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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 超自然理想

2024-10-03 21:29:30 作者: [英]約翰·羅斯金著;張璘等譯

  在第一章對美的法則的調查中,我們把自己局限於對低等自然或者說對人類的觀察。想像力在理論原則的指導下孕育出理想,我們當時因為沒有確立任何與想像力有關的原則,因此不能夠就神聖理想得出任何結論。我本打算在這一部分結尾時仔細討論一下這一主題,但是由於這顯然和將要討論的問題格格不入,涉及異教國家中思想發展這樣非常複雜的問題,而這些異教國家被認為曾經產生精神理想的崇高典範,因此我認為把這樣的討論留待我們對看得見的大自然的美麗進行詳細的觀察之後,那樣更好。所以,目前我將僅僅留心一兩條原則,在有關人類理想的章節提到這些原則或者對它們進行暗示,倘若不對它們進行闡發,這個章節將會得出虛假的結論。

  超自然事物向人類感官展示自己可以有四種方式。第一種,通過外部類型、符號或者影響,就像上帝通過灌木叢中的火焰向摩西以及通過和勒布的聲音向以利亞展示的那樣。

  第二種,通過展現出異物的形狀,就像聖靈呈現出鴿子的形象,聖子呈現出羔羊的形象,以及像亞伯拉罕、摩西和以西結看到的聖父那樣,呈現為天使等形狀。

  第三種,通過展示事物的本來形狀,不過這種形狀卻並不一定會被看見,就像房門緊閉時,試圖看到的復活後的耶穌的形象。第四種,通過它們對人體形狀的作用,而後者受前者的影響或激發,就像摩西的臉上放光那樣。

  

  很顯然,在這些情況下,凡是有形狀的地方,必然都是我們所熟悉的某種生物的形狀。它既不是精神所特有的新形狀,而且也不可能是。我們想像不出任何新的形狀。所以,我們隻能限於我們所熟知的那些生物形狀,比如羔羊,小鳥,或者人,它們的何種變化可以解釋為神明或天使的標誌或居所,而不是像它們看上去的那樣的生物。

  這可以用兩種方法完成。第一,通過生物外表上與其本性不符的變化來完成,比如使得它具有巨大的體積,不自然的顏色,不自然的物質如金、銀、火焰,而不是血肉,或者使得它完全失去其物質特性,完全由光或影構成,或者由位於中間的雲和霧構成,或者通過可怕的巧合來解釋,比如用身體上的傷痕或者四周奇怪的光線或光暈來解釋,也可以通過把兩個身體結合起來,就像天使的翅膀那樣,來解釋。在獲得超自然特徵的一切手段(儘管本性普通而又庸俗,不過在大師手中卻很有效、很光榮)中,我們已經發現了談論想像力時的局限。

  不過獲得超自然特徵的第二種方法才是我們目前所關心的,亦即充分保留實際形狀和材料,不藉助於任何的外部解釋,僅僅通過內在的尊嚴,卻把那種形狀拔高,使它擁有巨大力量,令人印象深刻,從而證明並且烙印上超人的印記。

  在比薩的桑托草原的北側,有本諾佐·高佐尼的系列畫作,畫的是《舊約》中的歷史。在這些畫中,較早一些的畫中經常出現天使,和凡人混雜在一起,既沒有令人敬畏的光暈,也沒有非物體的痕跡。他們在光天化日之下,在開闊的平野上,以人的形象出現,與凡人肩並肩、手挽手走在一起。但是天使氣度他們卻絲毫不缺。

  凡是能夠做到這一點的人,都達到了理想或任何藝術的頂點,獲得了最高力量。從那以後,他就既不需要雲,也不需要閃電、暴風雨或者神秘的恐懼。他的崇高不依賴於自然要素。它是這樣一種東西:當酷熱使萬物融化時,它卻傲然屹立;當太陽像粗麻布一般時,它卻照亮了天空。

  讓我們看一看這一切是通過何種方式來完成的——隻要這些方式能夠通過分析而被找出來。它們並不難找,因為就和平常一樣,我們在此處發現凡是正確完成了的,絕大部分通過忠誠和強烈感情來完成的,不能夠藉助於任何原則或教誨而進行嘗試、估計或模仿。

  首先,讓我們看一看作用於實際人體上的超自然影響的表達,比如作用於女巫或者先知身上的超自然影響的表達。很顯然,不僅此處沒有必要使用超自然影響,而且讓我們表現人體的無上崇高壓根就不可靠,因為當人體就是神靈現身而不是神靈現身的表現時,我們隻能這麼做。因此,為了明確無誤地保留人的特性,我們必須根據人類的理想,在人體上留下罪孽的痕跡,留下必死的傾向;不僅如此,當預言的神靈通過掃羅和巴蘭這樣的人表現出來時,還常常會留下近在眼前的積極的邪惡的標誌。當我們隻表現靈感而不表現天使或神靈時,我們也不能夠通過自己的辨識力,達到人體美的極限。關於這一點,安吉利科的作品最富有啟迪意義。安吉利科在表現人的特徵時,甚至是那些得到讚美的特徵時(聖母總是除外),總是使用低劣的特徵,另外除非是畫天使,畫聖母,或者畫基督,他在表現人物特徵或者表情時,也從未見美的力量發揮得淋漓盡緻。如今我們發現這種不將人體拔高而表現精神影響的正是穿透性想像在起作用,發現米開朗基羅做到了這一點,不過我認為也隻有他做到了這一點。在我的頭腦中,我不知道還有誰曾經表達過先知或者女巫的靈感,不過這一點我不敢肯定,將留待讀者去決定,因為馬上將要討論的原則完全屬於生物形象的拔高,而當這種拔高了的形象就是神靈的形象時,拔高就不可避免。

  在第一章的結論中,我曾經說過「眾生之外的事非眾生可以想像」。我認為這幾乎是不言而喻的。很顯然,神聖特徵的無限性(儘管可以被代表,但是卻)不能夠用物質表現出來。我相信凡是熟悉神聖藝術範圍的人將不僅會承認對基督的表現甚至連部分成功都未有過,而且會承認那些最偉大的畫家,尤其是佩魯吉諾和安吉利科,在此處有失其水準。我認為李奧納多做得最好。(儘管人們談論重新繪製和毀壞,儘管「最後的晚餐」仍然是現存作品中最優秀的,但是)留在米蘭的殘片的美麗不僅取決於其原作的完美,而且也同樣取決於破損而造成的無跡可循。我們不需要談論更大膽的表現神性的努力,有關這些努力,我們隻需要注意這一點:儘管無知的天主教徒在實際表現的理念之下,做出了很多這樣的努力(請注意切利尼談論為教皇製作璽的方式),但是我卻認為他們當中更高尚的人僅僅把它們用作象徵符號,而我們不管怎麼說,卻總是把它們當作象徵符號來接受,把它們當作能夠使用的最崇高的符號,不過就像三角形或者α或ω,另外我認為即使是一絲不苟的基督教徒,他們也不願意用使用其他符號而獲得的效果來取代米開朗基羅在創作亞當和夏娃時,使用這種象徵符號所表現出的力量。關於這些努力,我們不要進一步進行推理,而僅僅局限於考慮表現超人的生物形狀,比如天使,的最純粹的表現方式;我們也許可以把基督的母親看作和這些天使同輩而不至於造成任何冒犯:最起碼我們在觀看天主教徒畫家筆下的聖母時,必須這樣看待她![280]

  首先,要想表現神靈作用於附屬環境的神奇力量,則需要通過正確地改變附屬環境作很多事。在約翰·貝裏尼在威尼斯畫的聖哲羅姆中,有一個美麗的例子。聖人坐在一塊石頭上,他的偉大身軀在空曠澄澈的綠色天空下非常清晰;他正在讀書,一棵漂亮的樹從岩縫中長出,向後彎曲,形成一個放書的地方,然後往上串,直指天空。在這種低等生物的順從之中,有某種非常美麗的東西,不過請注意,整個畫面的甜美卻取決於這種順從與其天性一緻。它並不活蹦亂跳,既不聆聽聖人教誨,也不情意綿綿地向著聖人彎下腰去。這樣做僅僅是臆想而已,不僅不合法,而且毫無效果。然而樹幹簡單地彎曲以承接書本,這卻是對樹木天性的神奇的屈服,所以也是想像的,非常動人。

  不過宗教畫家往往甚至走不了這麼遠:他們通常隻要在風景上烙印上完美的對稱和秩序,烙印上那種似乎和他們所表現的精神特徵一緻或者由後者所引起的對稱和秩序,就感到滿足了。一切腐敗、紛擾和不完美的標誌都被拋棄,而且在這樣做時,隻要風景的形狀隻表現或者暗示一種前進中的或者不完美狀態,很顯然就必然會導緻某種不自然或者奇怪的結果產生。一切山的形狀都被看作是由地震產生、由腐敗造成的,一切森林組合的各個成份的力量和生產都各不相同,都表明和一種惡意的影響之間的鬥爭。這樣的東西都不允許出現在超自然的風景中,那裡的樹木筆直,每一邊都長著相同的枝條,所有枝條全都長得細弱,像羽毛一般,顯示它們從未經歷過病害、霜凍或風雨。群山的形狀全都匪夷所思,山上沒有激流的痕跡,也沒有閃電的灼傷,山腳下沒有碎石,山腰也沒有峽谷。大海總是風平浪靜,天空總是非常寧靜,隻有一些漂亮的水平的微微盤曲的白雲。

  在某些例子中,這些情況部分是由於感情造成的,部分則是由於對自然事實的無知或者無能表現它們所造成的,就像我們在喬托及其畫派中發現的第一種處理方式中的那樣。在其它例子中,比如在本諾佐·高佐尼、佩魯吉諾和拉斐爾的作品中,這些條件原則都得到了遵守。喬托在裏卡迪宮的壁畫中,提供了一個漂亮的例子:在一組組敬慕的天使身後,風景呈現出絕對的對稱——玫瑰和石榴的葉子的每一根葉脈都被刻畫出來,漂亮而井然有序地纏繞在脆弱的棚架上;棚架上方籠罩著寬廣的義大利五針松和高高的翠柏,耀眼的飛鳥在靜謐的天空中翺翔,一隊隊天使手挽手、肩並肩在井然有序的森林中的林間空地上滑翔、漂浮。在人物背後,在遠山上走下來的浮華而騷動的威嚴的隊伍之後,風景的精神則完全不同。更加肅穆的山陵在遠處拔地而起,近處則是更加荒蠻的土丘,不那麼繁花似錦,樹枝下昏暗的陰影連續不斷。

  佩魯吉諾的風景就其優雅、純潔以及和上述提到的條件相一緻的自然而言,是無與倫比的,而且更加有趣,因為毫無疑問,不管他在表現自然方面存在怎樣的局限,都不是出於無能。大海幾乎總是在遠處,然後是某些藍色的山岬和起伏的沾滿露珠的公園綠地,綠地上點綴著閃爍的樹木。在佛羅倫斯的聖瑪利亞達達萊納教堂的壁畫風景中,和通常相比,畫面內容更加豐富些:一條潺潺的小河繞著石山的腳下流淌,其最可愛的流域和我們的懷河或提茲河相似;另一邊是平坦的草地;近處的土崗長著葉柄細細的樹木,在山谷轉彎處,一座小小的村落從樹林中露出簡樸的屋頂。值得注意的是,在受到如此利用的建築中,無論是佩魯吉諾還是其他理想畫家,都從不使用義大利的教堂和城堡的形狀,而總是使用阿爾卑斯兩側的形狀。他自己在尤斐齊的肖像背景中的小片風景則是另一個非常精湛典型的例子。拉斐爾的風景是從其父那裡學來的,儘管表達得更加精緻,但是在一段時間內卻幾乎沒有任何改變。之後,這種風景變得司空見慣,變得粗製濫造,有時候甚至毫無意義。波倫亞的「聖塞西莉亞」後面的乾草堆和庸俗的樹木和對面佩魯吉諾的作品中的山區的純淨空間形成一種令人痛苦的對比[281]。

  在這些例子中,儘管我認為得到如此利用和處理的風景值得尊敬,但是把它作為模仿對象卻會讓我感到十分遺憾。這種方式的正確之處源自畫家凱切的感受,步畫家後塵的唯一安全的方法就是獲得完美的有關大自然的知識,然後在選擇適合某一特定目的時,允許我們跟著感覺走。每一個畫家都應該描繪自己喜愛的事物,而不是別人喜愛的事物。假如他的思想純潔,甜美而健康,那麼他喜愛的事物也就會很可愛,反之,任何範例都不能引導他進行選擇,任何禁止都不能約束他的手。另外請注意,所有這些形式化的風景隻有在假定它們是某種超自然的存在的背景情況下,才是正確的,而作為凡人的背景,則大錯特錯,作為風景而單獨存在,則荒唐可笑。其主要優點就在於那些與其性質一緻的自然細節的極度細膩,就在於鮮花的植物圖譜以及天空的晴朗明亮。

  獲得超自然特徵的另一種方法就是使用幾乎沒有陰影的純粹的色彩,除了解釋形狀和生動的效果不可或缺的陰影外,不允許使用陰影,而是儘可能使用鍍金、琺瑯和珠寶來對色彩進行烘托。我認為安吉利科較小的作品是這方面完美的榜樣;透露四周的光彩是用金箔製作的,光線照在上面,隨著旁觀者的移動而變化(,因此在黑暗背景中表現出最純粹的肉色來);天使的翅膀通過上釉而獲得色彩和光線用其它任何藝術手法都無法獲得;衣服的色彩很純粹,或白,或藍,或玫瑰紅,或淡綠,或棕黃,但是永遠不會是黑色或者暗淡之色;最神聖美麗的臉龐全都紅潤明亮;康斯坦丁注意到這種紅潤之色的鮮艷程度被古代畫家留著用來表現神靈,仿佛能夠表現透過肉體而看到的光線似的。

  當我強調這些看似幼稚的方法在大師手中的價值時,我認為沒有必要強調他們在那些缺乏巨大力量的人手中的無用,甚至荒謬。我認為常見的錯誤都是恥笑,我們出於愚蠢的虛榮之心,把很多東西拋棄,假如我們更聰明、更認真一些的話,本該從中獲得快樂。不過在使用這些附屬之物時,有兩點必須注意。

  第一點,安吉利科、喬托和佩魯吉諾所使用的裝飾,尤其是安吉利科所使用的裝飾,總是具有某種普通的抽象的特徵。它們不是鑽石,也不是手鐲、天鵝絨或者金絲繡品;它們僅僅是小塊的黃金或者色彩,是沒有紋理的衣物上的簡單的圖案。天使的翅膀呈現出透明的紅色、紫色和琥珀色,但是他們卻不會展示出像孔雀那樣的羽毛。金環放出變幻莫測的光芒,但是它們並沒有串上珍珠,也沒有嵌上藍寶石。

  在菲利皮諾·利皮、曼蒂格納等後世畫家的作品中,我們可以找到運用相反的處理方式的有趣的例子。就像利皮作品中的人頭通常都很甜蜜,布局都很嚴肅一樣,他的作品中實體化的裝飾和仿製衣物的墮落效果也很輕易就可以看出,而不需要再增加由感情上的其它不足而帶來的痛苦。在尤斐齊的托斯卡納室的兩幅畫作中,較大的一幅倘若不是因為這種不足,很可能會是一幅壯麗的理想之作。

  要注意的第二點就是:沒有純度與和諧,色彩的鮮艷是不允許的。除非我們在色彩的澄澈方面也學習宗教畫家,否則我們就不能學習他們在使用無陰影的色彩方面的直率。就我對現代德國畫派的了解,他們似乎壓根不了解色彩作為表現情感的輔助之物的價值,認為色彩的瘦硬、乾巴和不透明就像宗教藝術中的那樣,是優點。另一方面,我毫不猶豫地證實正是在這樣的藝術而不是其他藝術中,色彩的澄澈、明亮和強度才是產生正確的印象所必不可少的;從阿雷納小教堂牆壁上彩虹般和諧的色彩到亞比齊宮佩魯吉諾的壁畫的莊嚴的紫色色調,我不知道還有什麼神聖藝術在色彩上不像在其它特性方面同樣珍貴(除非真的是佛羅倫斯畫院收藏的安吉利科的「耶穌罹難圖」,這幅畫剛剛被清理者上過光,用浮石去掉其污垢,上色,直到從美術館的另一端就可以看見它在遠處放光。理想主義者喜歡的色彩就是我們在「論純潔」一節中發現的最美麗的顏色,這些理想主義者的純白色光線和柔和色彩必須小心地和提香派的金色光線和深色區分開來,後者是塵世間莊嚴肅穆的壯麗而不是天上歡樂的榮耀。

  不過離開這些附屬的環境,涉及肉體形狀的處理,首先很顯然,無論人體擁有何種典型的美,在指望人們把它當成神聖之美時,都必須加諸人體之上。因此,從對人類當中那些更加壯麗之人的比較當中得出的一般比例和類型必須得到採用和堅持。這樣的比例和類別就像人類的理想一樣,不允許因為過去的苦難或者對罪孽的爭鬥而造成的形形色色的比例和類別存在,隻允許那些和無邪的天性一緻的或者作為瞬間或持續的有效情感的標誌的比例和類別存在。儘管我們可以想像神靈會遭受苦難,但是除非墮落,否則無法想像神靈的身體會像打上烙印的缺乏彈性的人體一樣,留下過去的憂愁的烙印:

  「他的臉上

  有雷電留下的深疤,憂愁

  坐在他失去血色的面頰上。」

  不過天使的概念也隻能表現到此為止,另外在圖畫表現中也不允許這一點存在。

  另外,像這樣完美體形不可或缺的肌肉發展必須表現出來。但是表現力量不可或缺的或者似乎是勞作的結果的肌肉發展卻不允許使用。凡是大力士的體形都不是神聖的,因為它假定身體通過骨頭和肌腱的衝力而發揮作用,從而貶低了神靈;神靈的力量不僅是精神的,而且恆定不變,既不依賴於使用,也不因為使用而得到發展。一般來說,最好是儘量掩蓋結構的發展;甚至連米開朗基羅的解剖結構也與其神性相互幹涉;在次等畫家手下,天使成了一件習作。究竟在何種程度可以對裸體形狀進行壓制或概括,我不敢肯定,不過我相信最好還是儘可能把它隱藏起來,不要使用裹在身上或者展現出身體主要線條的輕薄起伏的衣物,而是要使用嚴肅線條分明的衣物,就像拉斐爾時代到來之前一直在使用的那樣。在我的記憶中,凡是裸體天使看上去都像孩子,一點都不像神靈;甚至連巴托洛梅奧的也最好不要出現盧卡的畫作中,免得天空爬滿了嬰兒;多梅尼基諾在「羅薩裏奧聖母」和「聖阿格尼斯殉難」中的天使尤其令人厭惡,全都是光著腿的兒童在煙霧中嚎叫,亂打亂踢。在後代畫家的頭腦中,似乎把天使和丘比特給混淆了起來。

  又,對稱和安詳的特徵在神靈身體上有著獨特的價值。我們發現所有大畫家在處理頭髮時,都認真地追求前者,不允許頭髮出現任何蓬鬆或變化的形狀,全都呈現一絲不亂的大小相同的圓圈,並且就像安吉利科的嬰兒基督頭上的那樣,常常在前額上呈現出雕塑一般的簡樸的形狀。馬薩喬在「彼得出獄」中的天使儘管在面容和動作上都很壯觀,但是卻大失其神性,因為畫家在頭髮中表現出的其本人的個性稍稍多了點兒,讓頭髮變得零亂了。

  關於安詳及其力量,儘管我沒有強調它們在與異教理想相對的基督教理想中的獨特表現,但是我談論的已經夠多,足以說明我們目前的目的。不過這一問題以及與希臘人的思想的獨特發展過程有關的其它問題與目前的討論無關,因此我目前的討論將到此為止,希望在討論過無生命創造物中所蘊含的美的原理之後,再進行詳細的研究。儘管如此,我卻一貫堅信:不管存在何種缺點,缺點有多大,每一個異教概念的缺點隻有和基督教概念並列時,才可能看得清;我堅信,對我來說,不僅僅存在不足,而且存在種類上的差異,這種差異使得學生越是崇拜希臘概念,希臘概念對他來說就越充滿危險,而且和我想的一樣,當這種差異的有害要素首先和義大利畫家的莊嚴純粹混淆起來時,這種差異就會出現在其對義大利畫派的緻命影響中,而最近則出現在其對法國歷史畫家的影響中。憑著我目前的知識,我也不能確定古代有哪一尊雕像通過表情表現出了某種高尚的心靈特徵,或者表現出了某一種熱心的自我放縱的感情。這些情感和標記超自然特徵的莊嚴情感相比,要微弱得多。希臘人無法想像出某個神靈;沒有四肢,他什麼也做不了;他的神是個有血有肉的神,會說話,會追求,會出門旅行。[282]倘若畫家在某一刻把希臘神真正描繪成具有看不見的力量的話,那麼就是在勢均力敵的戰場上,因為在死神的陰影來臨之際,在矢志完成凡俗的使命過程中,有某種東西,儘管隱隱約約,但是卻能展示出真正的神明。普拉塔亞戰場的暫時休戰並非出於無聊的迷信;當地震和烈火成為來自奧林匹斯山上的衝鋒時,特爾斐平原上閃耀的兩個白色人物不僅僅是照在戰場硝煙上的陽光。神聖的雲帶著長矛一般的光線和凱旋的歌聲,籠罩著沙拉密斯的桅杆;這樣的雲可不僅僅是橄欖樹叢中的晨霧。那麼希臘人對戰場的神是怎麼想的呢?希臘人想到的決不是神靈的力量,[283]而是一種具有人體力量和人類情感的生靈,污穢,兇猛,反覆無常,其肢體可以刺穿,其肉體可以受到傷害。把從異教的鑿子下或夢想中獲得的大神放在基督教戰事的指揮者天使長米迦勒身邊:不是彌爾頓的「充滿敵意的眉宇和臉上燃燒著火焰」的大天使,甚至不是彌爾頓的威嚴地站在天堂裏的山上的大天使,也不是拉斐爾的張開翅膀、手舞長矛的大天使,而是佩魯吉諾的大天使——三片無跡可循的羽飾在天堂中紋絲不動,手按著小十字架形劍把,神聖束帶繫著無瑕的盔甲;上帝把自己的力量加諸他身上,他的四肢發出無法抗拒的耀眼光芒;沒有一根線條表現的是凡俗的力量,神聖面容上沒有任何凡俗的憤怒的痕跡;值得信賴,深思熟慮,無所畏懼,但是卻又充滿愛心,表現出的惟有永恆征服的寧靜,是萬能的上帝的容器和工具,像雲一樣,充滿著勝利者的光輝,把國家和權利的塵土踩在腳下,地獄中反對他的喃喃細語在他神聖的耳朵中就像遠處海灘上貝殼在風中鳴響。

  想這兩種藝術對進行比較是徒勞的。這兩種藝術毫無共同之處,神聖歷史的領域,基督教感情的意圖和範圍,都太廣泛,太崇高,就像天穹一樣,包含其它一切領域,其它任何概念都不能與之並列。我們拿什麼來和各類犧牲的聖徒相比?比如巴托洛梅奧的聖史蒂芬,其平靜的前額上戴著石冠?或者拉斐爾的聖凱薩琳,因為痛苦而嘴唇微張坐在那裡休息?或者弗朗西亞和平圖裏喬的聖母,在她身上,清晨的色彩和薄暮的肅穆,實現了承諾的歡樂和刀割的心靈的痛苦,全都集中到一盞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慈愛的人類明燈上?或者安吉利科的天使團,其前白淨的額上的火焰隨著他們的移動而變得更加明亮,其紫色的翅膀上發出閃光像很多太陽照在咆哮的大海上一般,在交替的歌聲的間隙,聆聽無邊的大海和燦爛的星空傳來的拖長的號角聲以及索爾特裏琴和鐃鈸的回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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