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2024-10-03 20:49:30
作者: 王松
張少山來天津的路上才想起來,再過幾天,就是師父的生日了。
張少山拜胡天雷為師,用相聲行業里的話說,叫叩了門兒,雖然在胡天雷的堅持下一直沒「擺知」,但在心裡,始終把胡天雷當成自己真正的師父。張少山能感覺到,胡天雷也一直把自己當成是真正的徒弟。按行里的傳統規矩,一旦正式拜師,以後每年的「三節兩壽」,徒弟都要有所表示,能耐小的時候小表示,等能耐大的就要有大表示。所謂「三節兩壽」,三節指的是每年的五月節,八月節和春節,兩壽則是師父和師娘的壽誕之日。胡天雷的老伴20年前就過世了,當時張少山沒得著消息,是事後才知道的。張少山也明白,師父是心疼自己,人已經沒了,去了也就是送送,可一去就得花錢。別人花錢也就花了,但師父知道,自己那時很困難,所以也就不說算了。其實這些年,師父過生日也如此,一直不讓張少山去。後來就乾脆明確對他說了,你要是有時間,就過來喝杯酒,沒時間來個電話就行,說明你心裡有師父,畢竟在村里當著幹部,事兒多,也雜,忙你的就是了。漸漸的,張少山也就真不在意這些禮數了。每次來看師父,也總空著手。偶爾想起帶點東西,師父反倒說他。再後來,好像不帶東西是正常的,一帶東西反倒不正常了。但這個早晨,張少山在路上想,師父這次的生日一定得有所表示了。如果算著,師父今年應該77了,按老話說,77叫「喜壽」,這是因為草體的「喜」字寫出來很像「77」,所以這「喜壽」應該也是大壽。
這一想,張少山就在心裡盤算,師父的這個喜壽該怎麼表示呢。
張少山這次臨出來,身上本來有200多塊錢,想想不買東西,也沒花錢的地方,應該也夠了。但突然想起來,還得給金毛兒修這個笙,這一下就是沒譜的事了。麻臉女人知道張少山這個早晨要去天津,一早來村委會送飯時,特意又拿了兩個饅頭,讓他帶著路上吃。然後,又拿出300塊錢塞給他。張少山一看問,這錢是哪兒的。麻臉女人說,是偷她爹的。她爹在枕頭邊上有個木頭盒兒,看著是盛旱菸葉兒的,其實這盒底下還有個夾層,他平時畫門神財神掙的錢,就放在這夾層里。麻臉女人說,他以為這事兒沒人知道,其實她早就知道了。張少山知道老丈人的脾氣,他要是發現自己的錢沒了,能一把火把家裡的房子點了,立刻說,這可不行,你趕緊給他放回去,別再招惹他了。麻臉女人說,你帶著吧,窮家富路,這次要是沒用上,回來我再給他放回去,要是用了,我想辦法,他再鬧也鬧不出圈兒去。
這時張少山想,本來計劃的是,先用自己身上的這二百多塊錢給金毛兒修笙,實在不夠,再動用老婆給的這三百塊錢,當然能不用就還是儘量不用。可現在看來不行了,就算給師父買個象徵性的生日禮物,這二百多塊錢也不算多,如果再給金毛兒修笙,就肯定得用這三百塊錢了。於是心一橫想,用就用吧,我看他張二迷糊,還真敢把家裡的房子點了?
來到天津已是上午的十點多鐘,張少山就直奔鼓樓文化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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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街上賣的都是老物件兒。老物件兒也分幾種,一種是真正的老東西,還一種是仿著老東西做的,也不能說是假的,只能說是仿製品。此外還有一種,是把老東西和仿製品攢在一塊兒,真中有假,假中有真,這就得靠眼力了。張少山在街上轉了一會兒,終於找到一家賣拐杖的鋪子。現在師父雖已七十多歲,但腿腳兒還算利落,不過手裡拿個拐杖,也不是不可以。其實拐杖歷來有兩個作用,一是真當一條腿使,走路柱著,為的是穩當。還一種則只是一種裝飾,或者叫派頭兒,拿在手裡可以柱,也可以不柱,但有這麼個東西,看著就氣度不凡。張少山覺得,如果給師父買個拐杖,這兩種功能都可以用上,一來手裡有這麼個東西,走路能保險一點,二來師父也到了這個年紀,拿著也好看。這是一個專賣木雕製品的鋪子,張少山進來,一眼就看見在角落裡放著一個竹子編的籮筐,筐里插著一堆拐杖。這些拐杖都是木製的,拐杖頭上有雕著鳥的,也有雕著獸的。其中一根比別的都長,高出一大節兒,張少山走過來,抻出一看,是一根「龍頭拐杖」,雕工也挺細。於是問鋪子裡的人,這拐杖要多少錢。一個人過來說,220塊。張少山一聽,差點兒給氣樂了,這人好像看見了,就奔著自己兜里這點錢要的,如果留出回去的車錢,也就是220來塊錢。於是就想再劃劃價兒。但這人看出來了,沒等張少山張嘴就說,不打價兒,這東西稀罕,整個兒這條街上也就這麼一根,你要是要,220塊錢拿走,不要就算了,一分錢也別劃。
張少山無奈,只好給了錢,就拎著這根拐杖出來了。
買了可心的東西,心裡還是挺高興。但這時再想,如果再給金毛兒修這笙,也就肯定得動用老婆偷出來的這300塊錢了。也就在這時,張少山的心裡突然冒出個想法,等見了師父問一問,如果怹有修笙的地方,也許還能省點兒錢。掏出手機看了看,已經快12點了,就趕緊給師父打個電話。胡天雷已經起了,聽說話的意思,正要出門。張少山知道,按師父的習慣,這會兒是剛在家裡吃了午飯,應該去浴池泡澡了。果然,師父在電話里說,乾脆,跟我去泡個澡吧,一邊兒泡著,有嗎話咱爺兒倆再說。張少山這會兒還空著肚子,一泡澡非暈了堂子,於是趕緊說,我就別泡了,等您泡完了,我再去見您,有點事想跟您商量。
胡天雷問,今天住下嗎?
張少山說,不住,跟你說完事,我還得趕回去。
胡天雷說,那我也甭去了,就在家等你吧。
又問,吃飯了嗎,來家裡吃吧,我讓他們給你做點兒。
張少山趕緊說,我吃完了。
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張少山在街上站了一下,心裡琢磨著,自己的這頓午飯怎麼吃。把身上的錢掏出來數數,那三百整錢不敢動,剩下的零錢,留出回去的車錢,也就剩三塊多錢。這三塊多錢只夠喝碗雲吞或老豆腦的,可在天津這地方,雲吞和老豆腐只有早點鋪兒才賣,這會兒已是中午了。有心買瓶礦泉水,乾脆找個沒人的地方把饅頭吃了也就算了。可再想,就這麼站在大街上啃干饅頭,讓人看了不太像話,自己又不是盲流兒,現在已經沒這麼幹的了。又想,這會兒要是有個賣羊湯的地方就好了,天津人愛喝羊湯,街上這種小鋪兒應該不少。朝前走了一會兒,果然看見個小門臉兒,是個賣羊雜碎和羊湯的地方。張少山走進來,問小老闆,羊湯多少錢一碗。小老闆說,看你要嗎東西了,羊肚兒羊肺羊肝兒羊臉兒,價兒不一樣。
張少山問,光要羊湯呢?
小老闆看看他,沒這麼要的。
張少山說,我就這麼要。
小老闆又愣了一下,不太高興,但還是說,你給一塊錢吧。
張少山一聽挺高興,本來這頓午飯的預算是兩塊多錢,現在一塊錢就解決了,這樣一會兒回去的路上,還能買瓶礦泉水。羊湯端上來,張少山坐在門口的桌上,從包里拿出饅頭。麻臉女人心很細,怕路上饅頭髒了,特意用一塊冷布包起來。這時,張少山把這饅頭包兒放到桌上,打開冷布,拿出饅頭,就一塊一塊掰著泡在羊湯里。小老闆在旁邊看著挺新鮮,他還從沒見過這麼大個兒的饅頭,快趕上碗口大了。一個饅頭剛泡了一半兒,碗裡的羊湯就沒了,都讓饅頭吸進去了。小老闆又給端來一碗,放在旁邊。張少山抬頭剛要說話,小老闆說,這碗是送你的。說著就樂了,你這饅頭個兒太大了,一碗哪夠,吃吧,不夠再給你盛。
張少山也樂了,雖沒說話,臉上的表情也帶出謝的意思。
午飯把兩個饅頭都吃了,還挺舒服。張少山打著飽嗝兒出來,就奔師父家來。
胡天雷正等在家裡,還特意把譚春兒也叫來了。一見張少山就笑著說,知道你一來,准有事,我把春兒叫來了,有嗎事兒,讓他去辦。張少山先把在鼓樓文化街買的這根龍頭拐杖給師父,說這是給師父77歲大壽的禮物,就是個心意。胡天雷接過來一看,高興地說,好啊好啊,這東西我喜歡,可我柱著它出去,怎麼有點兒佘太君的意思啊。
說著,幾個人就都笑了。
張少山這幾天在村里忙得暈頭轉向,這時一見師父,心就定下來,也感覺踏實了。於是沒再扯閒話,先說明來意,又把西金旺的「幸福拱門文化節」是怎麼回事,第一屆怎麼辦得不成功,現在由鎮政府主導,又要辦第二屆,而且還在西金旺辦,怎麼來怎麼去都詳細地跟師父說了。胡天雷聽得很認真。等張少山說完了,才問,你這次來,想讓我怎麼幫你?
張少山這才說,這回的文化節開幕式還有演出,鎮裡讓我組台。
胡天雷一聽就笑了,這事兒簡單。
張少山說,簡單是簡單,可要說麻煩,也挺麻煩。
然後問師父,還記不記得,村裡有個叫金尾巴的。
胡天雷想想說,記得,會吹嗩吶,他在村里不是還有個響器班兒嗎。
張少山就把金尾巴前一陣怎麼在茂根的飼料廠燒鍋爐,怎麼遇到彆扭事兒喝大了,把鍋爐燒炸了引起火災,自己覺著沒臉在村里呆了,一跺腳跑到天津來,前前後後的事都對師父說了。張少山說,這次的文化節如果金尾巴在,讓他的響器班兒做班底,您這邊再帶幾個節目過去,這個台也就撐起來了,可他這一走,響器班兒也散了,總不能從天津這邊弄一整台節目過去。胡天雷說,這不叫事兒,弄一整台就弄一整台,沒嗎大不了的。
譚春兒在旁邊說,也不行,如果咱去撐一台節目,不成曲藝專場了。
胡天雷笑笑說,腦筋別太死了,帶幾對兒相聲過去,再叫上幾個唱鼓曲的,別忘了,學和唱是咱的基本功,哪個不能唱兩口兒,伴奏又是現成的,唱幾個流行歌曲還叫事兒。
譚春兒也笑了,說,還真是。
張少山一聽,心才放下了。
接下來就是具體的事了。張少山跟師父商量好,等文化節的具體時間定下來,到開幕那天,鎮裡來車接演員。胡天雷說,能接最好,如果實在不方便,這邊想辦法也行。這時張少山又想起一件事,對師父說,鎮裡的領導還交待了,要為這次的文化節想個吉祥物。
胡天雷想想說,這還不簡單,這個文化節既然跟豬有關,弄個豬八戒不就行了。
張少山一聽立刻連點頭,說行,還真行!
一邊說著就樂了。
接著才想起來,還有給金毛兒修笙的事。張少山不好意思說自己沒錢,只是說,在天津不熟,不知去哪兒修。譚春兒在旁邊一聽說,這個容易,團里伴奏有吹笙的,自己都會修,給我吧,我去找個人給修上就行了,不過得先放下,去演出那天,再帶過去。
張少山連聲說,行行,這個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