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真理概念
2024-10-03 21:25:59
作者: [英]約翰·羅斯金著;張璘等譯
真理一詞在用於藝術時,表示把大自然的某一事實如實陳述給大腦或感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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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感受到這樣的陳述非常忠實時,我們就得到了真理的概念。
真理概念和模仿概念的差別主要有以下幾點:
首先、模仿只能模仿有形事物,但是真理既可以指對有形事物特徵的陳述,也可以指對情感、印象和思想的陳述。既有材料真理,又有道德真理——既有形狀真理,又有印象真理——既有物質真理,又有思想真理;印象真理和思想真理要比另外兩個重要一千倍。因此,真理是可以普遍應用的術語,而模仿則局限於一隅,只能表現有形事物。
其次,凡是在表述對象的大腦中有明確意義的符號,都可以用來陳述真理,雖然這些符號本身並非圖像或者與任何事物的相似。凡是能夠讓人想起某些事實的,儘管不是對這些事實的模仿或與之相似,但是都可以傳達真理概念。在繪畫中,假如有——我們並沒有說真有——假如有某種東西就像詞語那樣,不是因為與某種事物相似,而是被看作是這種事物的符號或替代物,在起作用,發揮影響,那麼這種傳播渠道儘管和作為這一事物概念基礎的事實判若雲泥,但是卻可以原原本本地傳播真理。當然,模仿概念需要與物體的相似。它們只吸引感知能力;真理則吸引概念能力。
再次,作為上述這一切的結果,真理概念只存在於對事物的個別特徵的陳述之中,但是模仿概念卻要求與我們在現實中通常所能認知的所有特徵相似。在白紙上用鉛筆勾勒出的樹枝是對相當數量的形狀事實的一種陳述。但是它還沒有達到對任何東西的模仿程度。在大自然當中,形狀的概念不是通過線條來表示的,更不是用飛白和黑線來表示的。不過這些線條卻通過一幅清晰的圖像向大腦傳遞若干事實,而大腦發現這幅新圖像和從前對樹枝的印象相同,於是便獲得了一個真理概念。假如我們不用兩條線,而是用畫筆畫出一個黑色的形狀,那麼我們就傳遞了關於樹枝和天空之間陰影關係的某些信息,可以被看作是另一真理概念,但是我們仍然沒有得到模仿,因為不僅白紙和空氣毫無相像之處,而且黑影也不像木頭。只有在一定數目的真理概念聚集在一起之後,我們才得到模仿的概念。
因此,乍看起來,由於模仿概念將好幾個真理概念統一在一起,所以比單個真理概念更加崇高。假如說真理的概念必須完美,或者說必須是思考的對象的話,那麼的確如此。但是請注意,我們在產生模仿效果時,只需要感官通常能夠認知的那些真理。然而除非感官特別專注於某項工作,否則一般都不能準確認知任何真理,例外的唯有有關空間和突起的真理。即使是最簡單的形狀真理,也必須通過常年的觀察和用心,才能提供確鑿的證據。比如,在國家美術館收藏的第14號作品,亦即克勞德的「海港」中,碼頭上坐著個用手遮住眼睛的人,比例明顯不當。儘管這位藝術家也曾用心觀察過,但是他的眼睛甚至還沒有獲得足夠的力量來辨認清平行六面體的外形,因此對更複雜的形狀如樹枝、葉子或四肢等,又怎能辨清?所以,雖然必須跟實際形狀有幾分相似才能夠造成欺騙,但是這種相似不能稱之為形狀的真理,因為嚴格來說,真理不分層次,只有接近真理的方法分層次;儘管因為接近真理方法軟弱和不完善,讓真正能夠分清真理的人生氣痛苦,但是卻足以滿足欺騙性模仿的各種目的。色彩也是如此。假如我們把樹畫成天藍色,或者把狗畫成粉紅色,那麼公眾的判別能力就足以發現其虛假。不過我們這樣做的目的,僅僅是為了告訴人們:只有一般人想不到的,而沒有不可能的表現色彩真理的方式,換句話說,即使所有樹木都是鮮綠色,所有的肌膚都是暗黃色,所有的土地都是棕色,哪怕所有真正而優美的色彩真理都被省略,或者被否定或反駁,仍然會有足夠的色彩來滿足模仿的各種目的。距離和突起是我們平常唯一肯定能夠認知的,只要畫得不太離譜,再加上形狀和色彩真理的幫助,那麼我們就有了完整的模仿概念。我想畫一隻胳膊,每一塊肌肉都畫錯了地方,每一根骨頭都變了形,放錯了位置,但是輪廓差達差不離,然後只要通過仔細著色,就會產生亂真的效果,博得行家讚揚,令其高興。幾天前在布魯吉斯,我正努力在筆記本里把大教堂里的聖母像的無法傳達的表情描繪下來,這時一位法國業餘畫家走過來,問我是否參觀過附近一座教堂里的法國現代繪畫。我雖沒看過,不過卻壓根不想離開眼前的大理石雕塑,去參觀那些被法國畫刷塗抹過的帆布。我越是冷漠,對方誇得越是起勁。魯本斯的技法,提香的用色,都不足以和他們相提並論。我認為這很有可能,但是仍然巋然不動。聲音繼續在我們的耳邊響起。「Parbleu, Monsieur, Michel Ange n』a rien produit de plus beau!」「De plus beau?」我反問,想知道這樣的表現方式究竟模仿的是米開朗基羅的哪些優點。「Monsieur, on ne peut plus – c』est un tableau admirable – inconceivable; Monsieur,」[47]這個法國人說道。等到談論究竟是哪些特點使魯本斯黯然失色、使波納洛蒂相形見絀時,他斬釘截鐵地總結說,「先生,各個方面」,雙手舉過頭頂,指向天空。
這位先生只能夠分辨出兩種真理——肉色和突起。肉色和突起構成了他的完美繪畫的概念,因為它們把欺騙所需要的一切都統一起來。所以,儘管他對模仿的概念一清二楚,但是很多真理概念他卻無法認知。
我們在對真理概念進行考察的過程中將會發現,模仿概念不僅對模仿對象的情況不加暗示,甚至與模仿對象相互矛盾。凡是通過模仿旨在欺騙的畫作都是不真實的。不過此處卻不宜對這一點進行證明。目前,我們只能強調真理概念和模仿概念的最後一個也是最大的區別——大腦在接受整理概念時,想到的是事實或形狀或所陳述的感情的概念,並且想到的只有那個事實或形狀的性質和特徵,視其為真實的存在,而卻絲毫不會考慮傳遞概念的符號或象徵。這些符號既沒有偽裝,也沒有虛偽或欺騙;——既沒有什麼秘密,也沒有什麼驚奇;這些符號只是簡單而清楚地傳遞著信息,大腦接受和思考的正是這些信息,而不是傳遞信息的語言。然而大腦在接受模仿概念時,會竭力找出這個概念蘊含的事實和表現之間的不同:大腦信息本身,而是一種認識:這是一個虛假信息。大腦從發現錯誤而不是認識真理的過程中獲得快樂。因此,一旦真理概念被集中起來,旨在產生一個模仿概念,其性質就發生了改變,失去其作為真理概念的本質,變得腐敗墮落,為了產生的模仿概念而背信棄義。所以,真理概念是一切藝術的基礎,模仿概念是一切藝術的毀滅。我們在對前者的各種功能考察過之後,將能夠更好地欣賞它們的相對尊嚴,不過我們此處最好還是把結論先說出來:凡是通過模仿而進行欺騙的畫作都不可能是好作品,原因就是假的東西不可能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