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024-10-03 20:48:25
作者: 王松
二泉為錢的事只動過一次心。但只這一次,就改變了一生的命運。
當初父親突然走了,給家裡留下幾萬塊錢的饑荒。俗話說,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但這個天經地義說著容易,真做起來就沒這麼簡單了。幾萬塊錢,二泉倒不認為是多大的天文數字。他不相信,憑自己的能力連幾萬塊錢都掙不到。但這只能是以後的事,眼下得先說完成學業,將來工作了才能掙錢,這也就需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可二泉知道父親是什麼人。父親這些年無論遇到多難的事,從不願欠別人的錢。有一次,他去鎮上買農藥帶的錢不夠,臨時跟張伍村的人借了50塊錢,回來時天已大黑了,可還是拿了錢又跑出十幾里給人家送去了。二泉知道,且不說弟弟妹妹還得上學,母親也有病,如果父親在天有靈,知道因為自己治病欠了人家這一堆帳,死也不會安穩的。也就是想到這一層,他才決定放棄高考,寧願出去打工,也要儘快把家裡的這筆帳還上。
現在,二泉又一次為錢發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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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這次的事,二泉的心裡本來還像撂荒的地,一直就這樣閒荒著。可現在不行了,有了養豬這事。這次去對岸的西金旺,看到那邊一片一片的豬舍,二泉的心氣兒就像一堆乾柴,一下又給燎起來了。他想,金桐一個女孩兒都能把養豬場干成這樣,自己的右手雖還不太方便,畢竟是個男人,肯定也行。可就在這時,錢的問題就像一塊大石頭,突然從天上掉下來,一下又把眼前的路又給擋上了。這時,二泉想起張三寶曾說過的一句戲詞兒里的話,「有錢男子漢,沒錢漢子難」。現在看來,真是這麼回事。雖然從古至今,有氣節的人都恥於談錢,可真到節骨眼兒上,這個錢字,還真是一件繞不過去的事。
二泉躺在河邊的土屋裡,想了一整天,到傍晚時就明白了,再怎麼想也是白想。如果按金桐說的,她給提供的這些豬仔按10塊錢一斤算,而且每頭30多斤的小豬都算30斤,一頭豬仔300塊錢確實已經很便宜了。從西金旺回來時,張少山說,現在外面的生豬市場,杜洛克豬仔都要賣到五六百一頭,最高的已經達到八百,金桐說的這價格確實已如同白給一樣了,可就是這如同白給的價錢,20頭豬仔也要6000塊錢,用張少山的話說,現在自己窮得尿尿都不騷了,這6000塊錢上哪兒去弄?況且真把這20頭豬仔弄來了,把它們怎麼辦?它們還得吃,得喝,得住,這後面的一系列事,哪一樣也都得要錢。
二泉這一想,剛熱起來的心就又涼了。
二泉在廣東打工時,曾交往過一個女孩兒,是湖南永州人,叫小勤。都說湘妹子最多情,這個小勤和二泉在一起時,性情也很溫順。但就是一樣,太在乎錢。二泉跟她是在鞋廠打工時認識的,兩人剛一明確關係,這小勤就問二泉,每月給家裡寄多少錢,手頭有沒有積蓄。這一問,二泉的心裡就有點反感。二泉這時本來不想談朋友,還不光是不想,也知道談不起。他看到身邊的年輕人,談了朋友的一下班就都成雙成對地出去了,只要一出去,當然就得花錢。可自己每月的薪水都寄回家還債了,手頭只留30塊錢,這30塊錢別說談女朋友,就是自己一個人也不敢上街。但這時,確實感到太寂寞了,身邊連一個說話的人都找不到,有了這小勤,總是一個安慰。後來和這小勤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嘔氣,也是因為錢。那次小勤跟他說,她家裡突然有事,讓她趕緊寄兩千塊錢回去,可她手裡只有一千,想跟二泉再借一千,廠里一發薪就還他。這一下就把二泉難住了,按說兩人既然是這種關係,別說一千,就是再多也不用說借。可這時,二泉的手裡滿打滿算只有40多塊錢。這次小勤真急了,瞪著他說,我沒說找你要,只是借,一發薪就還給你,一千塊錢,我就是找別人借也能借出來。二泉到這時沒辦法了,才把實話說出來,他每月的薪水,都寄回家還帳了。這時,既然話已說到這個份兒上,他也就不怕難看了,索性把身上的錢都掏出來。他告訴小勤,自己每月只留30塊錢,這多出的10塊多錢,還是上幾個月沒捨得全花,存下來的,現在這40多塊錢,就是他手頭的全部積蓄了。這次小勤才真信了,沒說話就回宿舍了。事後聽她同室的小姐妹說,她那個晚上回去,一直哭到半夜。這次的事以後,雖然兩人沒分開,但在一起時,明顯話越來越少了。後來二泉去那家假肢廠,本來想讓小勤一起去,但小勤還是留在這個鞋廠了。當時茂根已看出來,對二泉說,這個叫小勤的女孩兒沒譜兒,恐怕長不了。二泉也已有了這種感覺,就跟小勤談了一次。這時小勤才說,她家的條件也很不好,姐姐出嫁了,一個哥哥和一個弟弟都是殘廢,父母年歲也大了,所以將來只想找個能依靠的男人。
小勤把這些話說出來,二泉的心裡也就明白了。
但人是感情動物,畢竟已相處兩年,真要分開,也不是一刀兩斷的事。後來二泉出了工傷,就意識到,跟小勤的關係真到十字路口了。這時茂根給出主意,你出這麼大事,小勤那邊不會不知道,你也就不用再主動告訴她,只看她來不來,如果來了,就是還想跟你走下去,不來,這事兒也就這樣了。二泉一想也對,就沒告訴小勤。果然,二泉住院這段時間,直到出院,小勤一直沒露面。二泉又反覆想了想,覺得這事總不能一直這樣拖著,就是不想再繼續了也該有個了結,就決定再跟小勤最後談一次,索性把話都說開,既然自己已成了這樣,以後就別再拖累她了。但二泉來到鞋廠時,才聽說,小勤早已辭工走了。這一下,二泉反倒輕鬆了。心裡明白,這不能怪小勤,人窮,當然就得實際一點,感情只是第二位的。
這個傍晚,二泉躺在河邊的土屋裡,又想起小勤,就覺得她當初這樣不辭而別是對的。她雖然是個女孩兒,可從一開始看事兒就比自己透徹,只有把事兒看透了,也才能實際。二泉想到這裡不禁嘆口氣,錢啊,說來說去說到底,還是一個錢字。
現在,二泉就又讓這個錢字絆住了。還不是絆,是擋住了。
天大黑時,金毛兒來了。二泉已經聽說了,金毛兒這一陣總往張伍村跑。金尾巴在村里已經不涼不酸地甩出閒話,說金毛兒現在行啦,不跟咱玩兒啦,人家已經改邪歸正,出不了今年就得干成東金旺的比爾蓋茨啦。村里人也都在傳,張少山通過張伍村的村主任張大成,給金毛兒介紹了一個搞槿麻產業的專業大戶,叫張鳳祥,金毛兒這些日子就是去跟這個張鳳祥學種槿麻。二泉知道這個張鳳祥。張鳳祥有個女兒,叫張保妍,當年也在縣一中上學,比二泉低兩個年級,跟金桐是同學。金毛兒是個知道感恩的人,覺得張鳳祥這樣實心實意地教自己種植技術,就總想感謝人家。先是求村裡的張二迷糊畫了一套「東西南北一個中」的九路財神,給張鳳祥送去了,後來又畫了秦瓊和尉遲恭兩幅門神給送去了。再後來又跑到下游的河汊,在漁船上買回一條八斤多重的大鯰魚,給張鳳祥拎過來。這時張鳳祥就實在不好意思收了。本來金毛兒又送財神,又送門神,這按梅姑河邊的說法,已不同於一般的禮物,張鳳祥已經有些過意不去,但金毛說,權當感謝,收了也就收了。可現在又拎來這麼一條八九斤重的大鯰魚,這就有點兒過分了。這時張鳳祥已聽到村里人的風言風語,說金毛兒借著來學種槿麻,總找機會往張鳳祥女兒的跟前湊。張鳳祥的女兒在天津的一個職業學院學的是財會專業,畢業後回到縣裡,先在一家企業當會計。後來就辭職回來,幫家裡管理槿麻產業。
其實村裡的風言風語把這件事傳反了。
事實是,金毛兒自己並沒想怎麼樣,想怎麼樣的是張保妍。張保妍覺著金毛兒人很機靈,又多才多藝,不光會吹管子,還會吹笙,人也不寒磣,長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又挺有上進心。於是他每次來跟父親張鳳祥學種槿麻的技術,就總是主動往他跟前湊,或遞一條擦汗的毛巾,或給端一杯水。起初金毛兒並沒理會,但後來就留意了。其實張保妍長得也不難看,兩個眼睛挺大,忽閃忽閃的,但金毛兒並不喜歡。金毛兒還是喜歡眼小的女孩兒,眼太大了看著嚇人。張鳳祥當然不知道女兒的心思,也沒問過,就想當然地以為這件事真像村里傳的,是金毛兒憋著給自己當女婿。張鳳祥雖是個農民,沒有太高文化,但為人處世很得體。他並沒跟金毛兒把這層紙捅破,而是拐了一個彎兒,去找村主任張大成。他對張大成說,眼下自己的女兒雖還沒處對象,但他想,將來要找,就找個有學歷的,至少也得跟自己女兒差不多,是個大專,倒不是為別的,主要是自己這槿麻產業,現在從種植到加工再到銷售,已經基本形成一條龍,以後得有個內行管理才行。張大成一聽就明白了,笑著說,行,我有數了。於是就把金毛兒找來,很婉轉地把張鳳祥的意思告訴他了。金毛兒起初沒聽明白,不知張大成這東一句西一句地要跟自己說什麼。張大成最後只好把要說的意思合盤托出來,告訴他,這事兒就別往這上想了,不可能,張鳳祥對女兒已經另有打算。金毛兒這才明白了,可忍不住又笑了,覺著這是哪跟哪兒啊,這些日子一直把自己追得屁滾尿流的是張保妍,怎麼倒成了自己追她。但張鳳祥畢竟一直真心實意地教他種槿麻,也就不好把這事說破,擔心真說了不光他,也讓他女兒張保妍面子上不好看,於是也就只好默認了。但默認了,又覺著對不住自己,心裡實在委屈。這個晚上,就來找二泉,說心裡煩,一塊兒聊聊,也說說心裡話。
二泉一聽說,你現在學種槿麻,學得挺好,有什麼可煩的。
金毛兒這才把這些日子的煩心事,都對二泉說了。
金毛兒說,現在自己的心裡很糾結,就像扒下的槿麻皮,都纏繞在一塊兒了,本來以為追女孩兒難受,可沒想,讓女孩兒追更難受,這些日子去跟張鳳祥學種槿麻,人家教得很盡心,一點兒不藏著掖著,特別是他那個女兒,也很熱心,本來大家相處得挺好,可沒想到自己這一感謝,倒謝出事來了,張鳳祥的這個女兒突然一下對自己熱情起來,躲都躲不開。
二泉聽了問,你對這個女孩兒,到底怎麼想呢?
金毛兒苦著臉說,毛病就在這兒,我想的,沒法兒跟這女孩兒說啊。
二泉說,你就照實說。
金毛兒說,照實說,人家一個女孩兒,不傷人家啊?
白泉一聽,心裡咯登一下,想起自己當年跟金桐的事,看一眼金毛兒,沒再說話。
金毛兒這時也已聽說了二泉的事,又說,其實你這事,也好辦。
二泉低著頭,仍沒吭聲。
金毛兒說,要我看,這金桐也就是一口氣。說著搖了搖腦袋,我要是你,乾脆就去再找她一趟,跟她把這事兒當面說清楚。說著又撲哧一樂,沒準兒一舉兩得,另一樁好事兒也就成了呢。說完看看二泉,又咧了咧嘴,當然,我看你這種人,也干不出這樣的事。
二泉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