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2024-10-03 20:47:47 作者: 王松

  張少山來天津找師父胡天雷,其實也想出來散散心裡的悶氣。

  但說是散悶氣,也想跟師父念叨一下村里最近發生的這些事。

  胡天雷雖然只是個說相聲的,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大到忠奸善惡,小到家長理短,好像沒有不明白的。一件再纏頭裹腦的事,只要讓他一說,一分析,就像剔一塊豬肉,五花三層兒,一樣一樣,都能給你擺在這兒,也梳理得明明白白。當年在東金旺下放時,胡天雷曾對張少山說過一句話,相聲演員的肚兒,是雜貨鋪兒,要什麼就得有什麼。後來胡天雷雖然回天津了,但這些年,張少山已經養成個習慣,每遇到什麼想不明白或理不出頭緒的事,就給胡天雷打個電話,或者乾脆到天津來一趟,當面跟師父嘚啵嘚啵。只要聽師父一說,再一分析,心裡立刻就清楚了。老話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張少山從十多歲就死了父親,這些年在心裡的感覺,胡天雷不光是師父,也真像一個父親。

  胡天雷是相聲門裡出身,但再早並不是專業說相聲的。胡天雷的父親早年是這行里有名的老藝人,輩分也高,藝名叫「窩瓜花兒」,相聲不光說得好,口兒也甜,包袱使得又脆又響。但是干哪行的都一樣,上輩人覺著自己苦扒苦業這些年不容易,就不想讓下一代再幹這個了,可繞來繞去,往往最後還是子承父業。胡天雷也如此。當初七八歲時經常跟著父親去園子,父親和叔叔大爺們上台演出,他就在後台一邊玩兒一邊聽。一來二去,常見的相聲段子熏了熏也會了。一次晚飯的當口兒,正式演員都回去了,可台下還有稀稀落落的觀眾,不能讓台上空著,這個時間用行話說叫「板凳頭兒」,一般是讓小徒弟上去演。可這個傍晚小徒弟也不湊手,眼看就要晾台了。這時胡天雷過來說,他想上去說個「單口兒」。後台管事的一聽立刻撥愣著腦袋說,不行不行,你嘴上的毛兒還沒長全呢,就算真晾了,也不能讓你上去把這台砸了。當時胡天雷的父親「窩瓜花兒」不在,旁邊一個徒弟過來說,讓他試試吧,他平時在底下說著玩兒,我聽過,還行。管事的一想,這時也是救場如救火,也就只好答應了。胡天雷上去說了一段《日遭三險》,還真像這麼回事。台下的觀眾一見上來個小孩兒,都覺著新鮮,再看說話嫩聲嫩氣,可一發託賣相又像個小大人兒,不光可樂,還挺可愛,一下就挺火。胡天雷的父親本來不想讓他幹這行,這一行叫吃開口飯,實在不容易。可有了這回,見他還真是幹這個的材料,也就給取了個藝名,叫「黃瓜花兒」,意思是比自己這「窩瓜花兒」小,又頂花帶刺兒,像根小嫩黃瓜。但胡天雷的父親畢竟知道這行里的水有多深,總覺著這碗飯不保險,就還是給他留了條後路,讓他繼續上學,只在晚上跟著來園子。這樣胡天雷到中學畢業時,就分到一個小橡膠廠去燒鍋爐。燒鍋爐這工作有個最大的好處,是上一夜兩天,歇一天兩夜,胡天雷不上班的時候正好跟著父親去園子說相聲。再後來心思都在相聲上,就還是調到一個區級的小曲藝團來。可當時團里沒有演員編制,只能當勤雜工。勤雜工胡天雷也干,只要能說相聲就行。這以後,胡天雷就在曲藝團當了個打雜兒的,行話叫「碎催」,平時拉大幕,搬道具,也跟著撿場,偶爾趕上哪個演員沒到,就上去給墊個場,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個「打補子」的。但「打補子」他也高興,好歹總能說相聲。

  後來曲藝團的演員都下放農村。胡天雷是勤雜工,本來可以不走。但他父親是舊藝人,屬於家庭出身不好,就還是和團里的幾個相聲演員一塊兒下來,到了東金旺村。

  胡天雷當初在東金旺收張少山當徒弟,其實也就是嘴上這麼一說,只是看在張少山的父親,當時村裡的大隊書記金守義的面子上。胡天雷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別人對自己有一點好兒就會記在心上。當初他們幾個演員剛下來時,哪個村都不要,公社的人也沒辦法,對他們說,如果實在沒人要,就只能把你們退回去了。胡天雷後來才知道,那回如果真把他們退回來,就得去兩千多里以外的大西北,真這樣,這輩子還能不能回來都說不定了。

  請記住𝖇𝖆𝖓𝖝𝖎𝖆𝖇𝖆.𝖈𝖔𝖒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胡天雷本以為,這個十來歲的孩子整天追著自己要學相聲,也就是腦子一熱,覺著好玩兒,可沒想到真一教,竟然是個玩兒命的主兒,往死里下工夫。其實胡天雷的心裡明白,在東金旺這幾年,正經教給張少山的沒幾塊「活」,只是經常跟他聊天,行里行外,天南地北,想起什麼就聊什麼。但也就是這個聊,張少山說過,反倒讓他比相聲學到的東西還多。也就從這以後,張少山認定,胡天雷是自己一輩子的師父。胡天雷曾給張少山講過行里的各種規矩,也跟他說過,相聲演員真正的拜師儀式叫「擺知」,這「擺知」又是怎麼回事。但讓胡天雷沒想到的是,他當時說的無心,張少山卻聽得有意,這以後就記在心裡了。

  後來胡天雷回天津,又回到曲藝團,從此就專業說相聲。業務一忙,事再多,當初下放時的事也就顧不上再想了。但幾年以後,張少山突然又來找胡天雷。這時的張少山已是20來歲的年輕人,長得高高大大,一表人才。胡天雷一見張少山,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拉著他問村裡的事。又聽他說,他父親已經過世,心裡也挺難受。張少山這才說,他這次來找胡天雷,還是為拜師的事。他說,這回想正正式式地「擺知」。胡天雷一聽才意識到,已經過去幾年,張少山的心裡還想著這事,看來他是真把這事兒當回事了。可當回事也不行。胡天雷對張少山說,拜師這事兒拿嘴說說可以,但真要「擺知」就沒這麼簡單了,這可是一腳門外一腳門裡的事。胡天雷說,你知道我在行里是什麼輩分嗎,真收了你,也就等於給一幫說相聲的收了個小爺,至少也是師叔輩兒,這不是招罵嗎。胡天雷又打量了一下張少山說,再者說,你這濃眉大眼的,真幹這行,模樣兒也不行。張少山不服氣,說,您不是說過,幹這行不要一怪,就要一帥嗎。胡天雷說,帥是帥,可不是你這帥法兒,讓你去演個八路軍的機槍班長還行,一身正氣,可臉上沒哏。說著又嘆口氣,你就是真叩了我,將來也受罪。張少山一聽,又拿出當初的犟勁兒,哼一聲說,我就是真叩了您,也沒打算吃這碗飯,就是想跟著您學點兒真能耐。胡天雷一聽就笑了,拍拍他說,要這麼說,你已經是我徒弟了。

  張少山這回帶著一肚子悶氣出來,在路上尋思,到了天津去哪兒找師父胡天雷。胡天雷這時已經70多歲,當年的那個小曲藝團後來幾經改制,已變成民辦公助,胡天雷也早已從這個團里退下來。但退下來也閒不住。這時天津的茶館兒相聲很盛行,胡天雷的徒子徒孫又多,各個茶館兒園子都拿他當招牌,搶著請他去。張少山知道師父的生活習慣,每天晚上演出完了已經半夜,回去的路上再吃個宵夜,到家就已是下半夜。第二天也就起得很晚。起來收拾一下,吃了午飯,就去一個老浴池泡澡。行里的幾個老朋友每天都聚在那兒。泡完了澡,幾個人一邊嚼著青蘿蔔喝著茶,聊到下午,出來吃了晚飯,也就該去園子了。

  張少山到天津已是中午,先在街上找個小館兒吃了碗拉麵,就奔凱麗大廈來。

  張少山出來之前是,先去鎮文化站找了一趟老周,問他天津這家文化公司找自己的老丈人談合作究竟是怎麼回事。老周這時已知道,張二迷糊跟張少山談崩了,爺兒倆還吵了一架,這時一見張少山來找自己,就有點緊張。讓張少山以東金旺村委會的名義去跟這家公司談,這主意是自己給張二迷糊出的,這時就以為,張少山是來找自己發難。張少山也看出老周的心思,就對他說,來問他,只是想弄清楚這裡邊究竟是怎麼回事,沒有要埋怨他的意思。老周一聽這才踏實了,對張少山說,其實鎮文化站也是好意,這回搞文化普查,梅姑鎮這一帶的民俗文化確實積澱豐厚,有的甚至可以去「申遺」,但真正能發展產業的,目前看,也就是東金旺的這個「梅姑彩畫」。最近參加了幾次文化產品推介會,果然,天津的一家文化公司對這個「梅姑彩畫」很感興趣。老周說,現在看,這家公司包裝「梅姑彩畫」的可能性很大,但不管是哪種合作,應該有兩個原則,一是平等,二是互利,現在互利不會有問題,只是這個平等,就擔心後面會讓這家公司牽著鼻子走,這就成了給人家打工,如果真這樣,這個合作的性質也就變味兒了。老周說,也就是考慮到這一層,所以才想了這麼個主意,如果由東金旺村委會出面,去跟天津的這家公司談,後面的很多事也許就好談了。張少山沒說自己要去天津,又問清這家文化公司的名稱和聯繫人電話,就從文化站出來了。

  凱麗大廈是個寫字樓,霓虹文化發展有限公司在18層。張少山坐電梯來到樓上,找到這家公司。剛才跟張少山通電話的是這個公司的業務部經理,叫徐岩,出來接待張少山時,才發現是個只有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張少山並沒說自己是東金旺村的村委會主任,只說張天賜是自己的岳父,然後說明來意,這次來天津辦事,想順便了解一下,霓虹文化公司這次如果就「梅姑彩畫」這個項目與張天賜合作,有什麼具體想法。徐岩經理雖然年輕,看著挺老成。他一直在打量張少山,顯然心裡吃不准,面前這個自稱是張天賜女婿的中年男人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如果聽說話,看著又風塵僕僕,應該是從東金旺來的,可再看身上的穿裝打扮,言談舉止,又不像農村人,尤其說的還是一口普通話。張少山學過說相聲,還稍帶一點北京口兒,就更讓人判斷不出身份。徐岩經理沉了一下,才說,他們公司確實對這個「梅姑彩畫」感興趣,而且已經調研過了,在梅姑河沿岸一帶,會畫這種「梅姑彩畫」的好像只有張老先生一個人,也就是說,已經瀕臨失傳,所以這次就想以全新的理念包裝一下,然後向外推介,當然也帶有搶救的意思。徐岩經理頓了一下,又說,只是題材問題,倒不是過於司空見慣,也不是太陳舊,這種來自民間的民俗文化,本身就是傳統文化的一部分,當然越老越好,但「鍾馗」和「尉遲恭」,還有這九路財神,本身都不是出自梅姑河邊,這就使這個「梅姑彩畫」的形式和內容脫節,成了兩層皮。所以,徐岩經理說,他們公司經過反覆考慮,又開了幾次論證會,最後大家的一致意見,能不能請張老先生搞一個帶有梅姑河地方文化色彩的財神形象,至少有這個地域文化的符號意味,這樣就會更有價值。張少山一聽就明白了,顯然,鎮文化站的老周是多慮了,這個文化公司提的意見確實有道理,而且這以前,也是鎮文化站包括自己從沒想到的,如果真能設計出這樣一個帶有梅姑河沿岸地域特色的財神形象,不僅為「梅姑彩畫」增添了新內容,也就賦予了新生命。徐岩經理又說,現在,我們正準備和張老先生的合作還只是第一步,如果順利,後面還會跟進新的創意方案。

  張少山又向徐岩經理問了幾個具體細節,就告辭出來了。

  這時,張少山的心情已經比早晨出來時好多了。回頭再想,又覺得挺可樂。這本來是個挺好的事,人家這家文化公司考慮得很細,也已經做了認真論證,這個徐岩經理雖然沒具體說,也聽得出來,他們後面還會有一系列的想法。可還沒到哪兒,就先讓自己的這個迷糊老丈人把家裡鬧成了熱窯,還差點兒跟自己把人腦袋打出狗腦袋。接著再想,這事兒也不能埋怨鎮文化站的老周,他也是急於想把梅姑鎮的文化產業搞起來,只是有些揠苗助長了。

  張少山又給師父胡天雷的手機打了個電話。大概胡天雷正有事,手機是一個叫譚春兒的徒弟接的。譚春兒說,師父又有晚場,在「九天茶社」,不過今天不會太晚。張少山知道「九天茶社」,這是胡天雷常去的園子。這時看看時間,已是下午五點多,見街邊有個賣餛飩的小鋪,進去要了碗餛飩,吃了兩個燒餅,就奔「九天茶社」來。

  「九天茶社」在大胡同,這裡守著三岔河口,人來人往的挺熱鬧。張少山來到茶社門口想了想,如果跟看門的說要去後台找胡天雷,肯定不用買票,但他臉皮薄,不想這麼幹。可規規矩矩地花幾十塊錢買張票進去,又實在捨不得。這一想,索性就去了海河邊。

  天剛黑下來,張少山的手機響了,是胡天雷。胡天雷問張少山,這會兒在哪兒。

  張少山趕緊說,就在茶社門口。

  胡天雷說,我也在門口,你過來吧。

  張少山掛了電話趕緊過來,老遠就看見師父正站在園子門口。已經是七十多歲的人了,看著還腰不塌,背不駝,身板兒挺直。張少山不由得在心裡感嘆,難怪行里的人都說,說相聲養人。胡天雷一見張少山就埋怨說,怎麼不進去,這是跑哪兒溜達去了?

  張少山笑笑,沒說話。

  胡天雷知道張少山的脾氣,只是哼了一聲。

  這時譚春兒把車開過來。胡天雷說,上車吧,春兒開車,咱爺兒仨一塊兒回去。

  在路上,譚春兒一邊開著車才告訴張少山,師父知道張少山來了,今晚就特意跟後台管事的交待了,把場口兒儘量往前排,完了事好趕緊走。

  胡天雷笑笑說,少山難得來,一來肯定有事。

  張少山說,也沒嗎大事兒。

  張少山每次來,只要當天不回去,就住在師父家裡。胡天雷家的房子雖然不太大,但有個很大露台。露台封起來,也就成了一個陽光房,又養了些花草,是個喝茶的好地方。張少山每次來了,爺兒倆就在這兒,一邊喝著茶說話。這個晚上,張少山一見師父,一肚子的話倒不知從哪兒說了。胡天雷一邊沏著茶說,看得出來,你這回心浮氣躁,不踏實。

  說著看看他,是不是最近又遇上嗎事兒了?

  胡天雷這一問,張少山才把最近發生的事,從去鎮裡開村主任聯席會,因為跟西金旺的金永年鬥嘴,反倒被馬鎮長立了軍令狀,到村裡的金尾巴帶一伙人淘魚,把南大閘破壞了,害得自己去大堤上替他們巡邏,直到這次出來前剛又跟老丈人張二迷糊幹了一仗,一樣一樣都跟師父說了。最後嘆口氣,又搖頭說,我現在是狗咬刺蝟,真不知從哪兒下嘴了。

  胡天雷聽完,喝了口茶說,你說的這一堆事兒,其實就是一個事兒。

  張少山抬起頭,看著師父。

  胡天雷說,說來說去,就是你這個村主任,到底還打算干不打算干。

  張少山沒聽懂,眨著眼說,我沒說不干。

  胡天雷又說,不干有不乾的說法兒,可要干,也有乾的說法兒。

  張少山嗯了一聲,但心裡還是沒明白。

  胡天雷說,你如果還打算干,就得知道,你現在急的愁的,都是你這村主任本來就應該急的和愁的,老話兒怎麼說,當一天和尚就得撞一天鐘,你走在村裡的街上,人家誰見了你都得叫一聲村長,憑嗎叫你,你比別人多長了一個腦袋?就因為你這根蘿蔔栽在這個坑裡了,你的屁股是坐在這個位子上了,明白嗎,聽人家這麼叫,心裡美是美,可還得記著自己是幹嗎的,光讓人家叫村長,自己卻不干村長的事兒,那叫占著茅坑不拉屎。

  胡天雷這一番話,像把張少山的腦袋捅個大窟窿,風一下子就進來了。

  胡天雷又說,我這話說得有點兒不中聽,可實際就是這麼回事兒!

  張少山也樂了,哼一聲說,師父這話,是不老中聽的。

  胡天雷也哼了一聲,中聽的就不給你留著了!

  接著又說,我給你看樣東西。

  說完就起身進屋去了。一會兒回來,手裡拿著一堆繩子。胡天雷說,當年我父親有個老朋友,是變古彩戲法兒的,我叫他哈大爺,後來他去濟南了,臨走說,小子,大爺把這個留給你,當個念想兒,你哈大爺指著這東西掙了半輩子飯,沒事兒自個兒看看,有琢磨頭兒。

  說著,就把這堆繩子遞給張少山。

  張少山接過看了看,顯然,這是個變古彩戲法兒的道具,看著就是一堆絲線繩,有筷子粗細,繫著一堆大大小小的死疙瘩。可再仔細看,又看不出這堆繩子怎麼用。

  胡天雷說,你把這堆繩疙瘩解開。

  張少山一聽,又看看這堆繩子,還別說把這些疙瘩都解開,就是解一個顯然都費勁。胡天雷笑著把這堆繩子拿過去。張少山這時才發現,在這堆繩子裡,有一根繩子頭兒。胡天雷扥住這根繩子頭兒,使勁一抖,這堆大大小小的繩疙瘩眨眼就都抖落開了。張少山瞪起眼看著,敢情是一根完整的繩子。胡天雷笑笑問,看明白了?

  張少山不是傻人,當然已經明白師父的意思了。

  胡天雷說,只是再把它系起來,又得費我一晚上的工夫。

  張少山這時真從心裡佩服師父。按說自己也是50多歲的人了,又已當了這些年的村主任,村幹部里流傳一句話,只要干一屆村主任,就能老十幾歲,可直到現在,一到了師父面前,感覺自己還像個孩子,甭管說什麼,想什麼,一下都成了透明的,師父一眼就能看透,而且再難的事,到了師父這兒就像剛才的這堆繩疙瘩,讓他一抖落也就開了。這時,張少山的心裡已經明白了,這些日子,就是因為在聯席會上跟金永年戧的這個火分量太重,一下把自己砸懵了,人一懵就容易轉向,一轉向也就心浮氣躁。也是因為急於求成,這一下就亂了方寸,結果被一件又一件的具體事給纏繞住了,如同剛才的這堆繩子疙瘩,總想一個一個地去解,這麼幹就是累死也解不開幾個。所以,眼下的首要問題,得先找著這個繩子頭兒。

  心裡這麼想著,也就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胡天雷放下手裡的茶盞說,走吧,這樓下剛開個大排檔,味兒挺好。

  張少山也笑了,說,好啊,我陪您喝兩盅。

  張少山跟著胡天雷出來時才發現,譚春兒開車送他們回來之後,並沒走。這時胡天雷的幾個徒弟已經演出完了,也都過來,幾個人正坐在樓下的大排檔里喝茶。張少山跟這幾個人都熟,他雖沒「擺知」,大家也知道是怎麼回事,就都拿他當個親師哥。

  一邊吃著宵夜,胡天雷又問張少山,眼下有什麼具體想法。張少山就把自己已經想的說出來,如果按師父剛才的思路,要找的這根繩子頭兒,也就是自己的優勢。眼下東金旺的優勢除了吹拉彈唱也沒別的。胡天雷一聽就笑了,說,當年梅姑河邊有一句話,我現在還記的,說書唱戲搪不了帳,鑼鼓傢伙燒不熱炕。張少山立刻明白師父的意思了。胡天雷說,這個吹拉彈唱確實是你的優勢,不過也得明白,這只是錦上添花的事,要想在錦上添花,你得先說有錦,沒錦這花往哪兒添,戲詞兒里有一句話說得好,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張少山點頭說,我明白,還得想辦法,先說發展經濟,這是根本。

  胡天雷說,當年有一種文藝宣傳隊,叫「烏蘭牧騎」,隊員都是一專多能,現在還沒到這一步,等將來你把經濟搞得上了軌道,可以也搞個這樣的烏蘭牧騎,就叫「金社」。

  譚春兒在旁邊一聽說,好啊,這個名字好!

  張少山也笑了,想想說,嗯,是挺好。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