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一位鄉幹部的拆遷親歷
2024-10-03 21:00:42
作者: 楊東明
在申遺期間,孔玉峰是中嶽廟街道辦事處黨工委副書記、中嶽廟街道辦事處環境綜合整治指揮部的副指揮長。
登封市在2007年8月11日召開了申遺工作動員會。8月13日,中嶽廟街道辦事處的申遺工作動員會就在辦事處五樓會議室召開了,參加會議的人員是辦事處全體工作人員和中嶽廟村兩委及各組的幹部。中嶽廟有6個生產隊,所以辦事處決定將幹部分為6個組。第一步的任務是分組召開群眾動員會;第二步就是工作隊員入戶丈量房屋面積,登記附屬物,比如,房前屋後的樹木、雞舍、豬圈、水井等等。辦事處設計了一個登記表,並且要求畫出現場平面圖,每家每戶的房舍還要照相。
考慮到召集全體群眾做大會動員有一定的難處,一是人數太多,二是場面不好控制。所以,辦事處決定村民動員會分組召開。時間很倉促,白天幹部動員結束之後,當天晚上工作組就分赴中嶽廟各組,召集村民開會了。
孔玉峰當時分包的是4隊,群眾大會是在村委大院裡召開的。外頭扯個燈泡,前面擺兩張桌子,這就是會場了。負責4組的村幹部和組長把群眾召集過來,亂鬨鬨地坐了一大片。
孔玉峰坐在桌子前面,望著黑壓壓的人群,聽著嗡嗡的議論聲,他覺得壓力挺大,心裡沒有一點兒底。孔玉峰雖然家是農村的,但卻一點兒也沒有鄉鎮工作的經驗。他一直在外面讀書,出了校門就進了市衛生局。他在衛生局幹了7年,然後又在市委宣傳部幹了9年,到中嶽廟街道辦事處工作才剛剛一個多月的時間。別的村民組都有兩個領導班子成員分包,而4組卻只派了他一個,因為他是副書記。從邏輯上講,副書記的能力應該是很強的。
村支委付志平是給孔玉峰搭幫一起包組的,他坐在孔玉峰旁邊,手裡拿個方案不停地對著下面念。念著念著,下面的氣氛漸漸變得不對了。村民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聽說要拆遷,他們原本就是帶著情緒帶著火氣前來開會的,有些人甚至揣著鬧會的念頭,孔玉峰發現會場的氣氛不對頭,馬上意識到原先準備的開會念文件這一套方法行不通。於是,他當機立斷地說:「老付,別念了,讓我來給大家講講吧。」
孔玉峰讓人把桌子撤開,然後自己就走進場子,站在了村民中間。他面帶笑容,不慌不忙地說:「今晚我給大家說說申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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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玉峰耐心地向村民們講解著申遺到底是怎麼回事,有些人就在下面哄起來。群眾會是不能讓人在下面起鬨的,會場一旦被哄亂,這會就沒辦法繼續開下去。但是話又說回來,你也不能不讓下面哄。如果不讓他們發泄發泄,他們會鬧得更凶更起勁兒。等他們嗡嗡夠了,自己就會停下來。
孔玉峰不再說話,耐心地等待著。果然,嗡嗡聲慢慢變低了,最後變得很安靜。
這時候,孔玉峰才揮揮手,提高嗓門說:「好了,大家都不要說了。大家關心的不就這幾個問題嗎?第一,拆遷的範圍問題;第二,拆遷的補償問題;第三,拆遷後如何安置的問題;第四,今後的生活保障問題。
「拆遷範圍是中嶽廟圍牆330米。補償標準依據鄭州市政府144和87號文件。安置問題,將來肯定是公寓式套房,不可能還是獨家小院,為什麼?我們屬於城市規劃區,只能按城市房屋安排。至於生活和出路這一塊,將來申遺以後,由政府統籌規劃。」
孔玉峰把關於這四個問題的政策和方案簡明扼要地一說,接著反問一句,「除了這幾個問題,還有沒有啦?」
會場鴉雀無聲,沒有一個人吭聲。孔玉峰果斷地揮揮手,「不早了,就這,散會!」
趁著下面還沒有反應過來,會就散了。孔玉峰心裡清楚,這時候你不能再拖拖拉拉。你再拖一會兒,會就散不了,變成了鬧騰會。其實,老百姓坐到這兒,就關心這4個問題。你把這四個問題的政策宣布清楚,就達到了開會目的。這4個問題是不能討論的,決策權在上級。在會上七嘴八舌地討論,不但討論不出什麼結果,反而會把人心搞亂。
事後,中嶽廟街道辦事處的領導班子成員們在一起碰了碰頭,這才知道好幾個村民組的動員會都是鬧哄哄的。一鬧就開不下去,只好不了了之。
第二天上午,孔玉峰就帶著工作隊員開始入戶統計和丈量了。在這個工作階段,各組的進展很不平衡。孔玉峰的這個組推進速度比較快,一天能量個十幾戶。孔玉峰帶的這個組只有七八個工作隊員,要用這種速度推進,每天的工作量是很大的。
登封市前兩年有過一個計劃,說是要在中嶽廟附近建一個中嶽文化園。那時候也說要拆遷,也入戶丈量過群眾的房子。所以這一次入戶丈量,有的群眾不是太在意。這部分人說,嗨,量就量吧,反正咱也不是沒量過。
工作組對群眾也是這麼說,先做第一步,先把房子量出來,先把底子搞清楚。多少人,多少面積,先把這個數據統計出來。但僅僅是這第一步,也不是沒有阻力的。有一部分人就四下鼓動,別叫他們量,他們量不成就沒法拆房子。
於是,孔玉峰他們再帶著工作隊員上門,有的群眾就不讓進家了。還有的群眾索性躲出去,家裡鎖著門,不和你打照面。有的人雖然在家,卻隔著門和你答話,先叫別人量吧,別人量了俺再量。
在這一段時間裡,拆遷戶也在相互串聯。各種各樣的言論,各種各樣的思想都露了頭,情況比較混亂。就說孔玉峰分包的那個村民組吧,量著量著,原本配合工作的隊長不跟了,不入戶了,躲得不見蹤影。到了後來,村幹部也不再跟了,辦事處的工作隊員進村後沒人帶路了。這是因為村組幹部經受不住壓力了,本村本組的,整天抬頭不見低頭見,他們害怕拆遷戶對他們反感。
拆遷戶對搬遷工作已經露出了對抗的苗頭。拆遷戶們明白,只要讓人進門這麼一量,下一步就該拆房了。所以,我先不叫你量再說。就這樣,一直拖到9月份,還剩下小部分拆遷戶沒有量。要麼是人躲出去不在家,要麼是堅決不讓量,所以入戶統計和丈量工作只好暫時停止。
9月份入戶丈量工作停滯以後,轉眼就到了國慶節。這時候,別的辦事處和鄉鎮的環境綜合治理工作都在強力推進,市指揮部每天都在通報哪個地方簽訂了多少多少拆遷協議,可是中嶽廟街道辦事處的簽協議工作還沒有開始。他們第一階段就滯後了,第二階段又落在了後面。
在此期間,還發生了一件事,那就是中嶽廟村的黨支部書記辭職不幹了。他既沒有向上級黨委提出辭職報告,也沒有向辦事處書記匯報,就那麼不打照面自己脫離工作崗位,仿佛一夜之間從人間蒸發掉了。他擔任中嶽廟黨支部書記僅僅一年多的時間,缺乏處理複雜情況的經驗。
他承受不了這種壓力,他擔不起這個「罪名」:中嶽廟村的房子是他領著人拆掉的。
對於中嶽廟村的拆遷工作來說,村支書的辭職是一個重大事件。雖然中嶽廟村黨支部書記職位不高,但他的脫職卻產生了嚴重的問題,這意味著我們的基層黨組織垮掉了。說個不恰當的比喻,港人治港,澳人治澳,就是日本鬼子進村,也還要找當地人帶著哩。你辦事處一竿子插到群眾家裡,直接開展工作,這是不可能的事。
中嶽廟街道辦事處果斷地挑選了中嶽廟村的一位老黨員,任命他為新的黨支部書記,並且派出辦事處機關的兩位老同志擔任副支書,以配合他的工作。這位新支書為人老實,作風正派,在家族裡有威信有影響。
這時候,環境綜合治理工作已經推進到了與拆遷戶簽訂協議的第二階段。與此同時,征地工作也緊鑼密鼓地同步展開。中嶽廟街道辦事處專門成立了征地工作小組,為拆遷後的安置房建設做先期準備。安置房所徵用的土地是中嶽廟6隊和5隊的地,把建築用地辦下來,也頗費了一番周折。
此時已經到了11月,為了趕在上級規定的時間內完成第二階段的工作任務,工作隊只能採取直接入戶做動員,請拆遷戶簽訂協議。根據上級的政策,辦事處也制定了相應的獎勵措施,劃分了簽訂協議的不同時間段。在不同的時段里簽訂了拆遷協議,分別給予10000元、8000元和5000元的獎勵。
第一份拆遷協議是最難簽下來的,農村里誰出這個頭,誰就會落人罵。「搶孝帽戴呀」,「急著投胎呀」,罵得很難聽。最不想拆遷的人,最不希望出現第一個拆遷戶。因為有了第一個,就會跟著出現第二個第三個……他們也就無法固守下去了。
選哪一戶做突破口呢?孔玉峰思來想去,最後決定先選妻子的親姨父家。姨父就住在4隊,姨父這兒突破了,下面的局面就跟著打開了。
孔玉峰上門去做說客,唇焦舌燥地說了一次又一次。姨父顧慮重重,一直不願意做這個出頭鳥。孔玉峰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明之以利,他對姨父說,「你帶這個頭兒,政府不會讓你吃虧的。先簽了,政府獎金多不說,將來選房子也是按簽協議的順序選的。你簽了第一號,那將來就是你第一個選房子。再說了,我包的就是4隊,你怎麼也得配合配合我吧。」
那是孔玉峰妻子的親姨父啊,老人家也不願意看著孔玉峰這麼為難。於是,他就和孔玉峰「配合」,自己做了第一個「突破口」。
姨父家四口人,一兒一女,女兒已經結婚出嫁。家裡還有老人,是分開另住的。不僅是姨父一家,還有他哥、他弟、他妹子、他叔、他父母……這些相連的親戚都跟著「配合」。於是,簽訂協議的局面終於順利打開了。
孔玉峰對姨父一直是心存感激的。早在他分包4隊,來到這裡開展工作之初,他就上門拜訪了姨父,向姨父宣講了申遺的意義和重要性,請他在4隊配合工作。孔玉峰召開群眾會的那天晚上,會場秩序很亂。有些群眾情緒激烈,言辭過火,姨父和他的親戚們就在孔玉峰的前邊坐著,準備著萬一出現什麼問題,他們可以馬上站出來。
在簽訂拆遷協議階段,中嶽廟村的第二任支部書記又撂了挑子。因為配合政府做拆遷工作,有些群眾當面罵他,說他斷子絕孫什麼什麼的。他的精神壓力過大,導致血壓升高,病倒在床,只好辭職不干。中嶽廟第二任支書去職,使辦事處非常被動,對拆遷工作十分不利。
工作隊員們入戶簽訂拆遷協議的時候,時常會遇到一些麻煩。比如群眾家家戶戶都養著狗,狗在院子裡氣勢洶洶地一叫,有些工作隊員就不敢進去了。這時候,孔玉峰就笑著說,「我先進去,狗想咬,就讓它先咬我。」
孔玉峰這麼一說一帶頭,隊員們就跟在他身後進去了。
不少拆遷戶住的都是老房子,房院內外雜草很深,蚊蟲很多,工作隊員們出出進進,身上被咬得到處都是包。有些女同志就不大願意進。遇到這樣的情況,孔玉峰二話不說,帶頭就往草叢裡踏。他知道這種時候必須沖在前頭,你要帶頭啊,你是書記嘛。
孔玉峰分包的4隊工作進度比較快,只剩下一戶沒有簽訂拆遷協議。誰都沒有想到,最後的這個釘子戶就是4隊的隊長。
農村的生產隊長都是村民自己選舉的,在選舉的背後,有著各種各樣的因素在影響著選舉的結果。被選中的人,大多數都是群眾真心擁護的,但有時也有例外。比如家族勢力的影響,比如經濟實力的作用,甚至還有的是因為這人比較「賴」,群眾都怕他。再一個,在農村當個村組幹部,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兒。政府呀群眾呀有些啥事兒,都得去找他,當了村組幹部,就是「事兒上的人」了。
4隊的這個隊長,應該屬於後一種。他是整個中嶽廟村對抗政府拆遷的那部分人中的骨幹,打打衝鋒,算不上主謀。
4隊只剩下這一個釘子戶,雖然不是完勝,但也基本上取勝了。孔玉峰總結這一階段的成功法寶,就是給群眾算細帳,讓群眾真正理解政府在經濟上對他們的關心和照顧。
群眾向他提出意見最多的就是補償的標準問題,群眾嫌低。當時拆遷補償是按照鄭州市政府1993年的114號文件和2004年的87號文件配套執行的,執行的是文件規定的最上限的標準。磚混結構的平房是每平方米364元,磚混樓房是416元,另外磚木、土木的房子,都有相應的補償標準。登封市當時還做了另外的補加,如果你的房子裝修了,普通裝修一平方米加40元,豪華裝修一平方米加80元。按照磚混樓房的416元再加上80元,差不多就是500元。
每平方米補500塊,這標準可以了。
老百姓當然還嫌低,這時候孔玉峰又耐心地說服他們,這是政府文件規定的,文件里的標準是不可更改的。你要嫌補償標準不高,但是你們看看安置的價格更低呀。將來你們入住的安置樓房的價格是每平方米不超過500元,你們算算,那連建築成本都不夠啊!
不夠部分的怎麼辦呢?是政府給你們補出來的。當時的建築成本每平方米是600多元,還不包括基礎設施、水電、道路這些費用。如果把土地啥的都攤上去,這安置樓房每平方米都合1000多塊錢了。所以,其他部分政府都貼出來了。你搬進去的房子如果是150平方米,那麼它的實際成本價就是150000元,這還不是市場價!你算算,你在經濟上是賺了還是賠了?
如果有的群眾不算將來的帳,只算眼前的帳怎麼辦?孔玉峰也有一套細緻的算法,算得他們心服口服。有的群眾說,政府拆的時候每平方米賠我300多400多,住的時候讓我掏500,這不明擺著吃虧嘛。孔玉峰就給他們算,你們現在拆的房子,政府各種賠償都算下來,一般都要賠你個10萬8萬的。別忘了,政府另外還有3萬塊錢的獎勵補償資金呢!第一步,只要你按規定時間簽了拆遷協議,就獎你1萬元。第二步,你遵守協議將房屋騰空完畢,按時搬走了,再獎勵你1萬元。第三步,小區建成後,你按時回遷入住了,又獎勵你1萬元。這是啥概念?這就是說,只要你配合政府工作了,就等於你坐著不動,掙回了一套房子。這些錢,全是政府財政給你拿的啊。
群眾向孔玉峰提到的第二個問題是安置的標準問題。不同的群體,有不同的訴求,有兩種人覺得思想不平衡。一種人是房子蓋得很好,有的是4層樓5層樓,1000平方米2000平方米的面積。他們的要求是「拆一補一」,他們說鄭州市有這樣的先例。孔玉峰就向這些房大質高的拆遷戶解釋,你的房子蓋得這麼好,鋼筋水泥框架,裝修得這麼講究,而有些人的房子不過就是土木結構的土坯房,或者是用磚壘了壘,外面也沒有用水泥粉。他們那種房子的質量能和你的一樣嗎?如果同樣執行「拆一補一」的標準,你不就吃虧了嗎?
這類房大質高的拆遷戶覺得孔玉峰說得有道理,好房子是不能和孬房子執行同樣的「拆一補一」的標準。
孔玉峰對那些小房戶是這樣解釋的,你們才有個兩三層的小磚房,就要「拆一補一」,那1000多平方米的大戶咋辦,是不是一下子就要補給他們十幾套?如果補給你們一兩套,補給他們十幾套二十套,你們覺得公平不公平?
這些小房戶仔細想一想,這樣確實不合適。
如此一來,大戶小戶都覺得「拆一補一」在這裡是不適合的。鄭州那邊的房子大部分是同一標準的磚混結構,差別不大,而我們中嶽廟這邊有樓房,有磚瓦房,有土坯房,還有簡易房,只能依據房子的質量來做相應的補償。在安置的政策上,必須照顧大多數群眾的利益,所以不分貧富,依據人口多少來安置拆遷戶,是最為公平的。三口之家,一套房子就夠了。七八口,八九口的人家,也可能分個兩三套。這是以滿足家庭實際需要為原則的分配方法。
比如說富戶,他家裡就三四口人,拆遷房是幾層樓1000多平方米,他得到的補償金多。安置時按人口分房,可能只能分到一套100多平方米的大戶型。另一類是一般戶,拆遷的是一般房,拆遷時得到的補償金少。可是他家裡七八口人,安置時分到的新房就多。這樣做,也是一種新的平衡。
富戶畢竟是極少數,大多數是一般戶。按人口分房的方法,以滿足家庭實際需要為原則的分配方法,照顧到了大多數群眾的利益,因此,必然得到大多數群眾的擁護。只有得到大多數群眾擁護的政策,才能行得通。
對於那些門市房戶來說,拆了這商鋪就斷了他財路,政府怎麼賠,他們都不會滿意的。往往是他們在背後鼓動普通群眾抵制搬遷。孔玉峰就對那些普通群眾說,他們這些門市房戶占用宅基地做商業用房,這麼多年已經占夠了便宜賺足了錢,政府拆遷時還能再多給他們錢,讓他們再占便宜嗎?
孔玉峰的這番話,讓普通群眾覺得確實很有道理,他們也就不再跟著那些門市房戶起鬨了。
孔玉峰在做群眾工作時,有一個深切的感受。那就是和群眾打交道時,他們提出的一些問題,你必須能夠答覆,必須能夠從道理上說服他們。如果能說服他們,工作就好推進。如果說服不了群眾,你的工作就無法開展。你「說住」群眾了,他們會笑著回答,那俺是老百姓,俺不懂;你如果被群眾「說住」了,那你就靠邊站吧。
孔玉峰入戶做拆遷動員工作時,有一戶的家庭主婦向孔玉峰問了一個非常尖銳的問題:「孔書記,你家住的是套房還是獨家小院?」
孔玉峰順口回答:「套房。」
那主婦撇撇嘴:「就那吧,你住的是獨家小院,三層的。」
孔玉峰一愣,心裡想,這傢伙,對我知根知底啊。於是,孔玉峰就坦然地笑著說:「你說得也對,我過去住的是套房,現在住的是獨家小院。不過,我現在後悔透了。」
「那為啥?」
「三層樓,我連一層也住不完。一家三口,就一個妞。每次打掃衛生都得費半天勁兒,真不勝住套房哩。嫂子,你住這幾層樓會住完不會?打掃一次衛生容易不容易?」
那主婦頗有同感地說:「可不是嘛,每次搞衛生,都挺費勁兒的。」
孔玉峰把對方的思路引導到正題上來了,於是又進一步發揮道:「嫂子,中嶽廟現在是大家庭小環境,將來安置到小區里就是小家庭大環境。」
那主婦聽不懂:「啥大家庭,啥小環境?」
孔玉峰就對她宣講起來:「比如說你家吧,你家蓋的房這麼漂亮,四層小樓,家裡裝修得金碧輝煌,院子也弄好了,門前都硬化了。但是你瞧瞧這房子周邊的環境,雜草叢生,污水橫流,你家後頭還有餵豬的,養雞的。鬧不鬧啊?臭不臭啊?」
這一說,那主婦就皺起眉頭,連連說:「可不是嘛,夏天俺家根本就不敢開窗戶。」
孔玉峰又說:「你家房裡雖然乾淨,外面路差呀。要是下了雨,一踩兩腳泥。你家地板再乾淨,也非弄髒不可。你家樓再好,也架不住屋裡屋外蚊子蒼蠅胡亂飛。這就是大家庭,小環境。」
那主婦被說中了心事,嘆口氣,不再吭聲。
孔玉峰卻越說越來勁兒:「你將來搬到小區里,那是完全按照城市生活標準設計的,你過的是城市文明的生活。你住的房子面積可能不如現在大,一套一套的公寓房嘛。但是整個小區的環境非常好啊,小區道路硬化、供排水、路燈、綠化,配套設施齊全,又有健身房,又有幼兒園,又有學校,又有商店,又有醫務室。再也沒有牛羊糞便、污水、雜草。這就叫小家庭,大環境。」
那主婦笑了,她接受了孔玉峰的觀點。她和她的丈夫都是在外面做生意的,家裡有錢,也見過世面。她嚮往更適宜的居住環境,嚮往更文明的生活。
這些話,孔玉峰不但對這位主婦講了,也對更多的拆遷戶講了,讓他們思想上都能支持拆遷。
給不同群眾的思想開鎖,要用不同的方法。孔玉峰遇到過另一類群眾,他們的居住條件和經濟條件都不好,但是態度很強硬,認準一個死理兒,孬好不搬家。你問他原因,他也講不出個所以然來。這類群眾,腦袋裡打的是個死結,不能硬拽,只能慢慢解。
孔玉峰給他們解釋的時候,先順著他們的話來說:「拆遷,對咱老百姓肯定是一個損失,拆誰的房誰不痛快,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草窩呀。」
群眾聽著順心:「就是呀,你說咋辦哩?」
孔玉峰迴答:「就兩種辦法。一種,跟政府硬扛;第二種哩,順應形勢,跟著潮流。大家都拆,咱也拆。」
這類群眾想想,對,的確只有這兩條路。
孔玉峰接著再分析:「好,第一種是硬扛。我先問問你,你能扛過去不能?申遺是國家的大事,不是省里下來的不是市里下來的更不是咱辦事處下來的任務,你說頂住頂不住?」
他們想想:「咱頂不住。」
「好,知道頂不住,必須拆,咋辦?一種是拖,拖到最後,便宜沒占住,獎勵也沒得著,最後你還得扒。另一種是態度明智點兒,在政策範圍內,把自己的損失降到最低,這才是明智的選擇,這才是聰明人。」
孔玉峰就這樣打動了相當一部分群眾,給他們的思想開了鎖。
有時候搬遷戶和工作隊對抗,雙方也是在打心理戰。這時候就要講些心理戰術了。你去做動員,有些群眾就說,不急,等人家簽了俺再簽,不用簽得那麼早。孔玉峰就說,不早呀,你可是晚了呀。那些人就說,嘿嘿,沒簽幾戶吧。孔玉峰就將一個大大的數字告訴他們,已經簽下多少多少了。他們就搖頭說,不會吧?孔玉峰這個時候就會說,那人家簽了,都出來跟你說說?你記住,簽了的人別看他吆喝,誰也不能簽啊!其實那些自己賭咒發誓不簽的人,早已經悄悄地簽過了。你可千萬別做那種人家牽牛你拔橛子的事兒呀。
孔玉峰也常常用這樣的戰術打破一些人的心理防線。讓他們心裡想,我可不能吃虧啊,好,我也簽了吧。因為到底誰簽誰沒簽,這事不好印證啊。這是一種心理攻勢。孔玉峰常常舉出少林寺拆遷時的一個例子,當時有個大戶吆喝著誰都不能簽,凡是不簽的,他一家發給10萬塊錢。結果呢,在截止日期快到的時候,他自己趕快跑去把協議給簽下了。落得好多人都罵他。這件事,登封人都知道。孔玉峰舉出這個例子,許多群眾聽了之後,覺得他講得確實有道理。
除此之外,工作隊還採取了一些宣傳措施。第一個措施是廣播,每天都用有線廣播宣布政府優惠獎勵的倒計時:離截止日期還剩下多長多長時間,希望大家抓緊啊。把這樣的信息不停地廣播出去,讓拆遷戶每天都聽到耳朵里。第二個措施是每天晚上給拆遷戶遞送溫馨提示條,條子上寫著:截至目前,我們隊已簽了多少戶。希望你慎重考慮,趕快抉擇,避免經濟利益受損。家裡有人的,這條子交給家裡人;家裡沒人的,就從門縫裡塞進去。
這也算是一種宣傳攻勢吧,就是要讓那些對抗的人心理防線一點點崩潰。再到後期,工作隊就在要拆遷的牆上噴寫大大的紅「拆」字。那些頑固的人一看,覺得大勢已去,也就不再堅持了。
就這樣,中嶽廟街道辦事處的工作隊員們憑著堅忍的意志和不懈的努力,終於在上級規定的簽訂拆遷協議階段基本完成了任務。需要拆遷的658戶,僅僅剩下20多戶還沒有簽訂協議。孔玉峰分包的那個隊戶數最少,就剩下了那個執意不拆的隊長。
登封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領導到中嶽廟環境整治現場檢查工作,都稱讚辦事處的同志們這一仗打得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