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2024-10-03 20:49:27 作者: 王松

  張少山又一連幾天沒回家,還不光是因為跟張二迷糊嘔氣,也實在忙不過來。張少山是個計劃性很強的人,從不干走一步說一步的事。無論多忙,也會根據事情的輕重緩急,想好先干哪樣,再干哪樣,一步一步有條不紊。這次既然已答應馬鎮長了,下一步最要緊的事,自然是幫西金旺搞這個第二屆「幸福拱門文化節」。況且馬鎮長已反覆強調,這第二屆跟第一屆還不一樣,第一屆只是西金旺自己搞,也就是說,是他們自己的事。第二屆雖然還在西金旺,卻是由鎮政府主辦,說白了是在西金旺搭台,讓各村都來這裡唱戲,而且是為脫貧攻堅再燒一把火,最好能再推起一個高潮,這意義就大了。張少山也正是想到這一層,才意識到,只要這事兒一幹起來,不光要牽扯很大精力,還會占用很多時間。所以,他必須在動手之前,先把村裡的事都安排好。這樣才能踏踏實實地放手去干。

  張少山不回家,每到吃飯的時候,麻臉女人就把飯給送到村委會來。這個傍晚,麻臉女人來送飯時,給張少山帶來一個消息,金毛兒頭天晚上不知在外面遇到了什麼事,回到家也不說話,在炕上一倒就睡了。起初家裡沒注意,以為是累了,後來往屋裡一看才發現,他這睡覺挺嚇人,跟睡死了一樣,一動不動,好像連氣兒也不喘。麻臉女人說,這個下午,她在街上碰見金毛兒娘了。金毛兒娘抹著淚說,一開始,家裡還以為他在外面喝了酒,可聞著身上沒酒味兒,已經一天一夜裡了,也不知是睡還是醒著,只把自己關在屋裡,敲門不開,喊他也不說話。張少山一聽也覺著奇怪,金毛兒沒喝酒,就這麼悶睡,這要是用梅姑河邊的老話說,應該是讓「胡、黃、白、柳、灰」哪一路神仙迷住了。張少山當然不信這套,就問麻臉女人,他這次回來之前去過哪兒。麻臉女人說不清楚。但想想又說,聽金毛兒娘說,頭天晚上是從張伍村回來的。張少山一聽張伍村,就明白了,如果這樣說,應該是從張鳳祥那兒回來的。於是吃完了晚飯,就給張伍村的張大成打了個電話。張大成一接電話就說,我正想給你打電話呢,可這一天一直忙事,還沒顧上。又問,你是不是要問你們村金毛兒的事?

  張少山說,是啊,他從昨晚回來就跟喝了酒似的,一直悶著,咋回事?

  張大成說,電話里一兩句話說不清楚,你抽空來一趟吧,這事兒真得跟你說說了。

  張少山本打算第二天一早去天津,跟師父胡天雷商量第二屆「幸福拱門文化節」的事。這時一聽,只好先改變計劃,於是在電話里說,好吧,我明天一早過去。

  

  第二天一大早,張少山就奔張伍村來。

  張少山早已聽說了,金毛兒跟著張伍村的張鳳祥學種槿麻,本來學得挺好。張大成曾說過,他讓張鳳祥教金毛兒,也是有考慮的。張大成聽張少山說過,讓金毛兒來這邊學種槿麻,是想等他學成了,把這種植技術帶回去,村里還有幾戶想槿麻的,這樣就可以把這幾戶也帶動起來。所以,張大成說,如果這樣,這個張鳳祥就應該最合適,他的槿麻現在已初步形成產業鏈,從種植到加工,直到銷售,自己已經一條龍。所以不僅能教金毛兒種植,後面加工的事也可以傳授給他。但張少山後來聽說,金毛兒一邊跟著張鳳祥學種槿麻,卻看上了人家的女兒。這一下這事就有點兒複雜了。金毛兒的個人條件,從形象到人品倒都可以。但這還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看來金毛兒還是不懂。他跟張鳳祥學種槿麻雖不算正式拜師學藝,但畢竟也帶有師徒性質的關係,這種關係最忌諱這種事,說忌諱還不準確,是輕易不能往這上想。一旦真想了,就只能成,如果不成,後面的關係也就沒法兒再處了。所以這層紙,一般人都不敢輕易捅破。可金毛兒不懂好歹,還沒到哪兒就先往這上想,這一回,他大概是把這層紙給人家捅破了,又碰了釘子,所以心裡才受不住了。

  可來到張伍村,一聽張大成說,卻不是這麼回事。

  張大成說,這事兒從一開始,村裡的人就都傳反了。人們只看見金毛兒跟張鳳祥的女兒張保妍經常湊在一塊兒,可到底是誰往誰的跟前湊,並不清楚,於是也就想當然地認為,是這金毛兒有啥想法兒。張大成說到這兒就搖頭笑了,我也是剛知道的,其實不是這麼回事,正好相反,是張鳳祥的女兒張保妍看上了你們村的金毛兒,而人家金毛兒並沒這意思。

  張少山一聽也挺意外,沒想到竟然是這麼回事。

  張少山直到往回走,心裡還覺得好笑。看來自己是老了,雖然當初也年輕過,可現在再想,覺著年輕人的這點事兒已經離自己很遙遠了。張少山沒想到,這個金毛兒的性格竟然是這樣的。這一次,是張鳳祥的女兒張保妍跟他攤牌了。張保妍畢竟是女孩兒,對這種事敏感,主動往金毛兒跟前湊了些日子,就感覺到了,金毛兒對自己並沒有這個意思。於是幾天前,就跟金毛兒開誠布公地談了一次。張保妍是個很大氣的女孩兒,對金毛兒說,她確實很喜歡他,覺得他的性格雖不是太外向,但很陽光,不過這沒關係,如果他對自己沒這種感覺,也無所謂。她說,她只是不想讓他有顧慮,擔心如果拒絕自己,會影響他跟她父親的關係,所以才不想明說,而只是以這種不明不白的態度先維持這種狀態。張保妍正色說,如果這樣,就真是對她的傷害了。金毛兒沒想到張保妍竟會跟自己挑明,更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既豁達,又通情達理,而且說得光明磊落。他一下傻住了,看著她,一時竟不知說什麼了。

  也就在這時,又有一件事。張大成的一個本家侄子要結婚。這個本家侄子是在縣裡的食品廠工作,但家裡讓他回來,要先在村里辦喜事,等辦完了喜事再帶著新媳婦回縣城。這本家侄子的爹媽來跟張大成商量,想把喜事辦得熱鬧一點,但去駱家灣請響器班兒,那邊的活兒都排滿了。這本家侄子的爹媽說,聽說正跟張鳳祥學種槿麻的這個金毛兒,當初是東金旺響器班兒的,能不能跟他說說,給找幾個人幫幫忙。張大成也知道金毛兒曾是響器班兒的,會吹笙,就把金毛兒找來商量。其實金毛兒這時正不是心思。但張大成當初為自己來張伍村學種槿麻,幫了很大的忙,現在好容易有個報答人家的機會,也就不好拒絕。但還是跟張大成說,東金旺的這個響器班兒本來是金滿帆的,自從他去天津,響器班兒也就散了,現在找幾個人臨時來湊一場,估計還行,但就怕鑼齊鼓不齊的會影響效果。張大成立刻說,有幾個人就來幾個人,效果不效果的也無所謂,只要能吹出動靜兒,有個熱鬧勁兒也就行了。金毛兒一聽,回東金旺找了幾個人,就把張伍村的這一堂喜事給吹下來了。但吹是吹下來了,接下來卻出了一件事。本來這時該收拾傢伙了,主家要招待吃飯,金毛兒忽然想去方便一下。出去方便完了,張大成又把他叫到一邊,商量報酬的事。金毛兒事先已說了,這次的事就算幫忙,來的也都是說得著的人,吃頓飯也就行了。可這時張大成對金毛兒說,主家過意不去,還是堅持要給報酬。這樣來回一說,就又耽擱了一點時間。可這時,金毛兒就把自己的樂器忘了,當然也不是忘了,而是沒想到會出事。他剛才出來方便時,隨手把笙放在自己坐的凳子上。走之後,有人要用這個凳子,就把他的笙拿起來放到旁邊的茶桌上。這時是在院裡,坐的地方當然是在陰涼處,而這個擺著茶壺茶碗的桌子本來也在陰涼處,太陽一轉,就曬著了。這時這個人把金毛兒的笙放在桌上,也就一直在太陽底下暴曬。笙這東西是竹子做的,裡面的簧片都是用膠粘的,也就最怕曬。吹笙是用「呼合」音,一「呼」一「合」,也就是一邊吸氣一邊吹氣。這時金毛兒已「呼呼合合」地吹了半天,笙里自然都是水汽,再放到太陽底下一暴曬,又讓風一嗖,裡面的膠就全開了。金毛兒跟張大成說完了話,回來時才想起把笙收起來。但一拿就感覺不對勁了,笙里稀里嘩拉的。再細一看才發現,裡面的簧片已經都掉了。金毛兒當然不好問,這是誰把自己的笙放到太陽底下的。沒吭聲就裝進盒子。但嘴上沒說,心裡卻更彆扭了,而且不是一般的彆扭。本來這幾天就挺沮喪,這時笙又壞了,心裡一下也就雪上加霜。這個笙還是他奶奶留下的。他奶奶當年給人跑媒拉縴兒時,不知從哪兒帶回這樣一個笙,他奶奶當然不會吹,也就一直當個擺設在家裡放著,直到金毛兒大了,才給了他。張三寶來村里時曾看過這個笙,斷定是個老物件兒,讓金毛兒小心保護好。

  可沒想到,這次卻出了這樣的事。

  張大成對張少山說,金毛兒的心裡肯定還窩著張保妍的事。這事本來不叫個事,但張保妍來跟他說了這麼一番話,這就叫事了,金毛兒應該是怎麼想怎麼彆扭,就像吃了一個沒蒸透的兩摻兒餑餑,心裡硌硌楞楞的。這時一看自己的笙又壞了,這股悶氣一下就憋不住了。

  張少山一聽,這才明白了。

  張少山從張伍村回來,當天下午來看金毛兒。金毛兒這時已經沒事了。他娘說,去村東的槿麻地了。張少山告訴金毛兒娘,等他回來,讓他到村委會來一下。

  傍晚,金毛兒來了。

  雖已過去一天,金毛兒的眼皮還有些浮腫,看上去帶著一臉的倦容。張少山正收拾一捆曬乾的菸葉兒,見金毛兒進來,沒提別的事,只是問,聽說,你的笙壞了?

  金毛兒耷拉著兩眼說,是。

  張少山說,去拿來吧。

  金毛兒抬起眼,看看張少山。

  張少山說,我明天去天津,找個地方給你修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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