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借屍還魂
2024-10-03 20:35:09
作者: 桃腰
據嚴文寬觀察,自從上回嚴愉和恬恬打了回嘴仗,後來這幾日他們兄妹二人倒是和睦不少。
本來嘛!嚴文寬毫不謙虛地想。恬恬自幼就乖巧懂事,又聰慧絕倫,哪個會看不出他閨女的好來?
至於嚴愉,自家子侄,雖不是在近前長大,可品行自然也是端方。所以這兄妹二人關係日漸「親厚」,他毫不意外。
讓他意外的反倒是襄寧長公主的兒子秦主恩。他雖在外地做官,可京城之事並非一無所知。這京中第一大混混的名號,還是有所耳聞的。
故而起初當他得知侄子嚴愉和這位交好時,心中還是十分忐忑的。
好在這幾日相處下來,他發現這秦主恩倒並非傳言那般荒唐乖戾。反而對待長輩十分溫和恭敬、彬彬有禮,竟是個難得的心性純善、憨厚樸質的老實孩子!
心性純善?憨厚樸質?
這八字評語被說給嚴愉聽時,嚴愉只是肅然地點了點頭,不過暗地裡卻是把下嘴唇幾乎咬出血來才勉強憋住了即將衝口而出的狂笑。
三叔您老本身是位佛爺也就算了,可不能看誰都像蓮花童子呀?就秦主恩這貨,還憨厚?還樸質?!他這麼個妖魔鬼怪也配用這幾個字兒?
完了,他三叔這是佛眼看世,準備普度眾生了。
……
臘月二十三,小年。「妖魔鬼怪」秦主恩一大早上就被「乖巧懂事」的嚴大小姐指揮得團團亂轉。此時正和孫伯等人一起安放祭祖的供桌。
畢竟要祭灶、掃塵,嚴家小院一片忙碌。
而和嚴恬「日漸親厚」的嚴愉則乍著兩手站在堂屋外,看著忙忙碌碌的嚴恬,和任嚴恬使喚的秦主恩,忍不住心裡發堵。
秦主恩確實從不在女人面前犯混。也許是因為他自小跟著寡母長大的原因,雖然性子乖張無常,可對待女子卻當真寬厚忍讓。
但既便如此,他仍然覺得秦主恩對待嚴恬似與旁人不同。尤其上回他兄妹二人吵了一架後,這貨看嚴恬的眼神兒仿佛更不一般,卻又一時說不分明。
唉!嚴愉嘆了口氣,感覺頭髮都白了一把。既然已經送信回家說在他三叔這兒過年,那就先混過這幾天再說。等過完年後速速帶這混世魔王離去便是。
秦主恩並不知道嚴愉所想,此時一雙眼睛只跟著嚴恬,聽到她一聲吩咐便立刻衝上前去,簡直指哪兒打哪兒,比嚴恬手裡掃灰的拂塵還好用。
三壽幾次想上前幫忙,卻都插不上手。他不禁腹誹,他們家公子該不會又中了什麼邪吧?平日裡也沒見他這麼愛幹活呀。
他卻不知,秦主恩只是喜歡這忙碌熱鬧的氣氛,似回到了十年前,家中也是如這般過年的……
此刻冬日暖陽中,灰塵輕浮在半空,泛著淡淡的金輝。嚴恬皺著眉頭,一手捂著口鼻一手撣著家具上的灰土。
嚴家僅有的幾個下人吵吵鬧鬧來來去去。院中幾隻母雞「咯咯咯」被驚得四散奔逃。
秦主恩的嘴角忍不住上揚,他覺得這裡真好,有煙火氣,有人情味。
……
「小姐!小姐!新鮮事兒!大大的新鮮事兒!」
眾人正忙亂著呢,忽見小珠從門外提著裙子飛奔而來,一溜煙兒地跑到嚴恬面前。
「小……咳咳咳咳……」小珠喘著粗氣剛要開口,卻好懸沒被掃起的塵灰給嗆死。她趕緊捂住口鼻,「小姐,小姐,您知道嗎?咱們洛州城裡今天出了件天大的新鮮事兒!」
「什麼新鮮事兒?讓你跟胡嬸去買菜,這半天才回來?菜呢?」
「菜?菜在胡嬸那兒,胡嬸在後面慢慢走呢……哎呀!小姐!您還管什麼菜呀!您知道嗎?城南葉家的大少爺回來了!」
「什麼?誰?」
「城南葉家!您的好姐妹靳大奶奶的夫君,葉大少爺,回來了!」
「胡說八道!」嚴恬皺眉看向小珠,「葉錦賢都死了一個月了,出殯當天我還去弔唁了。怎麼大白天的還詐屍不成?」
「什麼詐屍!是借屍還魂!」
小珠此話一出,嚴家小院立刻一靜,眾人都停下手頭上的活兒轉頭看她。
「借屍還魂?」秦主恩本就是個愛湊熱鬧的,一聽此話當即湊了過來,「竟有這等事?」
嚴愉一見他湊了過去,心中頓時警鈴大作,趕緊也跟著上前,站到他跟嚴恬中間。
「借屍還魂?」嚴恬驚訝地看向小珠,「到底怎麼回事?你快說說!」
小珠見嚴恬問她,立即興致高漲,忙清了清嗓子講起剛剛從集市中聽來的新鮮事。
原來這洛州城裡有戶姓葉的富貴人家,家境殷實,早年祖上出過做官之人。如今到了這一輩兒子嗣凋敗,只得了一個獨子名喚葉錦賢。
葉大少爺從小自是被百般疼愛,長到一十八歲便早早地娶了本地靳教諭家的小姐靳氏為妻。
這靳氏出身書香門第,生得如花似玉,與嚴恬性情相投,是交好多年的閨中密友。
葉、靳兩家這門親事也算門當戶對、郎才女貌。今年年初兩人完婚時,嚴恬還特意趕去為靳氏添妝,喝了二人的喜酒。
只是世事難料,好好的日子還沒過上一年,葉大少爺於上個月卻突然得了急病暴斃而亡。葉大奶奶好好的青春少婦就這樣成了寡婦。
小珠說的正是這已經死了一個月的葉大少爺葉錦賢。
今日寅時天還沒亮,葉家大門突然被人拍得山響,一個二十六七歲的粗糙漢子跪在門口嚎啕大哭,口中喊著「爹娘媳婦兒我回來了」。
「小姐,您不知道。」小珠講起這事興奮得滿臉通紅,「那個『新葉錦賢』長得可比『舊的』差太多了!我聽集市賣茶的劉婆子說,那『新的』又短又粗,大手大腳,手上全是老繭,一看就是做慣粗活兒的。
「面相也不咋地。皮色黝黑,生了一雙小老鼠眼睛,一個大大的酒糟鼻子。可奇就奇在那行為作派卻和葉錦賢生前一模一樣不差分毫。
「葉家二老原也不相信什麼『借屍還魂』,起初還以為是哪來的騙子知道他們家剛死了兒子來此行騙。
「可哪知那人不僅行為舉止與葉錦賢一樣,從小到大的習慣經歷也樣樣說得清楚明白。
「更絕的是,這人看著是個粗人,可竟也和葉錦賢一樣識文斷字。那葉大少爺讀書雖然一般,但學了這麼多年,肚子裡的學問決不是一個粗漢裝便能裝出來了的。
「葉家二老從寅時一直盤問到辰時,整整四個時辰,那人竟對答如流,沒有一絲破綻。若不是借屍還魂,哪個不相干的陌生人能說得如此明白?老兩口這才徹底信服,抱著那人又哭又笑簡直瘋魔了。葉老夫人還險些沒哭背過氣去。
「據那『葉錦賢』說,他是一個月前在幾百里外的一個荒野破廟中醒過來的。自己也不知道這具身體的原主人究竟是誰。
「只是記得自己死時,耳邊傳來父母妻子的哭聲。然後眼前就突然一亮,也看不清是什麼東西,只覺得有道白光引著他往前走。而耳邊哭聲漸弱,心裡也舒暢起來。
「後來他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卻並不覺得累,突然就覺得有人在他背後猛推一把,他似跌了一跤,再睜眼時就發現自己變成個粗漢模樣,獨自躺在荒山野嶺的破廟裡。
「他說他也不知道這粗漢究竟為何大冬天獨自躺在破廟裡,更不知道自己為何醒來就變成了這個粗漢。反正為了回家,當時身無分文的葉大少爺是憑著記憶一路要著飯回來的。」
小珠的話音一落,嚴家小院兒的下人們立刻便議論紛紛。
「阿彌陀佛!竟真有這樣的事?」廚娘最先念起佛來,「這可是老天爺賜下的天大的福報呀。」
「可不是嗎!」提著菜籃剛進門的胡嬸立馬接過了廚娘的話頭兒,「這皆是葉老爺兩口子平日裡積德行善的福報。馬道婆就是這麼說的。
「剛剛我回來的路上正看見她往葉家去呢。說是要去給葉大少爺念念定魂經。又說葉大少爺這回能『借屍還陽』,全賴葉老爺兩口子平日裡虔誠信神,在她那兒供奉著海碗大的長明燈。再加上他們家平日樂善好施積了陰德,這才讓閻王老爺感動,把原本到了陽壽的葉大少爺給放了回來。」
「還真有這事?」秦主恩聽著稀奇,似笑非笑地挑眉看向嚴愉,卻並不十分相信的樣子。
「前世今生,因果報應,也是有的。」嚴愉因為他娘定安侯夫人篤信佛道,自幼這樣的故事聽得也多,所以並不怎麼排斥。
「說不定這真是葉家的福報。若是如此,這樣積德行善的人家,又出了如此奇遇,倒可以當成三叔在地方上的政績報給朝廷。皇上最近不正想廣推佛道,以教化子民向善嗎?這不正好是個例子?」
胡嬸不像廚娘等人是嚴家在本地雇來的幫工,她和孫伯都是侯府的家生子,頗有些見識,因此一聽嚴愉這話立時高興起來:
「哎呀!那趕情好。這樣我們老爺豈不是又有了功勞政績?還是二少爺腦子靈光,能想到點子上。這事兒讓咱們老百姓遇上,也就只是瞎聽個樂呵。」
胡嬸說完,下人們立刻跟著她哄然一笑。隨後廚娘上前接過菜籃子,二人一起去了廚房。大家又各自忙碌起來。真如胡嬸所說那樣,葉家的事不過被當成個新鮮的奇聞故事,議論兩句,感慨幾聲,便扔到了腦後。
只是嚴恬似乎卻並非如此作想,秦主恩注意到她從剛剛小珠講這故事開始,就一言不發,似陷入了沉思。
「大妹妹?」秦主恩隔著嚴愉去喚她,桃花眼閃了閃,似有星光,「你在想什麼?難不成覺得這事兒另有蹊蹺?」
嚴愉也轉眼看向嚴恬,口中卻道:「這有什麼蹊蹺的?『借屍還魂』的典故以前也不是沒有。『八仙』之一的鐵拐李不就是李玄借路邊乞丐的屍體還的魂嗎?這事雖是奇遇,卻也並非不可能。」
「秦大哥你怎麼看?」嚴恬聽完嚴愉的話抬眼看向秦主恩。這兩天來,她隱隱覺得這位長公主之子似乎並不像平常所見的普通男子,有些想法認知竟仿佛與離經叛道的自己暗暗相合。她說的話他能聽懂,他的意思她也能理解。這,很奇妙。
不知怎的,乍被嚴恬那黑葡萄一樣的眼睛這麼認真一看,秦主恩的心陡然漏了一拍,他忍不住臉上一熱,低頭摸了摸鼻子:「我向來不太信這鬼神之說。我娘就不信。她……」秦主恩沒有往下說。
他娘曾說過,這世上若真有鬼神,那憑她做下的事,早就應被幾百厲鬼撕成碎片。
「我也不信。」嚴恬並沒有好奇他後面的話是什麼,而是輕聲附和了一句。隨後轉身看向小珠,語氣急切地吩咐道,「你現在就和孫伯去葉府,馬上把惠娟接來!」
「去接靳大奶奶?」小珠一頭霧水,「現下葉大少爺剛回家,人家小夫妻正團圓呢。我去接若沒個正經理由,葉家必不放人呀。」
「理由?」嚴恬皺眉。
「恬恬,你這兒忙得怎麼樣?」正在這時,嚴文寬端著茶碗從書房出來。
他的書房因存著卷宗文書所以向來不假人之手,只由自己或嚴恬來收拾。他這是剛整理妥當,端著茶碗出來想喝口水。
一見她爹,嚴恬眼睛立時一亮,隨即眉開眼笑。
「小珠,你去葉家就說,我爹急著讓我嫁人,已經派人去接田家表哥了。我現下正著急繡嫁衣!年後就要!所以特請惠娟來救急,幫我繡嫁衣!」
「什麼?!」秦主恩和嚴愉如聞炸雷,驚得異口同聲大叫起來。
「噗!」嚴文寬一口茶水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