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1848年)
2024-10-03 21:29:34
作者: [英]約翰·羅斯金著;張璘等譯
儘管本書這一部分的計劃不允許進行特別批評,但是提到近來在皇家畫院畫展上呈現在公眾面前的一兩幅作品既不會毫無用處,也不會毫不相干,因為這些作品要麼對前面的論述加以說明,要麼提供了例外。就聯想性想像的作用而言,我首先想提及的是林內爾先生的重要作品「大洪水前夜」,一幅被崇拜者(也是當今最聰明的人)看作是具有最高想像力的作品,而另一方面,大眾刊物卻又說它「一團糟,色彩一塌糊塗」。假如報刊的作者了解林內爾先生多年苦心進行的那種研究的話,了解那種以對大自然的耐心細緻的觀察為特點、受到最深刻的感情所指引、得到對風景主體來說幾乎過於精緻因而只能藉助於其根據米開朗基羅的畫作所作的版畫來理解的繪畫能力之助的研究的話,他們就會感到這樣一個人的作品不太可能完全不值得尊重。另一方面,其受到讚揚的基礎的選擇卻很不幸,因為儘管該作品擁有很多優點,但是卻不配列入創造性藝術作品之列。我們也許很難找出感情如此高尚但是卻如此欠缺發明之作。畫中的天空嚴格模仿自大自然,這一點一眼就可以看出;作為觀察天空的結果,它在各個方面都很壯觀。但是它卻幾乎表現出畫的本來意圖:其卓越是壯麗的卓越,而不是恐怖的卓越;其黑暗是正在消散的風暴的黑暗,而不是正在積聚的風暴的黑暗。畫中風景既缺乏多樣性,又缺乏可能性;整個畫面被中央的山谷和蜿蜒的河流分割立刻使得畫作變得戲劇化,變得平凡;光線強烈的前景既缺乏布局的尊嚴,又在細節方面缺乏興趣。[284]
我們在前文中已經談到了蘭西爾先生作品中色彩的虛假或不足。作者很樂意指出「無題」是一幅美麗的例外,是作者所見到過的對溫暖但卻柔和的光線下白雪的色彩最成功的刻畫。從明亮的雪環部分到受到水平光線淡淡點染、向上隆起的昏暗的紫色但在綠色夜空下卻呈黑色的穹頂部分的細膩的梯度,以條狀形式將穹頂分割的藍色陰影的真實以及細膩的色彩——足跡上的光線從中發出——的深度,全都值得最真誠、最嚴肅的尊敬,同時卻又證明在畫家的作品中,經常令人遺憾的色彩錯誤出於不專心,而不是認識能力羸弱。第229號作品「老裝幀畫家」中的陰影布局為這種不專心提供了一個奇特的證明。畫中一個光點落在水泵的鐵把手上面,呈S形。把手的大部分都灑滿陽光,其圓弧的垂直部分全都被照亮,但是卻只有最底下往回彎的部分在背後的牆上留下了陰影。注意到這樣的細節也會讓人會心一笑,然而正因為這種錯誤非常簡單,卻使得它更加顯眼,而凡是使用明暗對比的大師在這樣細節方面都很精確;甚至在觀察者沒能夠細緻分析或留心時,從這種細節的正確之中也會獲得一種模糊但卻更加真實的感覺。在西敏斯特勳爵收藏的保羅·波特的小幅但是價值卻極高的作品中,樹籬下的一隻綿羊的身體大部分都位於陰影之中,但是陽光卻照在羊的脊背上。太陽很低,陰影淡而扭曲,不過陽光照耀下的羊毛的位置和比例卻都很正確,在樹籬的陰影之外。旁觀者也許不會注意到這一點,然而即使沒有注意到,這卻是讓他感到畫面充滿陽光的條件之一。[285]
第160號作品,亦即馬爾雷迪先生的「靶(Butt)」,可以作為完美色彩以及曾經展出過的動物畫中最精緻的處理方式的例子。這幅畫的角落裡屠夫的狗值得畫院為他單辟一間展室。這隻狗再加上「選擇婚禮服」中的獚及乾草地主題(伯切爾和索非婭)中的兩隻狗也許在解剖結構和外表——肌肉和皮毛[286]——的表現中,展現出了最具有尊嚴因而最最美妙的用筆,展現出了無疑是古今藝術領域所能展示的繪圖和色彩的最完美的統一。的確,阿爾伯特·丟勒也許是唯一一個堪與之匹敵的畫家;丟勒儘管富有想像力,繪畫技巧同樣高超,但是在色彩的真實和細膩程度上卻有所不及。在具有雕刻風味的布局方面,兩位大師都顯示出同樣程度的情感:馬爾雷迪的每一個狗都可以從畫布上取下,用細紋大理石進行雕刻,或者印製在硬幣上——這樣也許更好。每一綹、每一根頭髮就像在模具上一樣,被分了組;假如說這樣做總是會喪失一定的流暢和行動的話,這種損失在一個一切都為藝術的浮華、都為偽裝的流暢而犧牲的時期,反而使得作品變得崇高。
不過馬爾雷迪先生本人卻並不總是能避免某種做作,在他對樹幹的處理中,至少有些矯揉造作。在他對樹幹的結構進行刻畫中,除了缺少獨特特徵外,還有某種恐怖的東西。它們為什麼總是需要把皮剝掉?山毛櫸、白樺樹及杉樹的樹皮幾乎和動物的皮毛同樣美麗,像鴿頸一樣具有光澤,像斑馬一樣黑白條紋相間,夕陽下像牛群一樣泛著紫灰和天鵝絨般棕色。畫這些東西時,為什麼不像馬爾雷迪先生畫其它東西那樣,如實畫出來?那種一切秘密之中最簡單、最深刻的秘密,那個賦予了「礫石坑」(第125號作品)中池塘邊緣的破碎的樹葉這樣的莊嚴的秘密,那個讓消失在堤岸後面灰色的衣衫襤褸的頑童變得奇怪而有趣的秘密,而堤岸卻又那麼低矮,那麼熟悉,那麼崇高!那麼普通物體中最普通、家常事物中最常見的物體的那種深情和斯坦費爾德先生的「阿馬爾菲」中情感的缺失形成了多麼鮮明的對比!而後者卻是這一年度主要的一幅風景畫,充滿高尚的素材和巨大的巉岩,充滿大海、石窟、崖壁、修道院、碉樓和雲霧環繞的山巒,不過這一切卻都毫無用處,其原因僅僅是那個同樣的簡單事實曾經被鄙視,那裡所畫的一切都不真實!這幅畫是主題矛盾的景色堆積的一個非常奇特的例子;矛盾的主題是繪畫布局的特點,和詩歌布局的特點相對。用來說明畫的主題的羅傑斯的詩句充滿著夏日氣息,放著金光,帶著點靜靜的憂愁:
「對泛舟海上的人來說,
上上下下散落的幾個白色的
村落有些隱藏在雲霧之中,
有些坐落在深藍色的大海邊,
透過檸檬樹林閃閃發光,
宣布那是阿馬爾菲地區。
然後看見絕壁上一座孤零零的
瞭望塔已經坍塌了一半。
那是他們古老的界標——還會長久屹立!
對遠古時候的水手而言,
儘管如今他很少想到他欠下它多少恩情,
它卻是他們的紀念碑。」
這些詩句讓旁觀者對深水寧靜的水域之上以及密密的檸檬樹葉的陰影和香氣之下的一個夢想有了準備,他發現自己渾身濕漉漉的,被畫家置於一隻喧囂的漁舟之上,來到一片水花四濺的海面,自己竭盡全力,使得船舷不至於撞到一塊黑色石頭上,被撞破,迎著風向有一個巨大的灰颮。(這個颮看上去和1847年展出的「馬格拉」中的一模一樣,上面的雪山也同樣如此,只是颮在「阿馬爾菲」中從左進入,而在「馬格拉」中卻從右進入。)如今阿馬爾菲的景色無論是在暴風雨或平靜之中,都令人印象深刻,作者甚至看到地中海在狂暴時,也和平靜時一樣莊嚴,一樣具有南方氣息。但是它卻故意把綠水和樹林畫得醜陋,從而破壞其寧靜,但是卻不表達其力量;從綠水和樹林中撤走憂傷和陽光,但是卻沒有任何更可怕的效果來取代諾爾的一個颮的效果。遠山上的積雪讓自己無法拔高的一切都變得冷颼颼的,而且對整個景色來說顯得不真實;除了為那不勒斯生產甜食的人保留的之外,夏天聖安哥拉峰上沒有雪。這幅畫的偉大優點在於岩石部分,好得在整個布局中都不需要誇張變形,就讓人大飽眼福。
F·R·皮克斯吉爾先生的「比美」(第515號作品)和尤溫斯先生的「法國南部葡萄園景色」繼馬爾雷迪先生的作品之後,是展覽中最有趣的色彩作品。前者在其和諧方面非常豐富甜美,在其明暗盔甲的對比方面尤其快樂;在想像小愛神從桔枝上鬆了手之後,沒有時間張開翅膀,因而很丟臉地掉在地上時,也同樣充滿快樂。後者則是被我描述為色彩抽象的一個奇特的例子。它並不非常真實或者可能;採收葡萄釀酒通常都是個塵土飛揚、模模糊糊的過程,但是尤溫斯先生在把真正葡萄的暗黑色理想化成為青紫色、讓葡萄鮮彩色玻璃一樣在綠葉之間閃光時,其中蘊含著詩意和情感。人物極其明亮、優雅,被非常快樂地組合在一起。除了埃提先生更小的作品,畫展牆上幾乎看不到其它可以稱作為色彩之作的作品。在埃提先生的作品中,「晨禱者」(第25號作品)和「靜物」(第73號作品)就其獨特的目標而言,值得最高級的讚賞。畫家較大的作品,尤其是「聖約翰」,缺乏作家的獨特優點;在其它方面,談起它們時既痛苦,又毫無用處。就像往常一樣,哈丁先生的一幅重要而有價值的作品的擺放位置使得人們看不到其優點,而其主要缺點,亦即遠山上主要光線色彩的不足,卻非常明顯。今年幾乎毫不誇張地描繪地方特色的景色少之又少,這幅畫就是少數幾個之一。
在不太著名的風景畫中,W·E·戴頓的「乾草地一角」值得特別留意;它既生機勃勃、清新、忠實,又謙遜質樸;其遠景的處理最具匠心,而其前景除了前面談到的馬爾雷迪先生的前景外,毫無疑問是展室中最優秀的。我前面曾提到過這位藝術家的一幅畫「陣雨中的乾草地」,這幅作品曾於1847年在不列顛研究院展出過,今年(1848年)則在蘇格蘭畫院展出過,其天空就其水淋淋、破碎、透明的灰色而言,能夠與它相媲美的少之又少;其遠景中的薄霧也是如此,不僅表現出了先前的炎熱,而且表現了目前雨水的打擊。我懷著極大的興趣尋找這位畫家的其它作品。
今年春天曾經到蘇格蘭走馬觀花,匆匆一游,此行雖然能夠使得作者承認蘇格蘭畫院所展出的很多作品中所表現出的熱忱和天才,但是卻不能認為為作者的特別批評提供了足夠的基礎。不過關於H·德拉蒙德先生的作品的奇特優點,有好幾位蘇格蘭畫院院士曾經和作者談論過,作者和他們的意見一致——在這名這一點上,作者不會有錯。在作者看來,一幅名為「警戒的土匪」的畫作是他所看到的出自健在的藝術家之手的寧靜作品中最具有大師風範、最不矯揉造作、最佳的作品;德拉蒙德先生的其它作品同樣以其雄健、真誠的終飾以及甜美的情感而值得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