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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節 適度或那種遵守法則

2024-10-03 21:29:04 作者: [英]約翰·羅斯金著;張璘等譯

  就我們已經討論過的那些特性而言,有些事物似乎同樣值得我們關注,但是我們卻發現其中一些比另一些更有吸引力,更令人喜愛。這種吸引力常用「純潔」、「優雅」或「高雅」這些詞來形容,有了這種吸引力,一些別無自然美可言、形態極為簡單、用途也很單一的事物頓時身價倍增,引人垂青。因此,弄清這些概念的真正特性非常重要。

  在這些詞的獨特含義中,有某種東西與時尚的權威性以及驕傲的排他性有關。正因為這兩種態度,本屬於某一時期內的時尚得到頂禮膜拜,而那些因價格不菲或難得一見而難以擁有或怎麼看都仿佛是萬中選一的事物(這是高雅和精緻兩個詞最初的含義),也因其見證了鑑賞人的非凡眼力而贏得了美譽。

  本章節來源於𝑏𝑎𝑛𝑥𝑖𝑎𝑏𝑎.𝑐𝑜𝑚

  這兩種概念都與永恆之美沒有絲毫關係,也無法解釋我們特意用「純潔」一詞來形容的那種顏色和形狀之美。然而訓練有素、獨具慧眼的人卻會在一切事物中尋找這種美,仿佛這是它們共同的特徵,而平庸無奇的人則會對這種美棄之如敝屣。

  然而,這些詞還與人造產品的另一特性有部分關係,我們不妨也關注一下。那就是終飾、精準或精煉:在所有作品中,這些通常被視為美的特性;它們不僅難以實現,並且即使實現,也很難同時體現細心與力量(參見第一卷第一部分第一章「力量概念」那一節),而且它們與上帝的勞動非常相似,而「上帝的絕對精準」,用胡克的話說,「一切事物都通過留心每一個細節的最精緻之處,企圖加以模仿。」有一點最能夠說明大眾品味的缺陷,那就是對看似完整可實質上既不精準也不完整的形狀和事物居然可以欣然接受,心滿意足,比如普通人對白蠟、陶土以及陶瓷人物愛不釋手,拙劣的雕刻師對那些尚未完成的陶土般的表面,對毫無精確和雅致可言的線條以及稜稜角角,沉醉不已。一般說來,凡是平庸輕率的人,都喜歡畫蛇添足,對本可以是純潔美好的事物給破壞了,比如教會執事樂於給石雕刷上一層白色塗料,從而不幸地抹煞了其原本見稜見角的線條,而當代義大利人則將古老教堂之上的雕刻作品突起的稜角一律刮平磨光塗白,令壯觀之色頓失,最令人扼腕痛惜的莫過於威尼斯的聖馬可教堂以及皮斯特加和比薩的洗禮堂[135]等許多其它地方遭受的劫難。庸俗的畫家,比如斯巴戈諾里托、薩爾維特或牟利羅,為了製造粗糙的效果[136],也同樣樂於繪製粗糙模糊的畫作,這樣做僅僅。相反,最偉大、最非凡的人對神聖的修飾非但不會嗤之以鼻,反而會不畏艱辛傾其畢生的心血來完成;這樣的偉人包括李奧納多和米開朗基羅(說到後者,儘管有許多不完美之處,在我看來卻其實已經通過一種看不見卻能感覺到的精緻,達到了盡善盡美,就像熱那亞的「聖母憐子圖」那樣),還有佩魯吉諾——在他的筆下,甚至連天使每一根滑落的髮絲都得到修飾;還有年輕的拉斐爾,那時候他充滿天賦的靈感;此外,還有安吉利科、平圖里喬、約翰·貝里尼以及其他所有像他們一樣嚴肅而充滿深情的人。只不過我們要注意,這種完整既不是美的組成部分,也不是美的構成元素,而是美最充分、最終極的表現;因此這種修飾只同人類的作品有關,因為上帝的作品皆是修飾過的,且創造的方式也完全相同,即全部經由無比的細緻與完善。所以,人類作品中不管存在何種程度的美,都決不會取決於這個原因,因為細緻的程度是沒有差別的。所以,正因為人們一致承認所謂的純潔有程度的不同,即使在上帝的作品中也不例外(試將蜀葵或向日葵同山谷中的百合花作一比較),所以,我們必須排除這一點,從其他方面尋求解釋和原因。

  如果我們把修飾概念從複雜的物體上轉移到簡單的線條和顏色中,對這些概念加以分析和思考,我想我們會發現它們源自我們內心深處一股綿綿不絕的美好感覺,萌生於看到物質世界的萬物不失自我約束的自由自在;換句話說,就是萌生於看到上帝活動的身影存在於他所創造的一切事物中。儘管上帝可以為所欲為,或獨斷專行,或突發奇想,或激情澎湃,或變化無常,然而,請允許我們充滿敬意地說,他壓抑了自己的這種無所不能的自由,並一如既往地以始終如一的方式行事,而這種形式方式我們稱之為法則。在上帝的身上,這種壓抑或克制(用胡克的話說,「的的確確克制了萬物的能量和力量,的的確確決定了萬物的形態和習性,我們將同樣的影響稱為法則,」)卻並非我們所謂的眾生身上的那種壓抑,不過,再借用胡克一句話,「對於上帝創造的萬物而言,上帝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條法則,」因此,在世間萬物的身上,任何痛苦或缺乏力量和自由的跡象都是錯誤的,都是醜陋的。克制,這一上帝的行為,不僅在萬物身上,而且在人類(的精神)[137]上,都表現為自願的而非痛苦的止步於自身力量所能達到的極限之前,因此任何羈絆或限制的跡象都是萬物醜陋與不堪的根源,就好似再小的痛苦或克制,也都是人類身上罪惡的象徵。

  之所以最後才探討美的這一屬性,是因為在我看來,它不僅束縛而且保證了其他所有的屬性,因此在這一點上,它是所有的屬性中最根本的一個。誠然,即使缺少其它一些屬性,也可以達到某種程度的美,就像有時候缺乏對稱或統一,也能達到某種程度的美一樣。但是我卻認為,只要有絲毫的極端或誇張,有絲毫的失控或放縱,無論顏色、形態、動作還是語言和思想,其中的美就會破壞殆盡。因此,有些顏色我們稱為刺眼,有些形態我們稱為粗俗,有些動作我們稱為笨拙,有些語言我們稱為庸俗,有些思想我們稱為混亂,而所有這一切我們都稱為不純淨。無論在哪一種事物中,這些品質都令人極其痛苦,因為它們象徵著違抗與異常。至此,我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自然界的曲線和顏色常令我們感覺微妙無比而又幾乎不易察覺,為什麼我們更大、更自由的曲線卻並不太美麗,而越接近(因而極為鮮明地體現出彎曲的特徵)直線的曲線,越美,就像宗教題材畫家筆下的帷簾上一道道純淨而樸素的皺褶一樣。因此,在顏色中,玫瑰色的美麗遠遠勝過紅色;我們夏天看到的葉綠色或是畫中的樹葉常常呈現的顏色,卻比不上大自然為它遠處的色彩蒙上的一層灰綠色,比不上夕陽西沉的天空中,冰川和綠玉髓的裂縫間以及海泡石的縫隙中那一抹忽隱忽現的淡綠色:一切顏色都不例外。這並不是說它們有時欠缺濃重和飽滿,而是說即使在最為飽滿之時,它們也流露著一種神聖的克制,在它們的本性之外,暗示神聖而偉大的和諧,受這些和諧約束,對這些和諧的順從即是它們的福樂。因此,所有拙劣的配色師都因其極端而純粹的色彩以及由此產生的乏味和失調而暴露出他們的無知,這是因為所有顏色真正的美與力量全都依靠其純淨,就如同溫柔之於聲音,沉穩之於行動,自製之於一切精神力量。因此,說到人類始終堅持不懈、費盡艱辛直到最後[138]才終於獲得的這個美德,儘管許多人從未獲得過,但卻是其它所有美德得以發揮作用甚至得以存在的根本。無論想像、創造、勤奮、敏感、活力或其它任何擁有的美德,如果離開這種自製,都無法盡展其才,憑藉這種自製,真正雄厚有力的作品才得以產生,又因象徵著這種自製,而與那些眩目、華麗且累贅的低級作品涇渭分明,與那些鬆散、無序、誇張、懶散和褻瀆神明的作品判若雲泥。在我們反覆灌輸的概念之中,我要先強調它的必要性;在我們所有銘刻的文字中,我要把它的名稱以最大的字體刻下,直到它在屹立在每一個藝術流派的大門之上;我要[139]用醒目的純金深深地澆鑄這個字——克制。

  第十一節 關於典型美的一般性結論[140]

  迄今為止,我已經一一列舉了那些僅為物質所有的特徵,並稍作解釋。我認為不管物質以什麼形態出現,是死亡的、有組織的或是充滿活力的,不過正是有了這些特徵,我們的理論抽象能力才會對物質產生好感。在下面一卷書中,我們的任務就是仔細研究並舉例說明這些特徵在上帝創造的每一類生物中是以何種方式出現的。我們將首先從植物開始,然後是石頭、山脈、波浪、雲彩以及所有有機體,接著在各個級別的動物中選取例子,從軟體動物[141]一直到人類。我們將研究為何某種動物形態只因為這些特徵更加明顯,就要高於另一種形態,尤其要努力證明即使是通常遭受鄙視的動物,其身上也不乏令人讚嘆和喜愛之處。目前,我只要關注理論抽象能力的大小就夠了,只需關注我們即將得出怎樣的結論,然後再將討論的範圍延伸到關於本質美的實質。

  正如前面所說過,我並不假裝自己已經窮盡了物質美的所有根源,窮盡了與這些根源相關的種種類比;在我進行更詳細的討論過程中,許多讀者,或許還包括我本人,很可能還會想到其它的根源,不過我卻不會費心去把手邊與此相關的證據一一收集齊全。我只想闡明並證實某些原則,並藉此揭示上帝創造的物質世界與人類精神之間的某些聯繫,關於這個問題的全面研究,我只能留給那些感興趣的人,因為只有他們的熱情和真意才能做到這一點。

  以上列舉的各種特性已經烙印在萬物上,其初衷並不是供人類學習或欣賞的,而是因為上帝的創造原本就面面俱到,上帝的身影不可避免地在他創造的萬物上留下的印痕。因此,如果任何地方或任何物質中存在不完美的創造,那都將違背上帝盡善盡美的準則,所以,我們發現鮮花、綠樹和晴空不僅僅只在人類視線可及的地方盡展其美,也不僅僅只為博得人類的青睞。上帝的精神始終如一,無所不在地進行創造,即使在無人欣賞之處,也揮灑同樣的一支畫筆,傾注同樣的輝煌與美麗,賦予一切人跡罕至之地、渺無人煙之所以同樣的美好和瑰麗——海蛇穿行的水底洞穴也好,眼蝶翩翩的茫茫沙漠也好,白鸛棲息的冷杉樹林也好,狡兔出沒的岩塊石堆也好,這些都與他在高等生物中的創造如出一轍,只不過後者還被賦予了見證一切創造的能力。然而,我認為上帝允許自己的創造在萬物中留下不同程度的輝煌和烙印時,他仿佛是有意向我們傳達某種信息。儘管在追求受到普遍法則約束的指定體系過程中,凡是在我們無法目睹的地方,都存在同樣程度的輝煌和烙印,因為程度差異本身的存在乍看起來就不像上帝的做法;若非答案是一個非常明顯的事實,那就是,通過向我們展示這些神賜特性的相對缺乏,展示其所造成的後果,令我們對它們的了解日益加深,否則我甚至無法明白其中的道理。我相信,如果自鴻蒙初分,萬物就同樣美麗,那麼我們根本就不會產生任何美的感覺,即使曾經有過,這種感覺也顯然已經變得平淡無奇,不值得我們費神;而值得慶幸的事實是,上帝出於仁愛之心,規定美必須以不同的程度展示出來,於是人類的內心就因偶然目睹無以復加的完美形態而心潮起伏,激情蕩漾,為了追隨它、抓住它、再現它,讓它永駐自己心中,所有的活力都被喚醒,瞬時迸發。關於上帝創造的其它物質與我們之間究竟允許存在多大的差異,不管這一問題存在多少疑問,關於另一問題答案卻是肯定的,那就是,我們具有一種不凡的能力,憑藉這種能力,我們能夠不可思議地發現一切物質全皆源自神賜的痕跡。凡是象徵或表現神聖屬性的事物,我們都能不斷地從中獲得快樂,而凡是沒有這種象徵或表現的事物,我們則不能從中獲得快樂——在所有能夠證明人類本性的事實中,這一事實最為充分,不僅在我們和低級動物之間設置了一道顯然是不可逾越的鴻溝,而且仿佛預示著儘管此生我們只能朦朦朧朧、懵懂無知地享上帝在萬物中黯淡模糊的映像帶給我們的快樂,但是我們最終卻會同他達成一種溝通,無比深厚,親密無間,心靈相通。也許,每登上一級智慧的台階,就會對周圍那些上帝的身影多一分感覺,因而高尚的靈魂和天使的感覺比起我們的感覺更加強烈而狂熱,就如同我們的感覺比野獸和爬行動物的感覺更加強烈而狂熱一樣。有一句格言我們不得不接受,那就是「任何天生的渴望都不會毫無益處,」並且我們還明白這些渴望深深根植於我們的心中,它們雖然免不了受到每個時代的辯論家指責,但是在古代,甚至在異教徒的國度[142],都被看作是神聖的渴,於是乎我們就不可避免的得出結論:儘管上帝藉助很多禮物和準則令歲月得以圓滿,為人類的道路栽上樹籬,但是我們卻是在這些如今受到輕視的視覺愉悅中,更能夠找到感恩的緣由、希望的基礎以及信仰之所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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