄片,如果從旁邊看,好像跟長矛的尖子一樣鋒利,但已經不再有力量;實際上沒有一塊碎片是長矛尖子或針尖,而都是短柄斧刃。
而且既然如果這些鋒利的薄片從山體上垂直剝落,一旦這種分裂發生,片與片之間的所有結合力都喪失了,當它被命令(這兒是所有事情中最明顯的事情)在尖峰的四周,不要垂直分裂,而要以曲線的方式分裂,有一點像洋蔥的層層包裹的樣子;所以,甚至在分裂發生以後,分離出來的薄片沾在或斜倚在中央的山體上,不經過幾個世紀的嚴霜完全解除了它的依附力,是不會落下來;而且甚至此時,也不會立刻降落,而是慢慢一片片垂落成碎片。稍微考慮一下這一神諭的仁慈性[93];假設懸崖曾構建成城堡牆壁的樣子,只要底部稍微有幾塊磚頭的分化剝落,上面的大塊牆體就會被拉倒;這種情況總是發生在廢棄的建築上,以及板岩結晶體岩石的分化剝落上;而山脈的頂部,當它背倚藍天時,將總是保持鈍性和圓形,如圖36所示。但是尖峰是由這些幾乎是垂直方向的帶曲線的碎片構建的,霜凍對它的最壞的影響就是把最底下的岩石推開,形成b處的形式,當許多邊緣墜落時,地下的部分或多或少正好得到積累在山腳的瓦礫的支撐;然而與此同時,頂部背靠藍天,維持著最奇異和令人難以置信的山峰的美麗。
為了說明的方便,在圖36中我已經用漫畫的形式畫出了那些薄片。它們的真正外觀只要看一眼插圖31,立刻就會明白了,它以木刻方式表現了圖35中的中央尖峰的輪廓(福布斯?格雷龐第把它叫作布萊特蒂爾尖峰),那是站
在離它的實際位置不到半英里遠的地方觀察的結果)。下面白色殼狀的山體是一塊小冰川,在它的美麗的曲線輪廓中[94],似乎表現出了對下面的岩石碎片的同情,起伏分裂就像在右邊支撐它的那塊壯觀的號角或馬刺腳下的波紋一樣。尖峰自身的底部,似乎被這塊冰川,或者覆蓋著它的積雪沖洗著,直到季節的後期,就像海邊的懸崖一樣;只是一條狹窄的裂縫,有二十到三十英尺深,兩三英尺寬,通常把岩石和冰分開,那冰會被從尖峰的那面反射的熱量融化掉。一直沿著這個底線的岩石擁有最精美的緊湊性和硬度,在錘子作用下可以彎成一個鈴鐺狀;然而當從稍遠一點的地方觀察時,看起來就會清晰地傾向於分裂成精彩的帶曲線的薄
片,較黑的邊緣在圖中得到了清晰的標記。然而,尖峰的金字塔形式,從這一點看,則完全是虛假的;構成外觀上的頂峰正方形的岩石不是真正的頂部,而是在它前面較遠的地方,右面的山坡背靠天空也是一條虛假的線;另一方面,光線中的懸崖,在冰川最窄處的三個號角之上,則比它表面看起來要陡得多,穿過中間的碎片裂縫有一點傾斜。但是我向讀者表明,從這一點看見的尖峰可使他能夠更清晰注意到,帶曲線的懸崖和綁住冰川的黑色小號角或馬刺之間的友好關係;一個馬刺比較顯眼是因為剛好還有另一個,以同樣的方式從另一座尖峰(夏姆茲)的相對的角度突出,而這看起來都像巨大的古代金字塔地基的殘餘物,大部分已被歲月捲走了。
我對尖峰山系的考察越多,就越感覺到作為它們主要特徵的這種帶曲線裂縫的震撼力。完全真實,它們也有一些較直的裂縫(在附錄里有說明,因為對它們的考察對普通讀者來說太枯燥了);但是正是前一種裂縫貢獻了它們外觀的全部生動性;儘管是帶曲線的,但不是簡單的彎曲,而是經常形成最奇異的貝殼狀的波紋,只要看一眼圖37就明白了,雖然該圖只是畫出了在布萊特蒂爾尖峰底部
的主導線,帶著它的馬刺,觀察點在靠近它的大約四分之一英里處,比插圖31中選擇的地點更偏東。這些主線在晴朗的天氣下很難表現出來,從a處向下的輪廓幾乎沒有清晰地與下面(b)的懸崖分隔開來,除非有雲的干涉,正如我所作的這個備忘錄;另一方面,普蘭尖峰的主線,從接近岩石的山腳觀察,如圖39所示,總體像金字塔的外形,幾乎接近於布萊特蒂爾的外形,有一個馬刺向右突出,在a處下面,正好以同樣的方式,由帶曲線的岩石葉片互相疊加組成。尖峰中央的空洞同樣是光滑的,就像一個巨大的雙殼類貝殼的空腔中旋轉的曲線。
我把這些線叫作主導線,不是因為它們首先映入眼帘,而是因為,就像樹幹中的木材的紋路線一樣,它們支配著這個山體的增大、下落和變化。在自然中,或在照片中,粗心的觀察者將絕不會被它們吸引,就像他不會被樹上的曲線吸引一樣;普通的畫家寧願畫出表面的崎嶇不平和粗糙變化,就像他寧願畫出樹幹的皮和上面的苔蘚一樣。沒有人比我更堅定地反感用解剖知識代替外部和明顯的事實;但是事實正是如此,當藝術家的觀察越來越敏銳,那些成為外部和明顯的事實的東西就是那些有關事物生長和構成的東西。就像在觀看提香和阿爾伯特·丟勒所創作的任何樹木木刻時那樣,與現代水彩畫速寫相比較,我們將總會對前者中的樹幹的扭曲和拐彎,對後者的僵硬,以及僅僅用墨水塗抹或粗糙的表面留下深刻印象;所以在觀察這些岩石時,藝術家敏銳的眼光幾乎可以精確地以他觀察到的曲線度數來測量,與此相對應的是花崗岩碎片的被束縛的程度,就像蜥蜴的下顎中的骨頭一樣。因此自從我在第一卷中把這些山脈描寫成「有時是曲線的裂縫,有時是垂直的裂縫橫穿其中」到現在我對這些山脈的研究已屆十年,我可以,現在通常一眼掃過就可以確定哪些曲線的裂縫占支配地位,甚至可以確定看起來完全筆直的裂縫或邊緣,幾乎也總是會對曲線有所同情。然而因為偶然在形成布萊特蒂爾尖峰的馬刺或號角的單獨的岩層中,這時的外觀在插圖29圖(3)中可以看到,垂直是如此的完美,我在冰川上沒有給自己一個規定,但在我的繪畫中總會寫上,「不可能畫得足夠筆直。」參看圖38中向左傾斜的線。
但是為什麼不能一切按照事物的本來面貌描述呢;而不要區分什麼是主要和什麼是次要的呢?
這不可能。在折磨和羞辱畫家的各種可能性中,沒有什麼比畫一座山更讓畫家煩惱了。無論怎樣下定決心要細心,實際上總不足以畫出波浪上的泡沫,或者是大樹的葉子的輪廓;但是在這些情況下當耐心出了錯誤,粗心會來幫忙,畫筆的揮動會在某種程度上畫出泡沫攪動的瘋狂,以及樹葉搖動的無止無休。然而在畫山時機會不會幫助我們。它優美卻有點散亂的邊緣似乎一定會映入天空中;那麼讓我們真誠地跟隨著它的腳步,不久就會發現它消失了:有兩個原因。其一,如果山脈高聳,在光亮中,它的色彩是如此虛弱,以至於眼睛根本鑑別不出它跟附近其它色彩的界限。幾天前,我缺少一幅瓦來山脈中的石灰石山的輪廓圖,大約在七英里處,在離我數千英尺高的地方;它是荒涼的石灰石山;早晨的陽光灑落在上面,使它幾乎呈現出了朱紅的色彩,其後的天空則是藍綠色的。兩種色澤幾乎不可如此相反,但二者又都非常微妙,所以我發現很難精確地發現區分朱紅和綠色的那條線。其二,如果從比較近的地方觀察山的輪廓,就會發現它是由幾百萬個邊角、峭壁、尖端和裂縫組成的,這不是人類的視力或手能精確畫出的,然而這一切對人的思想又都會產生影響。
在147頁插圖29圖(2)中,所畫的背靠天空的黑色輪廓大約位於夏姆茲山脊頂部一百或一百二十碼的地方,從尖峰的底部延伸到蒙坦伏特山脈,觀察的地點是西南方向四分之一英里處,夏姆茲冰川的土堆處[95]。它由風化的花崗岩組成,整塊整塊的岩石被完全甩出,再擁擠在一起,以便能繼續保持這種似乎很危險的外形(在178頁圖36中b處是這樣的一座尖峰底部的一部分)[96]。左側構成頂峰的大塊岩石有十五到十八英尺長;它的上部邊緣是夏姆茲山脊的制高點,也是在查莫尼地區全面把握冰海兩側的尖峰的關係的最佳地點。現在把書放下,讓那一頁打開向上,把它放在離你有三碼遠的地方,並試著畫出它的輪廓,我已經盡最大可能使它像實際情況那樣漆黑和清晰,這樣你就立刻會明白為什麼不可能正確的畫出山體的輪廓了。
如果不是輪廓的話,更不可能是山體的詳圖,那應該是用比較淡的顏色畫出來,是輪廓圖的複雜性的一千倍。沒有什麼比不幸的藝術家必須迅速投入的難堪狀態更希奇的事情了,當他真誠地努力去畫出最簡單山崖的外觀時——比如說一千英尺高,兩三英里寬。它充滿了精美的細節,各個細節都像是確定的和清晰的;但是當他設法去捕捉任何一個細節時,它又不見了,——他發現不了山脈的起點或終點,——不久它又跑到另一座山中去了;那時他開始畫另一座山,可是那座山也不給畫,反而把他引向第三座山,而它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成為第一座山的一部分,不久他又發現不是三座山而是四座,這時他完全不知所之了。他努力去畫出清晰的線段,使他的作品顯得崎嶇不平,卻發現那樣做太難了,他努力去畫柔軟的線條,山脈立刻變得太柔軟;他畫了一條曲線,馬上發現那本該是一條直線,畫了一條直線卻又發現當他抬頭觀看時,那條線在它畫的時候又被他畫彎曲了。除了絕望他一無所有,至多是得到了懸崖的某種抽象概念和速記。那時唯一的問題是,什麼是最聰明的抽象概括;在成千上萬個不能解釋的線條中,哪些是真正起支配作用的線條,以便我們在不能畫出整個懸崖時,至少可以把懸崖的最重要的事實傳遞出來。
藉助於對夏姆茲尖峰的「公眾意見」,我們發現對於它左側的狹窄和細長的點存在著最大限度的誇張,因此我認為也有著最大程度的興趣,那事實上並不是一個點,而是一個斧刃;是一片岩石,它通過花崗岩石的健壯肌肉扭曲摺疊,使自己能保持著這種邊緣鋒利的狀態。在一個更大的幅度上和可見的「邊緣延伸」中,如圖41所示,整個尖峰由一系列這種薄片組成,實際上在其它方向上可能會生成各種各樣的裂縫,但是憑藉著它們垂直的聯結方式,對整個山脈的形式保持著最強大的權威,並不是在所有的光線中它們都清晰可見:比如在插圖30的晨光效果中,它們幾乎是不可見的:但是觀察的時間久了,也就能發現它們;它們保持自身垂直的能力是如此強大,以至於在右面的尖峰腳下,有幾塊薄片構成了一個分離的山體叫作小夏姆茲,位於202頁,圖60中的e和c之間,最外面的薄片的高度即c和d之間的高度大約是五百英尺。
然而儘管這種曲線裂縫重要,它卻容易跟其它裂縫混淆,以至於我花費了(前面說過)十年時間不辭辛苦、連續不斷,在某種程度上是完整地,去發掘它在查莫尼山脈的尖峰中的關係;甚至職業的地質學家也頭疼,唯一正確描述它的人是德·索熱爾,他長期呆在阿爾卑斯山脈中,使他能夠正確地從非恆定的現象中發現一些常量。然而,在他第一次來薩瓦時,特納就一眼看出了它,把它確定為在這些山脈中要表達的主要事情。
在插圖32中,在右邊,最黑的分界線,是對特納所作的夏姆茲尖峰圖(由他本人蝕刻和雕刻)的相對還算精確的複製,放在叫作「冰海」的圖版中,存放於學問之書。它的輪廓在本色方面不夠精確,根據特納地形學有所修改;但是岩石片的特徵是確定的,所以它看起來好像是為目前討論準備的,是可以說明這些尖頂的一幅圖。
不可假定認為這是偶然的結果,或者認為在那一時期所畫的山脈形態在任何方式上曾幫助特納發現了這些線條。這些尖峰是在他的時代之前畫出來的,插圖32中左邊的圖可以說明原因。它是對一幅冰海的雕刻圖的複製品,是作者烏利特,仿威廉·帕斯所做,出版於1783年,而且是建立在當時流行的、常用的威爾遜式和克勞德式的風景畫原則的基礎上的。在插圖的其餘部分,有一些很好的陰影和真正的空間視角的排列;我所複製的這一幅意圖在於再現夏姆茲對面的德魯尖峰,公平地說,可以用來顯示那個時代的製圖者,在觀察山脈的特徵時是根本不充分的,而且人類的思維對於構想任何自然的形式變化一類的東西是多麼得無能為力。畫匠們沒有看到過那個東西,——憑藉著對他的「理想」的信任,假定破碎和崎嶇不平的岩石從他們的頭腦中設計出來,比按自然規律來還要好,——現在我們看到了它的惡果。
最後請看在這些曲線結構被賦予尖峰所依據的規律中,形式美的條款是怎樣在我們必須研究的第一手風景材料中制定出來的。根據在我們目前的任務已開始作為答辯提出的那種不系統的程序模式,我們已經允許自己在這樣或那樣的問題出現在我們面前時走東竄西,並命令或慫恿我們的追求。但讀者還必須要記住,在目前我們這部分工作中的特殊任務是觀察美的本質,觀察任何物體的外觀實現在第二卷中闡釋的美的規律的程度。現在在該章第十五段有關無窮性的闡述中,已經闡明彎曲是一切美的基礎,而且闡明了我們「特別應該證明的是不論哪種自然形式中都有恆定的曲度。」這些尖峰是我們確定必須考察的第一批目標,似乎不大可能符合我們已經設定的任何條件。我敢確定地說,大多數的觀察者在它們中根本沒有看到曲線,而是看到非常直的、嚴厲的、盤旋的崎嶇不平和稜角分明,我們先前可能受到誘惑期望,而且滿心的期望除此之外別無其它可能;因為正如我經常說的那樣,既然它們是地球骨架的一部分,被創造出來去支撐和強化任何其它一切,而且在這一方面又與骨骼不同,結果大地不僅得到它們的力量支持而且得到它們的損毀;所以它們首先是由最堅硬的、又最不容易加工的物質組成,然後再暴露於能把它們大塊大塊擊打成粉末的暴風雨中;——可以說在這樣瘋狂的生存條件下,我們完全可以期待它們的表面相應會變得崎嶇不平和猙獰恐怖,可以期待它們拒絕遵守普通的美學規律,就像我們在其它經受苦難考驗忍受過痛苦或暴力的事物和生物中看到的情形那樣。
第一眼看去,它們的外表真的有這樣一種拒絕,它們破碎的山體和山峰似乎與下面柔軟的山岸和樹木的波浪形成了沉悶的對比;我也沒有意圖要強加給你們這樣一個事實,即我們觀察的時間長久以後,其它的線條就清晰了,因為它們需要長久注視才能被發現,不可以被看成是對它們的美的證明。但是我認為這至少是值得我們注意的,與先前的結論也一致,在其它事物中靠表面的緩慢增長或逐漸磨損產生的形式,在這兒是靠粗暴的斷裂形成,當粗暴的斷裂成為生存的規律時。玫瑰靠自己溫柔的生長方式變成球形,蘆葦是在微風的吹拂下彎出溫柔的曲線;但是從這些闡述中,我們不可能已經證明了自然對曲線的喜歡必定會勝過對非曲線的喜歡,儘管總是可以這樣說,曲線的產生不是為了美的原因,確是植物生存規律的必然要求;接著觀察破碎的碎石或崎嶇的山岸,我們可能曾想過我們喜歡曲線僅僅因為它們跟生命和生物體有關,我們不喜歡生硬的線條是因為它們跟失去活力和混亂相關。然而自然在這些山脈中更清晰地展示了她的意志。她被迫把破碎變成一條生存的規律。她不可能讓岩石的邊緣披上一簇簇苔蘚,讓水環繞著它們,讓樹葉和樹根覆蓋著它們,她必定要通過不斷分裂物質製造一種形式,讓人類感到驚奇。請看——一旦她被迫這樣做時——她就改變了破碎自身的規律。她似乎在說:「生長不是我必須完成的工作,掩飾或溫和也不是;彎曲才是我的工作:如果我必須通過打碎它們製造我的形式,打碎本身也是有曲線的,如果不是用雨露和陽光,我將使用的工具只有閃電和冰霜,那麼它們分叉的舌頭和水晶般的楔子必將完成我製造溫柔線條的規律。摧毀而不是撫養可能是我的自然力量要完成的任務,一年又一年延續著我不變的毀滅;但是給所有的生物附加的特定的美將不會被放棄,指導蘆葦變彎、玫瑰變紅的神諭同樣將統領著岩石,讓它們不斷地被毀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