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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山的呼喚

2024-10-03 20:05:09 作者: 劉明瓊

  連綿起伏的群山

  半個世紀過去了,隱約中,我仍能聽見那遠山的呼喚,難忘那延綿起伏,一望無際的山巒雲海,難忘那些充滿艱辛卻極富人生意義的山鄉歲月。

  1)遠離故土

  1969年三月,春寒料峭。天還沒亮,朝天門碼頭已熱鬧非凡,上千名知青正在與父母兄妹作遠行前的告別。無盡的叮囑,止不住的淚水,不願鬆開的雙手……在清晨的寒風中,我站在船舷向爸媽和弟妹使勁揮手。與多數人不同的是,我一點不感到悲傷,反而充滿對未知生活的憧憬和嚮往。文化大革命的狂熱之後是消沉與無聊,到「廣闊的天地鍛鍊成長」,改變沉悶的生活格調恰恰是我所希望的。

  隨著汽笛的一聲長鳴,輪船緩緩離開江岸,重慶那灰濛濛的身影漸漸遠去。到達涪陵後我們改乘機動輪駛進烏江,天空一片漆黑,烏江水拍打著兩岸,發出陣陣巨大的響聲。在一些險峻的江岸,縴夫們不得不手攀岩壁,背拖縴繩,拉船駛過險灘。

  

  經過一夜的風吹浪打,我們到達龔灘。龔灘山崖陡峭,滿目荒涼。烏江水從崖下嗚咽湍流而過,讓人心裡直打寒戰。緊接著,我們又一骨碌擠進搭棚的大卡車,在崎嶇不平、陡峭險峻的山路上顛簸了好幾個小時,才到達酉陽縣城。隨後,又改乘公共汽車,在更加驚險的盤山路上顛簸。經過三天兩夜的輾轉跋涉,終於到達行將落戶的興隆山區。我們這一隊人馬,重慶六中高66級及67級的十幾位男生女生加上兩位十四五歲的初中生,就這樣來到酉陽縣興隆區興隆公社新民大隊落戶,開始了我們遠離故土的新生活。

  2)桂花樹下吊腳樓

  一同進駐新民大隊的共十三人,分成四個隊。其中我們四個女生,高三一班的楊傳瑞、高二一班的我和李肇琍及李肇琍的妹妹李肇朴、我們叫他小妹,被分到新民一隊,住進了公社主任家的吊腳樓。

  主任家的大黃狗凶得很,無人敢靠近他的房子,唯獨對我們知青「一見鍾情」,第一天見面,就對我們搖頭擺尾表示歡迎。左鄰右舍都感到十分奇怪,後來,一個農民以毛主席語錄作了精闢解釋:毛主席說,農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知識青年在那裡是可以大有作為的……各級農村同志都應當歡迎他們去。看來,大黃狗也學習過毛主席的教導呵!

  從住進吊腳樓的第一天起,我們便開始了與跳蚤的搏鬥。主任家餵了兩條大黃狗,那密實的狗毛便是跳蚤的樂土。夜晚,人一上床,它們就跳上身來吸我們的血。我們全身上下無不感到它們在爬,在跳。我們把褲腳、手腕都用橡皮筋和麻繩綁緊,它們仍然鑽得進去,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它們的騷擾。最後,還是勞累壓倒了一切,疲倦使得我們再也無力與它們周旋,頭一挨枕頭便睡過去。漸漸地,我們竟忘記了這些小東西的存在。俗話說,債多不愁虱多不庠,跳蚤咬多了也就不庠了。

  春去夏至,屋後的那棵大桂花樹枝繁葉茂,香氣撲鼻。這棵老樹見證了我們最初的農村生活。因考慮到我們剛從城市來到山區,隊裡安排我們幾位女知青就近勞動,或在地里挖土,或下田茹秧,或在半坡撒牛糞,或在老屋抺苞谷。

  秋色褪去,寒風漸起,肅殺的冬天咄咄逼近。這是我們在大山區度過的第一個嚴冬,大雪鋪地有尺把深,屋檐下掛滿條條冰柱。每天清晨取水,總要費很大的勁,才能敲破缸面上凝結的厚厚的冰塊。大雪封山,不能出門,於是這就成了農民們一年中最悠閒的季節。農民們家家火塘里燒著大根大根的木頭、樹樁、通夜不熄。一家人圍著火塘一邊烤火一邊抹苞谷,女人們納鞋底,男人們心滿意足地吧嗒著煙杆。我們因木柴短缺,只好跑到主任家火塘邊去「打打游擊」。

  夜晚,我們早早上床,捂在被窩裡,聽我一個接一個的瞎編故事。有時,我們一屋四個人放聲歌唱。我們把帶在身邊的《外國民歌二百首》差不多都唱遍了。傳瑞經常用她那優雅的女高音唱起一首十分動人的蘇聯歌曲:黃昏時候有個青年徘徊在我的家門前,那青年啊默默無言,只把目光閃一閃……歌聲喚起我們對學生生活的回憶及對美好愛情的嚮往,讓我們記起生活在這荒僻、貧窮、落後的邊遠山區的這群人,還曾經受過與眼前生活極不相稱的教育。

  冬天蔬菜奇缺,主任娘娘恩賜給我們的一點醃菜吃完之後,就只剩下苞谷、紅薯了。既無油,更無肉,每天都飢腸轆轆。於是,每晚在床上都要打一陣精神牙祭。紅燒肉、回鍋肉、燒白、粉蒸肉……我們津津有味地說出這些菜名,似乎這些肉和菜就在眼前,活靈活現,愈說愈覺得飢餓難熬。

  有一天晚上,我們四個人無論如何也睡不著,想來想去家裡的東西都吃光了。突然,小妹靈機一動,告訴我們米櫃裡還有一點沒沖殼的穀子,我們高興得從床上一躍而起。我和小妹到屋後沖米,傳瑞、肇琍架柴生火。一鍋米煮熟,飄出誘人香味,我們迫不及待地盛飯咽進肚裡,這才心滿意足地睡去。

  在這油水十分匱乏的歲月里,我們吃的是無油的熗鍋青菜下苞谷飯,吃得清口水直冒。於是,我們開始吃蛇肉來打牙祭。新民大隊這一群「書生」也開始扯下斯文的面子,女生放哨,男生到區供銷社裡偷雞蛋、鴨蛋,夜晚摸到農民地里偷胡豆。到了後來,我們的「進囗貨」愈來愈多。從山上的野苞谷到地里的「隔生」洋芋,把泥土稍稍擦擦便扔進嘴裡。在農村的三年,我們勞動時喝的是溪溝里的水,吃的是自帶的冷苞谷飯及那些扔進嘴裡的不乾不淨,亂七八糟的填肚子的東西,卻幾乎沒有人拉過肚子。所以,生存的法則多麼強大,人適應生活環境的能力多麼強大啊!

  3)「砍火焰」與「薅苞谷」

  在主任家的吊腳樓住了不久,我們搬進生產隊為知青修建的木屋。木屋一溜四間,其中兩間裝了牆板,用作四人的臥室與廚房。另兩間沒裝牆板,留著等我們四人「成家」時再完工。新屋落成後,地板、牆板都是木頭做的,散發出一股特有的香氣,著實讓我們四個沒住過「森林小木屋」的城裡人高興了好一陣子。隨著這獨立門戶的開張,我們也開始了農村生活最艱苦的歲月。我們不再受照顧與老、弱、細仔就近勞動,而是加入生產隊浩浩蕩蕩的「砍火焰」和「薅苞谷」的大軍中。

  興隆是個大山區,地處湖南、湖北、四川三省交界處。站在高處,只見山巒延綿起伏,一座連著一座,好似海洋里的波浪。山海與雲海相連,看不到盡頭。這裡本有許多原始森林,1958年大煉鋼鐵運動之後,山林成片消失,高大的樹木被砍伐,扔進了一座座「煉鋼爐」,待我們去時已經是林少山禿。由於山區土地貧瘠,農民還在釆用原始的廣種薄收的栽種方法。每到春季,便將大片的山林砍伐,放火燒山,以灰為肥,點上苞谷,薅上兩遍苞谷秧旁邊長的野草,秋天便收苞谷作為主食。在那裡,稻田十分稀少,所以,吃米飯都是打牙祭。

  新民一隊的一家人

  砍火焰是件苦活路。山上亂藤纏樹,荊棘叢生,稍不小心就會遍手鱗傷,石滾人摔。我們幾個女同胞全副武裝:腰間纏著草繩,身別一把砍刀,一把彎刀,見樹砍樹,見藤割藤。一場戰鬥下來,我們的手上、腳上總難免道道血痕。在這場戰鬥中,我還有過一次精彩的「雜技表演」。在砍完一片叢林後我正要向上攀登,像其他農民一樣,我揮動彎刀扎進一個樹樁,想藉助這一臂之力爬上去。不料這樹樁已經鬆動,我一使力樹樁就被連根拔出,我一個跟頭向有大約兩層樓高的山腳滾去。周圍的人都嚇壞了,這一摔,不是腰殘也是腿斷囉。殊不知我滾下去後竟完好無缺,一骨碌兒爬了起來,拍拍滿身泥土又爬上山去,贏得農民們的一片喝彩。感謝年輕,感謝我小學時練過體操啊!

  春天砍完火焰,夏天就開始了讓人累得脫掉一層皮的薅苞谷。生產隊所屬的幾座大山點滿了苞谷,且離我們的住處很遠,我們每天清晨不到五點鐘就得動身,因此,我們四點就得起床,在火塘上架柴生火,煮熟一吊罐苞穀米,在半醒半睡中吞下一碗,然後用茶缸壓滿一缸苞谷飯,在中間放一層醃菜、帶上當午飯。在農民一聲聲「走哇,走哇,薅苞谷哇!」的吆喝聲中,我們手忙腳亂地抓過挖鋤,戴上斗笠,披上蓑衣,提起飯缸,在晨星點點的夜空下,高一腳低一腳地跟在農民身後趕。

  我們那時是多麼渴望睡眠啊!我一邊走,一邊用最大的毅力克服那一陣陣湧上來行將把我淹沒的瞌睡的浪潮。我甚至練就了這樣的本事,每當瞅見前面是一段平路,我就可以一邊走,一邊打旽。

  我們也不知走了多久,終於到達要薅草的山上。天還沒亮,一切都還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隊長吆喝一聲,大家席地而坐,而我們卻迫不及待地把蓑衣鋪在地上,倒頭便睡。又聽得隊長一聲吆喝,大家都拿起鋤頭,開始勞作,這時還只見一點點熹微的晨光。我們十分小心地舞著鋤頭,因為一不留神,就會把苞谷秧當雜草鏟掉。

  一天是多麼的漫長啊!我們薅啊薅啊,似乎總也薅不到盡頭。大清早,也可以說是後半夜吃的那點苞谷飯早已消化殆盡,我們又熱又累,又渴又餓。好不容易總算等到隊長那一聲吆喝:「吃午飯囉!」我們就像領了大赦令似的,趕緊拿出飯缸,狼吞虎咽地往嘴裡塞,塞完後終於吐了一口長氣。有時運氣好,附近有小溪,我們就用樹葉捲起舀水喝,或者乾脆就爬在地上牛飲。飯後的一小點休息時間,男人們抽出腰間別的煙杆,吧嗒吧嗒著嘴,露出愜意的微笑;女人們拿出麻線搓麻,或趕幾針鞋底。我們不敢懈怠,因為我們必須利用這休息時間拾點柴火,不然回家怎麼煮飯?

  薅呀,薅呀,一座山的雜草終於被我們薅乾淨。太陽早已落坡,一彎新月照見我們疲憊的身影,照見背上那一梱柴火。我們慢慢往家裡移動,到屋已經是八、九點鐘,這才歇下來生火煮飯。吃完,收拾完也不知是幾點了,第二天又重複這樣的勞作。

  那時,我是多麼盼望下大雨啊,這樣,我們就可以歇口氣了。但是,整個夏天,在我的記憶里,就沒有在清晨下過大雨。倒是太陽毒辣得很,曬得臉皮生疼。下雨也是當我們在坡上的時候下,有時下得嘩啦啦的,根本沒有躲雨的地方,只好任雨澆淋。一會兒,太陽又出來囉,把濕透的衣褲曬個半干。回到屋裡,我們就趕快湊近火塘,烤我們那潮濕的衣褲。可嘆我們這些不懂常識的年輕人,這個樣子,濕氣全被烤進我們的骨頭裡,我們都得了輕重不同的風濕關節炎。四人之中,我的關節炎最為嚴重。

  新民四隊的大弟和鮮繼錦

  夏天過去不久後的一天,我們出去上工,過一座獨木橋時,我一隻腳剛踏上木橋,立馬就跪了下去。她們趕緊上來扶我,我的膝蓋就像橡皮筋一樣,拉起來又跪下去,拉起來又跪下去,居然扯不直站不起來了。農民們把我弄回屋,我坐在椅子上,情不自禁地想站起來,腿卻完全不聽我使喚。

  沒有人知道這是什麼毛病,我心裡也不慌,還覺得很滑稽。最後,隊裡人做了一副滑竿,把我抬到區上,三個姐妹又陪我上車到酉陽縣醫院住院。醫生看病後說我是半月板損傷,他們治不了,叫我回重慶治。回重慶後我去了專門的骨科醫院,才診斷出我是十分嚴重的關節炎,讓我喝一種藥酒。殊不知,這酒很靈,我喝了兩三個月完全康復了。從此,我愛上了喝酒,直到現在,我雖不能喝白酒,但有時還是會偷偷喝上幾口老白乾。

  4)那些難忘的事

  在農村三年艱苦的日子裡,我們也有不少的歡樂。新民隊的成員幾乎都是些出身不好的「黑五類」和「灰五類」。相似的家庭背景、相似的興趣愛好、相似的見解和共同的命運,把我們十幾個人緊密地聯繫在一起。二隊的馮大衛特別有政治眼光,他經常給大家講一些國際國內局勢,對當前形勢進行分析,大家特別喜歡聽他「講道」。同是二隊的唐沙波則是一個故事大王,從他嘴裡講出來的人和事都是色彩濃郁的,我們常常聽得津津有味,他那眉飛色舞的樣子現在還浮現在我眼前,活靈活現。在四隊,還有大家推崇的「中國的愛因斯坦」,他很早就研讀過《相對論》那本我們一竅不通的天書。另外,還有我們一隊的一位女高音和一位花腔女高音。所以,新民大隊的舞台還是十分熱鬧的。

  說到舞台,我們還真唱過一齣戲,那是在薅秧的季節。當時全國都在演出革命樣板戲,我們決定排練樣板戲《紅燈記》給農民演出,於是排練劇目讓那一段時間的生活熱氣沸騰。我們一隊的傳瑞演李奶奶,肇琍演李鐵梅,二隊的唐沙波演李玉和,還有些鑼鼓手由隊友們敲鍋打盆完成。我則拿起我那把小提琴,擔任不夠格的全場伴奏。我的那點提琴技術,全是在「文革」中當逍遙派時自學的,一點不正規,但有一把琴伴奏,也增添了不少演戲的氣氛。就是這樣一場簡陋的演出,也讓沒有文娛活動的農民們興奮不已。久久地,他們還在談論知青們的表演,談起李奶奶、李鐵梅、李玉和。

  不得不驚嘆我們這些年輕人身上蘊藏的旺盛的生命力。演戲時正是薅草季節,勞動已經讓我們疲憊不堪,但演戲這一新鮮事還是激發出我們潛在的能量。我用在勞動中已經逐漸變得僵硬的手,拉練《紅燈記》的唱段。每天下工晚飯後就嘰嘰嘎嘎的拉,也不知拉到何時才躺下。剛演出完,我的能量終於消失殆盡,居然一睡不醒,不起床,不吃飯,就是睡、睡、睡。姐妹們叫我,我眼睛也懶得睜開。睡了起碼兩天兩夜,一下子甦醒了,像打了雞血針似的抖擻起來,恢復了!

  雖然不知道今後的前途如何,也不知道我們會不會就這樣在農村長久待下去。不知怎地,我心中仍然藏著夢想。農閒時,我把帶在身邊的普希金的中篇小說《核桃皇后》翻譯成中文。又以當時的生活為題材,寫了一小本《農村生活簡記》,大家傳著閱讀,用以增加勞動之餘的樂趣。肇琍學會了扎針灸,儼然成了隊裡的赤腳醫生。我下鄉時,爸爸讓我帶了一把小苗剪。我從小就喜歡給別人剪頭髮,曾經在小弟頭上練過工夫,給他剪過一個癩俐頭。現在,我的愛好終於得到發揮。凡有農民頭髮長了,就可免費在我這兒剪,我的剪髮技藝得到很大提高。後來我去加拿大進修,又用這把苗剪為留學生們剪頭髮。至今,我還在用這把苗剪剪自已的頭髮,不過已經沒有人為節約錢再讓我剪頭了。

  5)遠山的呼喚

  1988年,我在加拿大進修時用英文寫了一首詩,詩名叫《我的心在鄉村》,刊登在卡爾加里大學的校刊上。這首詩表達了我對那段山村生活的懷念與思考。如今,五十年過去了,過去那段不尋常的生活還不經意向出現在腦海里。我感謝那段生活,它給了我一筆寶貴的人生財富。它磨鍊了我的意志,激發了我的勇氣,鍛鍊了我的生活能力,也讓我切身體會到農民的艱辛。我把這首英文詩翻譯如下。

  我的心在鄉村

  有一處地方

  在我的心裡珍藏

  我永遠不會忘記

  那遙遠群山中的小村莊

  在那裡我度過難忘的歲月

  我聽見它在把我呼喚

  呼喚我重返它的懷抱

  回到那質樸的精神世界

  我愛它

  我的心不在喧囂的城市

  我的心在鄉村

  我的心在鄉村

  在那裡我尋求到生活的真諦

  曾在迷茫的歲月里折騰

  背著背包串聯

  高呼革命口號

  甚至在槍林彈雨中

  不惜去冒生命的危險

  直到有一天

  僅剩眼前廢墟一片

  生活的意義啊

  我在何處將你尋覓

  我迷茫不解

  直到有一天

  我來到這邊遠的山鄉

  在這裡生活是如此艱辛

  清晨星星還在天空眨眼

  我們已扛著鋤頭

  別著砍刀

  手提一缸子苞谷飯

  開始在崎嶇的山路

  艱苦跋涉

  當我們到達山頂

  群山還在黑暗中沉睡

  當天邊露出第一線晨曦

  我們已經開始勞作

  播下一粒粒玉米種子

  金色的秋天對我們露出笑容

  用她那甘美的果實

  滿山遍野閃著金黃的色澤

  玉米熟了

  人也醉了

  第一次

  我認識到創造的價值

  生命的意義在於創造

  生命的意義絕不是破壞

  我從「文革」的迷茫中醒悟

  在這偏僻遙遠的山村

  我的心在鄉村

  在那裡我學到了

  一種嶄新的生活態度

  夏季每天十四個小時

  在山野田間勞作

  我們是如此疲憊

  似乎已不堪如此的重負

  逃避 退卻

  不不能

  我們必須克服重重困難

  一旦躺下

  就再也爬不起來

  我們贏了

  艱難困苦沒有打倒我們

  反而使我們更加堅韌和強壯

  我學到了這無比珍貴的一課

  在那遙遠的山村

  在那個閉塞的地方

  大自然卻敞開她寬廣的胸膛

  大地可當床

  天空當房梁

  山泉淙淙流淌

  那是我們的飲料

  偶爾在山上釆到的野果

  是對我們意外的獎賞

  大自然養育了我們

  為我們慷慨奉獻

  我們吮吸著她的乳汁

  農民那野性的山歌啊

  在我們心中衝撞

  餘音繚繞

  在群山與空谷中迴蕩

  質樸的音樂啊

  質樸就是一種難得的美

  它已經在城市逐漸消亡

  而在鄉村

  你還能找到久違的它

  啊我多麼懷念

  那些質樸的人和質樸的生活

  在那個遙遠的村莊

  我的心不在城市

  我的心在鄉村

  我追憶著那連綿起伏的群山

  徜徉在山野的林間和小道

  我將追隨那美好的感受

  直至我閉上我的雙眼

  我的心啊

  它不會離開那巍巍的群山

  不會離開那遙遠的村落

  在那裡

  我受到震撼

  受到磨鍊

  受到感動

  受到教育

  我的心在鄉村

  那遙遠的群山

  永遠在把我呼喚

  那遙遠的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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