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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風景畫的新穎性

2024-10-03 21:30:54 作者: [英]約翰·羅斯金著;張璘等譯

  我相信在一定程度上,我們已經從概念和手藝兩方面對一切藝術中一般性的對錯問題有了清晰的概念,因此我們必須把這些正確的法則應用到作為我們目前討論主題的藝術分枝上,亦即風景繪畫上。在我們被引導對藝術的崇高任務和理想進行多方面的思考之後,我們也許可以首先問一問——它到底是否值得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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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讀者也許認為那個問題應該在我寫了或者他讀了兩冊半之前就提出來,給出答案。在我的頭腦中,我的確已經回答了這個問題,不過如今似乎是為這個答案提供依據的時刻。的確,假如讀者從未懷疑過風景繪畫是一項美好、正確、健康的工作,那麼我要是讓他的頭腦中產生這樣懷疑的念頭,會很遺憾,不過我覺得更有可能的卻是:假如生活在這個忙忙碌碌、也許還有些不幸的時代的讀者有幾分懷疑,認為風景繪畫只不過是無聊空虛的行當,不值得我們這麼長篇大論地進行討論,然後他興許很高興能夠消除這些懷疑,不需要進一步麻煩自己進一步進行這些討論。

  我應當很高興他對這件事有幾分懷疑。假如他承認此前所說的有關偉大藝術的每一件事中包含的真理,承認主題的選擇,那麼在我看來,他到此刻應該問自己路邊雜草、老房子、斷裂的石頭和諸如此類的其它材料是否值得嚴肅的人忙著模仿。我希望他能夠深入探討這種懷疑,將一切憂慮置於光天化日之下,這樣我們就知道如何對付它們,或者確定它們的確有根有據,必須加以處理。

  為了這個目的,我如今將請他想像自己平生第一次走進舊水彩協會的大門,假定自己已經進入了這個大門,不是為了靜悄悄地對畫作逐一進行檢查,而是為了抓住水彩協會通常會讓人聯想起來的有關現代藝術的狀態和意義的概念,而現代則是相對於古代藝術而言的。當然,我假定他能夠進行這樣的比較,在某種程度上熟悉藝術在我們所知道的歷史時期所形成的不同形式,不過在那一刻之前,卻從未見到過任何完完全全的現代作品。如此有所準備,又如此沒有準備,所以當他的思想自身開始變得有條有理時,他會首先感到大吃一驚,竟然有那麼多的畫作表現藍色的群山、清澈的湖泊、衰頹的城堡或教堂,於是他會對自己說:「這些現代人的腦袋瓜中有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從前誰都不關心藍色的群山,誰都不會去繪製舊牆上破碎的石頭。」他對這個問題考慮得越多,他就越會感到奇怪;當他思考古希臘和古羅馬藝術時,他會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斷,仍然會重複:「群山!我一座也不記得。作為藝術家,古希臘人似乎根本不曉得世上還存在這種玩意兒。他們雕塑或者用各種方式表現人物、馬匹、野獸、禽鳥等各種生物——沒錯,甚至還包括烏賊;在某種程度上還有樹木,但是卻沒有山的輪廓;至於湖泊,他們僅僅顯示他們曉得海水和淡水之間的差別,在不同的水中放上不同的魚。」然後他會轉向中世紀藝術,但是卻仍然會被逼重複:「群山!我一座也不記得。地平線上粗心地犬牙交錯地安排著一些藍色的尖頂,到處都企圖表現中間有孔的突起的岩石,不過其目的僅僅是為了分割某些人物背後的光線。湖泊!不,沒有這種玩意兒——只有藍色的海灣,僅僅是在畫家想不到其它東西時,用來把背景填滿。衰頹的建築!不,即使有建築的話,也是大多是很完整、設施齊全的建築;所有的建築只是用來為人物活動的某些環境提供空間或解釋。」然後他會在抬頭看看現代畫作,越來越吃驚地注意到此處對人的興趣在很多情況下都已經完全消失。注意到群山並不僅僅用作藍色的背景,用來反襯聖人的頭顱,相反,其本身就是思考時值得尊敬的主題;注意到繪製峽谷、山峰和森林時,看上去非常熱心,就好似從前對美人的酒窩或者苦行者的皺紋一樣熱心;注意到仍然被看作是對景色來說必不可少的一切活的興趣也許可以由沒精打采地戴著帽子的遊客、某個身穿猩紅色外套的乞丐,或者在前兩者缺失的情況下,甚至由一隻蒼鷺或者野鴨來提供。

  假如他能夠完全擺脫現代的思維習慣,用中世紀的騎士或者僧侶的情感對待討論中的主題,那麼那些情感是否飛快地向著輕視轉移就成了一個問題。「什麼!」他也許會自言自語,「有些人用一生的功夫僅僅畫幾塊石頭,幾條小河,幾根枯枝,幾團飛霧,卻不畫神明,也不畫英雄!既不畫聖人,也不畫殉道者!既不畫天使和魔鬼,也不畫議會和戰場,不畫任何值得人類思索的東西!僅僅畫些雲呀樹呀什麼的!就好像我想看看樹木而有些卻看不到似的,好像白天想看而看不到似的,或者說就好像一個人的盔甲只要不會曬得太熱,仍然會關心天氣是晴是陰似的!」

  毫無疑問,這在某種程度上就是羅馬全盛時期的斯巴達士兵或者十三世紀騎士隊對我們當前藝術的這些特別形式所具有的思想基調。另外也毫無疑問,他們的判斷在很多方面非常正確。的確,出現任何奢侈的行業都會令斯巴達人或羅馬人同樣憤慨,不過中世紀的騎士卻會完全承認藝術的崇高,只是他會把藝術用來裝飾教堂或者祈禱書,而不是用來模仿沼澤和雲彩。不過有一點卻是這三者都同意的——讓他們感到氣憤的主要是看不到嚴肅和目標。凡是能夠增加神靈的榮耀、增強國力的事物,他們都承認其崇高,但是他們卻不明白人生的技巧如何能夠聰明地用於那些既不為朱庇特也不為聖母增加榮耀的事物中,用於顯然既不能增加財富又不能激起愛國熱情或導致道德進步的事物中。

  他們的判斷正確的程度恰好和風景畫在他們及其他人眼中被看作是無價值的藝術的程度相等;其判斷的不正確程度則和風景畫被看作是取決於或者培養某種敏感有關,這種敏感無論是希臘人還是中世紀人都具備,是之後人性上的異乎尋常的改變所造成的。我們不經過仔細研究,無權假設這種變化是令人變得高尚的改變。我們以某種奇怪的方式和從前的各個偉大的民族都不相同,這一簡單事實本身並不能立刻被看作是我們偉大的證據,也不能理所當然地認為我們在某些感情的影響之下,理應感到自滿,而對這些感情無論是米利塔茲還是黑王子,無論是荷馬還是但丁,無論是蘇格拉底還是聖弗朗西斯,都不會有片刻的同情。

  不過不管這一事實是否會引起我們的自豪,但是毫無疑問它是一個讓我們深感興趣的事實。事實本身是確定無疑的。近六千年來,人類的經歷都花在尋找常規上,在感情上始終表現出某種不變的東西,不同的民族在藝術和政策目標上儘管相以為繼或者彼此超越,但是內心卻形成某種情誼。因此在這數千年中,整個人類歷史在某種程度上可以加以概括。人類是與其它生物不同的生物,因為他本身意識到某種超越自己的存在,而且他的思想和肉體越完美,對上帝存在的感覺就越強烈。人類為了使自己相信神明就在眼前或者相信得到了神明的贊同,自我否定,做出了巨大努力。因此,總的說來,他最拿手的事情總是當著神明的面或者為神明而做;無論是幫助自己想像神明的雕塑,敬神用的廟宇,還是為獲得神明的愛而做出的犧牲,他在這一切當中都把自己最好、最擅長的東西拿出來奉獻給神明,永遠屈從於神明那看不見的力量。此外,他總是渴望知道有關神明的一些很明確的事情;他的主要書籍、歌曲和圖畫都充滿有關神明的傳奇,或者特別用來說明他們的生活和性格。

  在神明之後,他總是渴望知道其祖先的一些事情,總是喜歡頌揚記憶,講述或者描繪從前的統治者和恩人的歷史,但是卻又因為自己在很多方面比過去最優秀的努力更先進,對自己充滿熱情和信心,熱衷於記錄自己的所作所為,將來好獲取名聲。他是一種非常明顯的好戰生物,最值得自豪的就是統治;他也是一種非常明顯的美麗生物,從自己的美麗中獲得很大樂趣;他通過衣服上的各種發明來表現其美麗,使得手臂和裝備成為身體最具裝飾性的一部分。不過除了人事之外,他對任何事都不感興趣;除非外部世界影響他的命運,他對外部世界漠不關心;他尊重閃電,因為閃電會擊中他,尊重大海,因為大海會淹死他,尊重噴泉,因為噴泉給他提供飲料,尊重野草,因為野草為他產出種子,但是卻不能從熱愛這些食物當中獲得任何特殊的快樂,也不能對它們產生真情,認為它們不同於人類,所以根本不花時間去研究它們——對於藥草,除了曉得什麼有害,什麼有醫治能力外,幾乎一無所知;對於石頭,只知道什麼在王冠上最明亮,或者什麼在牆上最耐久;對於野獸,只知道什麼最好吃,什麼最難獵獲,——因此只把多餘的精力、最愚蠢的思想、最無力的情感花在低等動物和無生命事物上,而把聰明才智用來探索自己和神明的個性,把所有意志力量用於獲得政治或道德力量上,用於獲取對和他個人及生活有直接聯繫的事物的美感,獲取對家庭或者神聖夥伴關係的深情。

  用大而化之的話語進行簡單描述,這就是五千年的人類歷史。這卻不再是人類的歷史。讓我們來看一看他如今是什麼樣,把對兩者的描述逐句進行比較。

  I.過去他總是對生命的存在興趣盎然,在一切推測或工作中都把這一點當成一條公認的事實,把最美好的東西奉獻給神明。如今他能夠對這一主題不形成任何肯定的觀點而度過一生——懷疑、恐懼、分析——事實上,什麼都做,但是就是不信仰,幾乎從來都沒有達到此前常常作為一切歸納的起點的高度。因此,人的工作和精神存在幾乎沒有任何關係,只是出於愛國或個人興趣,——或是造福於人類,或是實現某種自私的目的,而不是(我是泛指人的工作)取悅神明。

  II.他過去是一種美麗的生物,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用盡各種方法表現這種美麗,其在同伴中間的權威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這種美麗。所以,大衛紅撲撲的臉,亞特里德斯象牙般的肌膚,掃羅挺拔的身材,獅心王藍色的眼睛,都是他們成為國王的主要原因;一切教育和穿著的一個目標就是使得人的外表看上去莊嚴而可愛。如今對這種形體之美進行部分貶低或隱藏已經成為嚴肅哲學的任務;甚至對於那些內心崇尚身體美的人來說,身體美也不是教育的偉大目標之一。從總體上來說,人已經變成為一種醜陋的動物,而且並不為自己的醜陋感到羞恥。

  III.他過去顯然很好戰。他如今漸漸變得對戰爭的藝術和目標越來越感到羞恥。因此,曾經被老實承認或者作為一種英雄行為而被吹噓的統治欲望如今受到嚴厲譴責或者狡猾地否認。

  IV.除了和他直接相關的東西,他過去往往對什麼都不感興趣。如今他對事物抽象的性質大感興趣,就像過去研究統治自己的經濟法則那樣,非常急切地研究統治物質世界經濟的法則,對無生命事物表現出一種充滿激情的崇拜,在振奮和溫柔方面幾乎和他對與自己關係最密切的活生生的事物的情感類似。

  我們目前探討的正是這最後一種變化,不過毋庸置疑,它和其它的變化關係密切,我們只有在這種關係中才能徹底了解它的性質。這是因為從其自身角度來看,我們假設這是人類進步的必然結果也許有些匆忙。在人類進步過程中,自私自利似乎在減少,但是卻有著更廣泛、更發自內心的渴望,渴望去了解上帝的工作方式;這種情況而且越來越明顯,因為這個變化的一個永恆特點就是在對外部事實陳述方面更加準確。當人的眼睛首先盯住自己,其次盯住大自然,僅僅把大自然看作和自己的興趣有關時,對他來說大自然的最終法則究竟是什麼與它們對人類的直接影響相比,就不那麼重要。因此,他就可以對現象而不是原理感到滿足,於是凡是似乎足夠或者優美地對那些現象作出解釋的寓言,他都不加細察而加以接受。不過只要人類不把眼睛盯著自己,而是盯住周圍無生命的東西,這些結果就不再重要,法則則變得非常重要。

  在這些方面,我們也許很容易覺得這種變化肯定是一個穩定、自然的進步。在上述談到的其它變化中,這種變化只是其中一個分支,或者一個結果,但是我們考慮這些其它變化時,我們也許會懷疑自己在自我慶祝時,有些匆忙,承認仔細分析情感本身及其傾向的必要性。

  當然,一篇全面分析之類的東西將會涉及有關整個世界史的專著。我將僅僅努力闡述和這一主題有關的主要的、更有趣的情形,提供足夠的實際證據,得出結論:人類對風景畫的了解雖然時間不長,但是風景畫的確是一門高尚而有用的藝術。所以,我將儘可能討論風景:首先對古代人的影響,其次對中世紀人的影響,最後對現代人的影響。有關這種影響,有一點頗為有趣,必須首先加以討論,在下一章我將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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