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山脈的刻蝕:——第一,周邊山脈
2024-10-03 21:32:25
作者: [英]約翰·羅斯金著;張璘等譯
在接近旅遊者從查莫尼山谷攀登蒙坦伏特山脈的小路旁,右側山谷首先從松林中升起,從導遊稱為夏姆茲尖峰的花崗岩山峰的山腳有一條小溪流下來。一片榿木林掩蓋了旅遊者的視線,它喃喃的流水聲幾乎聽不到,因為它是山谷中最弱的小溪之一。但是它又是一條不斷流的小溪;一塊雖小卻永不消逝的冰川在給它供水,流水一直延續到夏末,那些更豐富的急流,僅僅依賴低處積雪融化供水,已經使它們的河床成為「太陽底下的石頭河道。」
我認為讀者通常一定會意識到,冰川是緩慢移動的大冰塊,速度是每天十到二十英寸,而且被裹挾在其中的石頭以及它們從上面穿越的岩石,或者嵌在冰中以及被冰川拖著走的石頭,當然都屈從於一種無可匹敵的、不斷運動中的積壓和碾磨力。摩擦力把這些石頭磨成的粉末從融化的冰川那兒,順著溪流送下來,結果早晨還是純潔的水(水的那一點點力量主要源於岩石上的泉水),到了午後不僅量增加了,而且分解的大理石粉末也把水變白了,它的變化與前幾個小時吸收的熱量成正比,也與供水的冰川的威力和大小成正比。
1854年秋天發生的長時間乾旱,使除了永恆水源以外的水源都枯竭了,使我剛才提到的溪流以及其它一些這樣的溪流,處於一種特別有利的觀察狀態,可以看到溪流從上面流過對山脈產生的最細微的影響。它們被完全局限於自己的冰泉中,它們帶下來的分化岩石的數量當然也達到了最小值,幾乎沒有混合進被雨水溶化的軟土,或者植被土形成的任何一點泥土。
在九月一個溫暖的下午三點鐘,當溪流達到一天的最大平均力量值時,我把一個普通的波爾多葡萄酒瓶裝滿了從最不渾濁的地方取來的水。從這一夸脫水中我得到了二十四顆沙子和沉澱物,多多少少有點細;但是在我裝水的小河那兒,每分鐘大約流走兩百瓶水,也許更多,從而每分鐘會流下去四分之三磅的花崗岩粉末;但是考慮到在一天中較涼爽的一段時間裡溪流的能量比較小,另一方面考慮到下雨時能量的增強,我認為我們可以估計它平均每小時的工作量在二十八或三十磅。因此就是這條只有四英寸多寬、四英寸深的不起眼的小溪,每周勃朗峰山脈大約有超過兩噸的物質被轉移和帶到一定距離的遠處;每年只有三到四個月的時間,河水的流動會受到霜凍的阻礙,我們當然可以估算出它每年帶走的岩石有八噸之多。
沒有必要計算這條小河與從勃朗峰流入查莫尼河谷的激流的比例關係[78]。把它說成是冰川水的千分之一,也會在對它們的總量的估計上犯一個滑稽的低估錯誤;即使這樣算,我們應該發現,結果每年會有八萬噸的山體被變成了漂流的沙子,被帶到一定遠的地方[79]。實際的量到底比這大多少我說不清楚;但是就按這個確定的量計算,考慮到這只是夏季不間斷的溪流作用的結果,完全沒有考慮石頭或山體的突然下落(一聲雷電有時也會在柔軟岩石的一側留下一個疤痕,看起來像鋪鐵軌的溝壑);我們接下來去領會某些巨大的變化規律的作用情況,那是所有物質的存在方式,不管表面上多麼不可動搖。跟生物體相比,這些山脈似乎是「永恆的」,實際上,它們一樣會毀滅:它流動的泉水脈絡會使山的心臟疲憊,正如肉紅色的脈搏對我們的作用一樣;鐵岩的自然力量在既定的時間裡會減弱,就像人老的時候體力會減弱一樣;而且在造物主眼中,山脈跟飛蛾和蟲子的區別只在於它變腐朽的時間較長罷了。
由此產生了兩個最有趣的問題。山脈是從最初創造的什麼樣的形式變化到現在的形式呢?這個世界在古代的時候是不是比現在更完美呢?它那時是否多少比現在更適合人類居住呢?現在正在發生的變化是否對人類有利呢?正如前幾章表明的那樣,現在的地球似乎是超凡智慧和仁慈指定的結果。而且它先前的狀態一定跟現在的不同;正如現在的形式與今後將呈現的形式一定也不同那樣。因此,我們出生的時代是不是地球的青春期呢:或者說,即使有了現在的全部美麗,也只是樂園的殘骸呢?
我不能讓讀者糾纏於探討任何這些問題的圓滿解決方案的複雜性中。但是,如果他捲入這些探求的話,他一定會做出的結論是,地球一定是從完全不適合人類居住變成現在適合人類居住的地方的;——在不適合居住的時候,比現在更美麗;而且慢慢再傾向於變成面貌惡劣、不適合居住的地方。
實際上,一些地理學家一直在證明毀滅和革新在山脈和生物有機體中都是同時進行的;當現在的高地變矮的時候,其它的正在慢慢抬高以取代這些地方;一個地方失去的美或健康會在另一個地方找回來。但是對此觀點我不敢苟同。不可逆轉的證據都指向一種狀態,地球原來是只能供低等動物使用的,它們依靠特定的器官適應那種生存環境。從這種狀態它漸漸被變成了現在我們看到的樣子;被分配給現代的環境,不管延續的時日有多長,在我看來似乎清楚指向一個目的地絕不亞於指向一種起源;指向一種創世記,「地是空虛混沌」,指向一個終點,它要麼被革新要麼被毀滅。
在一種意義上,而且只在此意義上,允許有事物連續發展的概念,這樣曾經引出和將來終結現存這種分配的現象,也許曾經也許將來,都只是在我們周圍連續起作用的功能的一種巨大發展而言。我們所擁有的有關火山運動的經驗還不夠多,無法使我們對它的力量進行限制;我們很少看到的地下運動通常與它的爆發成正比。在事物發展的自然順序中,也許在某些時代,遙遠到當人類還沒有產生、沒有親眼看到的時候,神可能已經安排了某些地下震動發生。在維蘇威火山的山峰上,天真地扭動著的、柔軟的銀灰色雲彩,一刻不停地呆在那兒,但是把城市埋藏在岩漿的墳墓中的狂暴力量,幾個世紀以後爆發了;較大的火山更兇殘的發怒,會使半個地球都震動起來,把一個個國家用烈火燒毀,只有在遙遠的模糊歷史中才有記載;所以仍然存在潛伏的沒有爆發的毀滅力量,在表面平靜的地球下面,它的潛伏期等於人類整個的生存期,它的爆發日就是人類的毀滅日,承認這一點並不是不理智的。但是這種巨大的力量是否真的是處於事物的現存秩序中,是否仍然真的有效,對我們來說都完全是一回事。地球作為一個受煎熬的顫抖的星球,在人類被從泥土中創造出來以前,已經在太空中轉動了不知道多少年;在它毀滅以後作為廢墟仍然會繼續轉動,那時所有的塵土將與生命沒有接觸過的、或罪惡沒有污染過的灰燼混合在一起。但是對我們來說可理解的和重要的事實是,地球已經被我們不知道的力量變成了適合我們棲息的一種形式,在它上面一種緩慢的卻是毀滅性的變化正在持續不斷地發生,那種變化的過程清楚地指向一個時期,到那時地球將不再適合人類居住。
因此我們必須觀察的,與其說是地球形式的實際狀況,還不如說是它將變成的狀況:因此不可能在沒有清楚了解地球產生之初的狀態的情況下就去做觀察。現存的急流已經挖出了一千英尺深的河床。然而山脈最初升起來的時候是怎樣的形式才為急流開闢了道路,並給予它力量?現在的懸崖在永恆下落的碎片作用下形成了要塞和棱堡。在第一片碎片落下之前它是怎樣的形式呢?
然而對這樣的問題,儘管不斷作出暗示,卻永遠得不到完全的回答。在一定距離處,現存力量的過去作用可以得到追溯;但是漸漸地,迷霧開始聚集起來,黑暗中可以察覺到更大力量的腳步聲;而且隨著我們努力一步一步深入到從前的時光,神的威力發出越來越大的聲響;烏雲聚集得更寬更可怕,直到最後可以看見人世間的西奈半島完全處在一片煙霧上,人們抵達了它腳下的柵欄外卻無法從中穿過。
因此如果我們敢於前進到雲第一次垂落的地方,我們的目的與其說是進入其中,還不如說是為了完全指明那裡有一塊雲。神秘性曾經存在於一個非常容易把可見的事物都看成是可解釋的、存在的事物都看成是永恆的時代中,說我們完全確信這一點也有其道理。但是除了確信這種神秘性的存在以外,我們也許能夠形成某些關於過去時代山脈面貌實情的假設;不是關於山脈起源的過程或推動力,而是關於它們最初所呈現的面貌。
因為,通過它們的廢墟,很明顯某些關於原始面貌的痕跡一定還存在。山體剝落的方向一定是受古老的側面的部署指揮的;破壞河岸的溪流中的流水,大部分仍然沿著主要山谷前進。所以,任何山峰的實際形式中,通常都一定有它的前身的影子或骨骼的痕跡;就像被戰爭破壞的塔第一次的構造模糊顯示的那樣,仍然保留在成堆廢墟下的某些地方,以及在它搖搖欲墜、薄薄的外殼殘片可以恢復的想像中的其它一些地方;在一些掩蔽處,到處可見一些垂落的石頭,仍然保持著哥德式的雕塑,幾處鑿子的觸點、或色彩的痕跡,仍在告訴我們古代設計者的全部思想和完美技巧。然而,有了這種巨大的差異,所以在人類建築中建築家不考慮廢墟,也不指定未來荒廢的過程;但是在山脈的偉大建築師的手中,時間和衰敗作為他的意志就像他第一次把蹦蹦跳跳的群山趕出來的力量一樣:——閃電和洪流,不知道多少年的荒廢和磨損,都參與了一個統一計劃的執行;教堂的建築者永遠站在它的作品前,指揮著石頭的下落,指揮著柱子的降低,引導著各種似乎亂成一團的可能性和變數,變成聽話的壯觀和可預見的和諧。
考慮到它們的第一次隆起和刻蝕,山體可以方便地分成兩大類;即那些由層構成的,通常叫作分層的一組;以及那些由大致是一體的物質組成的,叫作不分層的一組。前者幾乎總是由黏合體岩石組成,後者總是由結晶體組成;而且前者總是占據山脈的外圍,後者占據中間。因此我們把山脈區分叫作分層的和不分層的,「黏合體」或「結晶體」,「邊緣的」和「中央的」,並沒有多大的意義。但是因為這最後一種位置的區分似乎比其它的區分對形式的影響更大,所以在我們考察它們跟藝術的關係時,還是應該牢記在心;而且因此我們將在「邊緣的山脈」標題下討論這第一組,在「中央山峰」的標題下考察第二組。
我們首先要考察的邊緣山脈,大部分都是大塊砂石、石灰石和不知道叫什麼的材料構成的扁平團塊,——在大的空間上有點微微的傾斜(在幾英里或很多英里見方),而且與暴露在外的邊緣組成懸崖,就像一本書傾斜著靠在另一本書上組成帶背部和側面的縮微懸崖。這部書是實體山脈,包括外觀在內的一種可以接受的精確代表;幾乎所有這種扁平的岩石山體都由無數的薄層組成,就像書的厚度是由書頁組成的一樣;而山的每一頁組成通常都是重寫的,儘管字體模糊,仍然像退色的手稿,帶著過去時代的歷史。
「這些山體是怎樣隆起的呢,又是由什麼支撐的呢」是在這個陳述之下自然要問的問題。
而唯一的答案是:「看天空。」
沒有人的眼睛曾看過在這麼大尺度上隆起的山脈;沒有什麼調查完全指明了支撐這些山脈的材料是怎樣準備的。這只是簡單的事實,它們被造成了這樣傾斜的方式;通常是幾塊石頭躺在另一塊上,就像一排傾斜的書那樣(圖8);最後一本書通常受到一塊無形的緊密結晶體的支撐,在a處用揉皺的紙表示。
另一個簡單的事實是,這種排列不是以一種有秩序和嚴肅的方式生成的;而是像書那樣,即使最初是裝幀整齊的,在上升的過程中也被撕成了可怕的碎片和被弄成卷角狀;有時被一頁頁撕掉,更常見的是從中間撕開口子,好像紙曾經是潮濕和柔軟的:書頁的相似性使它已變得不方便比較,或者說是像多少有一點乾的漿糊一樣;有些地方脆,能像蛋糕一樣從中間輕鬆掰開;有些地方潮濕粗糙,撕起來像麵團,或者說彎得像灼熱的鐵;還有的地方就像未退火的玻璃;一碰就成了塵土。在各種狀態中它們都是可以打彎折斷,或者在有些情況下被弄成各種形狀的碎片,通常會像上面描述的那樣,一塊岩石疊放在另一塊之上;但是在這種情況下呈現的不是像書的邊緣那樣一致,而是鋸齒狀,如圖9所示。
不要形成這種印象,說我已經超出了預先設定的界限,曾試圖進入天空,正在描述那些從來沒有人見過的運動。我描述的是事實或表象而不是內部運動。我用的是「似乎已經」而不是「已經。」我用的是「被折彎」而不是「已經折彎。」
大多數旅行者一定記著在從日內瓦到查莫尼的路上,從博納維爾平原進入橫谷山谷的入口處。他們記得一進入山谷就發現,在他們左側有一塊巨大的懸崖,垂直高度不低於兩千英尺。那座懸崖是由彎曲的像彩虹一樣的石灰岩層構成的,如圖10所示,岩層的邊緣構成了絕壁,它們的背部組成的扁平弧形覆蓋著松林和草地,朝西克斯特的方向延伸了三到四里格。整個山脈是從虛無中一呼而成為現在這種形式,還是最初先造成平坦的塊狀,然後再在外力的作用下打彎和折斷,這一點跟我們現在的目的毫不相干;但是在描寫它的形式時,好像不可能不暗示後一種情況;所有在這一主題上可獲得的明顯證據都指向這一結論,儘管這些山脈中的某些特徵到目前為止[1856年],都已經使所有的肯定結論成為不可能,不是因為這些特徵與所說的理論相矛盾,而是因為它們使用任何理論都完全無法解釋。
我們再回到圖9中,那兒標示出來的岩層似乎在邊緣處已經斷裂缺少。「如果它們曾經確實被打破過,」讀者問,「那麼斷掉的碎片哪去了呢?」有時它們好像丟失了,被帶到了無人知曉的地方。有時確實可以在附近發現它們的零星碎片或粉塵。有時候山脈被徹底地分成了兩半,它們互相呼應,中間只留下一條山谷;但是更常見的是一半下滑,另一半上升。在這種情況下,有時一部分與另一部分吻合得是如此精確,以至於在這一側找到的半塊破碎的鵝卵石,另一半則在另一側五到六百英尺以下的地方。
然而構成任何高度山脈的岩層分裂,幾乎很少有這麼溫柔的方式。如果是脆弱的,可以想像它們原來應該會像船長的餅乾那樣折斷,留下鋒利和凹凸不平的邊緣;如果是堅硬的,它們似乎會非常像一塊新鮮奶酪一樣被分開。
上面所描述過的灰色或黑色石灰石構成的那種(第十章第4節),呈現出最確定的、突然折斷面貌的岩層,形成了薄薄的許多層或頁,通常會被石灰質沙子的薄膜狀覆蓋物分隔開,乾的時候很硬但很容易被潮濕軟化,作為一個整體來考慮是很容易破碎的,儘管某些特別的岩層可能會非常厚和硬。設想一層這樣的物質有三到四千英尺厚,中間被尖利的東西突然劈開,其中一半被甩了起來,如圖11所示。
很明顯這種震撼首先產生的結果,是對分裂的邊緣整齊性的徹底破壞,而且這些邊緣會落下來,有的落在最近處,其它的則會不時地搖動、破碎、掉下去,直到峭壁最後形成一種穩定的形式。下落的碎片將在山底胡亂堆成一堆,也許會掩蓋掉它的一半高度,如圖12所示;它的頂部已變得不那麼凹凸不平,此後它將只會受到時間和暴風雨的緩慢影響。
我並不是說這種作用實際發生過,我只是說眾多懸崖確實以圖12中所示的形式存在。更準確地說,以被可見作用力改變了的形式存在著,這種作用在懸崖上隨處可見。但是圖12中的情形是它們的外形,第一次折成粗糙的兩塊,是它們幾千年前所表現出的原初狀態,但是超越這一狀態之上,人類的理智作出的推測都有錯誤的危險。天空把它們固定在了那兒。
然而這種懸崖很少能以圖12種表示的那種外觀保持很長時間。通常它們都會漸漸分裂形成陡峭的土堆或壩子;大量突出的懸崖由堅硬得多的岩石組成,總體構造上完全不可粉碎和無瑕疵;在其被抬高到目前的位置和被削成現在的形式過程中即使受到了打擊,就其黏合性來講,明顯還是不會受損壞的。岩層生成與由堅固的黏合體石灰岩組成的阿爾卑斯山區(就像英國旅遊者熟悉的馬特洛克和布里斯托山區的懸崖那樣),3000或400英尺厚,在其厚度上有很多部分形成有斷裂缺口,在不超過1500或2000英尺的高度幾乎[80]形成了絕對的懸崖,這裡減去了底部由碎片組成斜坡的高度、和頂部縮小的圓形部分。
地質學家一頭扎進模糊的假設和幻想的理論,試圖解釋這些懸崖:但是除了那些可以設想或發現的,大部分仍然不可解釋。如果它們內部是破碎的,那麼在變硬的條件下,它們曾被暴力分開過,這一點還是很容易理解;但是要設想由石灰岩組成的堅硬懸崖,在2000英尺的厚度上被分開,卻沒有在任何其它地方留下裂口,就不那麼容易了。如果它們是在柔軟的狀態下被分開,像麵團一樣,就更難理解這樣柔軟的材料是怎樣維持自身、直到它乾燥、變成如此龐大和笨重的形式:它一定會從頂部流下來,或者一定會在山底擠出一個鼓脹的結節。但是這兩種情況一種也沒發生;而且我們不得不在以下假設之間選擇,山脈被創造出來的形式接近現在呈現的形式,或者說其產生的打擊力是如此猛烈和勢不可擋,以至於頃刻之間就乾脆利索地完成了自己的工作,除了在實際的破裂線上,沒有給岩石留下任何缺陷。這種力量一定可以和閃電或把放在手中的石頭一分為二的錘子的迅猛打擊、或者是跟巨大的重物沉降造成的分裂、就像現代那些建得一塌糊塗的房屋的磚牆的裂縫,相類似。然而那些岩層在被打破時就已經擁有的這種堅固性,在全身都被折成了波浪形,明顯是沿著折斷它們的力的作用方向,就像風吹下的海浪。這兒我們頭頂的天空真的暗下來了!
而且它也使這些懸崖更壯觀,以至於在它們中間並沒有對摧毀影響的補償原則。它們沒有繼續分裂成新的懸崖,正如我們海邊的白堊海岸一樣;否則的話,人們可能會把它們第一次生成的原因歸咎於溪流的力量。與此相反,歲月在它們身上的作用總是一種腐蝕作用。不斷增高的下落碎石堆越來越多地掩蓋住了山的底部,水的侵蝕降低了山的高度,軟化了山的峭壁邊緣,結果它們大部分的恐怖面容都明顯被時間帶走了;我們越努力去探尋它的歷史,我們越必須解釋它們的形式的神秘性。
然而到目前為止,為了清楚起見,我們在談到山脈的時候,好像它們都是由單一的岩塊或岩體組成的。但實際上很少有這樣的山脈,通常同時會有兩三塊岩層被抬起,對山的形式造成一定的影響,這是我們接下來必須研究的內容。
第一、假設有一系列的岩層在圖13中a這種條件下被抬高,最底下鬆軟,最上面緊密;很明顯底下的岩層將迅速分裂掉,上面緊密的岩塊,會因為沒有支撐而斷裂,直到底下的岩石抵達一個坡度,使它們能夠安全支撐住自己以及上面岩體的重量,結果把山脈變成了輪廓b中的樣子。
第二、另一方面,如果最初山脈被抬高成c的樣子,最柔軟的岩層在底部,這些岩石分裂形成光滑的斜坡不會影響底下岩塊的外形,山脈將呈現d的形式,大量的碎片將以兩種方式聚集,要麼在坡底,要麼在崖底。第一次形成的這些廢墟隨著以後的變化,可能會以各種各樣的方式被吞噬、帶走或覆蓋住,以至於變得什麼也看不見,至少是一點也不明顯,只剩下上面或下面帶有斜坡的威嚴峭壁。如果不堅持弄清楚這種構造的證據或成因,完全可以說b和d這兩種山脈在世界各個地方都是極其常見的;當然它們可能與別的山脈混淆,自己的發展或多或少也總是不完善,然而總的來說,作為山的分類,它們肯定沒有問題,有關的例子幾乎無一例外地在每一個旅遊者的思想上留下清晰的印記。在愛丁堡附近的索爾茲伯里懸崖,儘管比例上小了一點,幾乎可以說是第一類b的完美例證。在奧柏蘭的盧達本納懸崖,幾乎完全是按類型d來形成的。
第三、當被抬高的岩體不僅僅是由兩部分組成的,交替包括堅硬和柔軟兩種岩層,如圖14 a所示,垂直的懸崖與傾斜的崖體互相交替,山脈升高時形成了一系列的階梯,如圖b所示,在每一層岩架上都有草皮或碎片組成的向內退縮的山坡。在薩瓦的西克斯特河谷的頂部,跟比特山相連的巨大山體就是這樣構成的:它們的斜坡非常光滑,由良好的草場組成,而許多地方的山崖則幾乎是垂直的。在夏天,農民在斜坡的草場上曬乾草;他們把乾草「運走」,只是把它們紮成乾草把,沿著山坡越過懸崖把它們滾下山去,我曾聽見它們落到底下的河岸上,高度有五到八百英尺,聲音像遠處一枚炮彈的悶響。
這些岩層的另一個重點是它的彎曲,就像破裂一樣,似乎也是支配岩層的因素。這種彎曲不能跟上面描述過的、板岩結晶體岩石的每一部分都有的波紋和波動相混淆。我現在是在分別討論各種不同種類的岩石;——不是關於它們的碎片的外觀,而是關於它們整體的巨大輪廓,厚達幾千英尺。對這些岩塊來說,幾乎普遍真實的是,它們不僅僅是水平疊放的一塊壓著另一塊,像圖8中的書那樣;而是成波浪形,範圍比較大,有時會橫貫整個地區,如圖15所示,從圖的一側到另一側的距離,應該有四到五里格遠。
現在請看,如果我們正在描述的懸崖是在它們的材料還處于堅硬狀態時折斷的,似乎沒有理由說波動的力量和這些斷裂的岩石之間有明顯的聯繫,如果連續的波浪是由山脈的材料在柔軟的時候由地球表面的震動引起的,後來很長一段時間保持不動,結果變得很硬,最後分裂成懸崖,似乎沒有理由說第二個系列的衝擊力應該會把自己如此嚴格地限制在曾受到第一種衝擊力影響的地區,以至於最陡峭的懸崖總是跟最強烈的波紋相關聯。我們原本可能期望,有時我們本該在波動比較小的地方看見崇高的懸崖升起;有時應該在波動猛烈的地方看到輕微的斷裂。但事實並非如此。扭曲和破裂總是互相關聯,似乎肯定在暗示一種同期形成。在世界上所有的低地地區中,岩石波浪的普通輪廓多少可以用圖16a表示,在
岩層邊緣形成的小懸崖或山脈(不管是由斷裂造成的,還是像這些地區更長發生的情況那樣,是由古代海洋中的巨浪慢慢沖刷而成)根據表面的幅度,都與圖中間可見的小台階一樣高。這就是構成我們的開闊高地和無樹的高原,以及位於曲折的河流旁邊的,法國冰磧脊的山脈的本質和大小。但是當我們走進山區的時候,起伏變得更明顯了,峭壁變得更陡峭了;結果像汝拉山和孚日一樣的山脈的任何部分,幾乎都會呈現出b中的那種狀況,與波動的程度完全成正比,邊緣的懸崖更陡峭。最後在中間和崇高的山脈中波動完全變成了扭曲;在這些位置產生的岩層就像c中一樣,與這種誇張的巨大的扭曲完全成正比,那些懸崖既陡峭又可怕。
這些事實似乎駁斥關於山脈是在岩石堅硬的時候形成的說法,就像15節中的引證駁斥那種認為山脈是在岩石柔軟的時候形成的論述一樣。我認為讀者把這一主題在他的思想中琢磨得越多,他越有機會觀察到存在的事實,那些事實也將變得越發不能解釋,他越會虔誠地承認上天的存在。
因為當他更仔細觀察大山的結構時,他將發現儘管最陡峭的形式總是無一例外地跟最猛烈的扭曲相關,有時山形跟著扭曲走,有時又好像完全獨立於它們,例如在穿越黑頭關隘時,如果旅行者把自己的旅程推遲到接近午後時分,以便從隘口的頂部他能看到在飽滿的傍晚光線下,位於瓦來山脈中,叫做默克來山峰的巨大石灰岩山體,他將能觀察到那座山峰是從一組扭曲的岩層中劈出來的,如插圖29圖(4)[81]所示。岩層的瘋狂和無規則的扭曲橫越懸崖的表面,就像不規則的閃電,很明顯絲毫沒有影響山峰的輪廓。它從岩體中刻出來,與內部結構沒有絲毫聯繫。我們在下面可以看見,在同樣的方式上,整個阿爾卑斯山脈中最壯觀的那座山峰,似乎也是從一系列幾乎是水平的岩層中切割出來,就像一捆正方形的草,從被消耗掉一半的草垛中切割出來一樣。然而另一方面,我們遇到的例子大部分總是岩層的曲線與整個山體的形狀相一致。從瓦來山脈的阿登村出發的峽谷,一直到抵達迪亞布勒雷山脈的那一段,一直夾在兩列石灰岩山脈中,粗糙的外觀如圖17所示。左邊可見的斜坡在峽谷上的高度有大約七千英尺,然而只是一片石灰岩的背部,破裂的邊緣組成了頂部的第一塊懸崖,高度為六百英尺,第二塊懸崖是下面另一片浮起的岩層的邊緣,遠處的斜坡則是第三塊的表面。這些石灰岩層都已統一的斜度下到峽谷中,在那兒被折斷,而岩床則從另一邊上升,帶著形成的巨大扭曲波紋,構成了右邊山脈的山脊,——構成了一列七英里長,五到六千英尺高的山脈。岩層的實際走向如圖18所示,它是我所見過的山脈形
式與岩層曲線相對應的、最陡峭、最清楚的例證;它還展示了山峰頂部的情況,那是分層的山脈通常會發生的情況,而且特別重要,因為它使山脈產生了鋸齒狀結構,由於西班牙人用它們對山脊的統稱Sierra(齒狀山脊)稱呼它而成為了一種經典,並且為阿爾卑斯山中的卡馬斯克山脈的最重要成員之一贏得了一個著名的義大利名字,——雷塞根山。這種山脈不僅僅是不規則高峰的系列,或多或少像一把砍殺太多的劍;它們是按一個方向排列的有秩序的牙齒系列,完全類似於那種有點使用過多的鋸齒,幾乎總是由一座山脈從另一座山脈後面崛起生成的。
在所有這些情況下,說明山脈的形式比解釋單一岩層的破裂要困難得多。其餘部分是怎樣、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被帶走的?在從邊緣斷裂處開始的一個大得多的空間上,每一塊岩層都曾是連續的嗎?地質學家很容易解釋升高和振顫,但很難解釋從一塊岩層的邊緣傳送到另一塊岩層的到底是怎樣的振顫,從每塊上折斷必需的那部分,又不損壞其餘部分。做一個最簡單的試驗:把半打堅硬的船長餅乾放在桌子上一個傾斜的位置,然後試著去折斷它的邊緣,一塊一塊來,不要打攪其餘的。至少,你在折斷每一塊餅乾前,將不得不抬起它的一邊;在你購買之前,把手放在下面,在那塊餅乾和另一塊之間。什麼力量會把手指放在600英尺的石灰岩層和下面的另一塊之間呢?如果你試圖從上面一使勁打破所有餅乾,觀察一下你必須使用的力氣,並儘自己的可能,設想一下要用同樣的方式打破600英尺厚的岩層該用怎樣的錘子。而且你十有八九會把兩塊餅乾同時打破。在這種鋸齒狀構造中,兩塊餅乾決不會同時被打破。沒有任何影響地表岩石震動的跡象表現出來。如果有的話,將會在那一點上形成巨大的懸崖或峽谷,而不是齒狀山脊。因此,在圖18中,岩床整體受到在a點形成峽谷震動的影響;但是卻在b和c處一個一個地形成懸崖。有時人們可能傾向認為一塊岩層一定會滑到另一塊的後面去;但是在它們暴露的表面從來沒有任何摩擦的跡象;在眾多的例子中,它們從根部開始的波紋的連續或上升(見上面圖16)使事情變得完全不可能發生;在所知的有這種摩擦作用實際發生的極少幾例中(總是在很小的範圍內),滑動的岩層在剛開始運動的時候就被撕成了一千塊碎片[82]。
最後,假設發現一種能夠以要求的方式打破岩層的力量,那麼又是什麼力量把碎片運走的呢?大片的大理石碎片區域是怎樣從仍將暴露在外的岩架上運走的呢?在這些岩架上沒有暴力的痕跡;不管是什麼印記,長時間的風雨和自然腐蝕也把它們抹去了。那些真正的時間標誌實際上已抹去了僅有的那些振顫的表面痕跡;但是難道真的能抹去所有作用力的痕跡嗎,那可是如把數里格長和寬,四分之一英里厚的整個一塊大理石的廢墟都運走必需的力量啊!仔細思考一下這裡強烈的精彩之處。在c處的岩層(圖18)首先一定是從中間分成陡峭懸崖的,一點沒有打攪別處的東西;然後所有在c處之外都被打破,被徹底帶走,沒有打攪或磨損c處的懸崖表面。
然而沒有表明使這一切發生的力量的任何跡象。岩石向前伸展著,帶著白色和崎嶇的神秘性,好像山峰是直接從藍天中生出來的一樣。使它升起的力量和衝擊它的大海已經消失了,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因此我們沒有任何可以描述它們離去的語言,不能形成任何關於它們的作用的觀念,只能發出下面的永恆和不滿的疑問,——
「哦,大海,什麼刺痛了你,讓你匆匆逃逸?
你們這些大山喲,像綿羊一樣跳著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