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宗元

2024-10-03 20:05:04 作者: 劉明瓊

  我和宗元在多倫多

  我寫的《到北京去(下)》發布後,有朋友好奇文中的主人公們像什麼模樣,我便找出一張我1988年在加拿大卡爾加里蒙特皇家學院學習期間,利用暑假到多倫多去拜訪宗元與惠林一家的照片,附在了文章的後面。於是引來與一個香港的好友如下的對話:

  「你的朋友好一個靚女,她的腿又長又直,難怪清華男生主動幫助你們。他們在「戰亂」中相聚又分離,分離又相聚,真是有緣。你應訪問你的朋友,讓她告訴你她的戀愛史,你就可寫篇愛情小品了。」

  「啊!結果是我的這位朋友引來助手!我早應該知道如此啊!朋友的秘密我都知道,我是她的唯一貼身參謀!她還向我傳授如何吸引男生,我這種人哪裡學得到!何況我樣子丑,吸也吸不來喲!所以,我此生最深刻的認識就是:女人要長得漂亮!」

  

  「你不是丑,一點也不,你人聰慧,充滿幹勁,性格外向,散發出另一種吸引力,非單有樣貌甜美所能及。」

  「你太鼓勵我了,早曉得如此我都去吸引幾個!」

  「你不用自己去吸引,有麝自然香,別人會被你吸引的。」

  「謝謝鼔勵喲!(我知道,我的麝香只引得來一些貓貓狗狗!偷笑)我以後寫一篇有關她的文章嘛,不知別人感不感興趣?」

  「我好有興趣!」

  「為何你如此感興趣?」

  「我是讀社會科學的,對所有人與人的關係特別感興趣。尤其在現在太多不公平,太多不開心的環境下,讓我覺得有趣味,讓我難忘的莫過愛情故事。」

  「我可以考慮為你寫一篇關於她的故事。」

  「太好了!期待!」

  現在,我正在寫的就是有關宗元的故事。但是,我沒有把重點放在她的愛情上,因為愛情是一個人的隱私。作為朋友,我不能去揭隱私。況且,愛情這種複雜的心理過程不是任何一個別的人能體會的,哪怕是最好最接近的朋友。愛情永遠是屬於個人的冰山下的那一股潛流,沒有外人能窺見得到。因此,我選擇了寫我倆一起度過的那些在我們生命中最有意義的時光。

  宗元是我這一生中對我影響最大的人,可以說,她決定了我二十歲以後的整個人生格局。

  1964年秋季,我從重慶市第六中學(求精中學)初中畢業並升入該校的高中,我被分到高67級1班。在這裡,我碰到對我的一生產生了關鍵性影響的人,她名叫王宗元。

  我認識時的王宗元完全不是照片上這種甜美的樣子。那時她是一個像愣小子一樣的女生,短短的頭髮,用橡皮筋扎了一束頭髮,在頭上翹得高高的。身穿一件洗得略為發白的藍布衣服,身體壯壯的,很像一個運動員。從第一次見面,我就覺得她與一般的女生不同,身上有一股說不清楚的傲氣。但是又讓人,至少是讓我產生了想了解這個不同於其他的人的欲望。

  後來的事情證明,宗元的確不同於其他女生。她在數理化這些男生擅長的科目方面特別好,比班上的好多男生都高出一大頭,而且人特別聰明,數理邏輯思維特別強。這些特點讓她鶴立雞群,男生都望而畏之,更不要說一般的女生了。

  我雖然成績好,初中是班上的一、二名,但來到高中,在我的優勢還沒有完全體現出來的時候,宗元是高出我一頭的。

  本來,就我倆的性格而言,我們是不應該走近成為好朋友的。

  我是一個隨和的人。在初中班上,由於我的隨和,機智和鬼點子多,我成了班上女生的頭頭。好事和調皮的爛事都離不開我,女同學們也喜歡我幽默的性格。

  但來到高67級1班,我的那些活潑靈動的東西全部被壓抑了。那時,階級鬥爭越來越被強調,我們經常進行政治學習,開展「憶苦思甜」「階級鬥爭」等教育。班上的同學多數是工人、革命幹部及祖上是貧下中農的子弟,像我、宗元還有其他幾個家庭出身屬於職員和知識分子的子女沒有幾人。這樣,我們就成了被冷落的少數派。

  我隨和的性格本也會讓我不致受冷落,但宗元的性格就讓她基本被孤立了。她本來就驕傲,加之她看不慣別人時就形之於色,於是,她就成了一隻脖子高昂,獨立寒秋的「孔雀」。

  我一貫同情受孤立的人,加之我們在家庭出身上是「同類項」,於是、我們走近了。

  雖然出身不太好,但這幾個出身不太好的同學成績都好。我和宗元在英語成績上都日顯突出,老師特別表揚我倆流利的朗讀和漂亮的語音語調。這一亮點出現之後,同學們似乎對我們熱情了許多。我倆不但在班上被老師叫上講台表演,而且還作為英語學習突出的代表到比我們高一年級的「學霸」班、高66級1班表演,我倆儼然成了「知名人士」。

  俗話說,女大十八變。隨著時間過去,宗元身上的男生氣慢慢褪去,頭上那束翹著的頭髮也放了下來。宗元臉圓圓的,眼睛大大的,而且曈孔黑且深,配著濃濃的睫毛,她變得越來越甜美,甚至有一點鄧麗君的味道。

  不久後,文化大革命開始了。在狂熱的革命浪潮過去之後,我倆選擇了當逍遙派」。

  「文革」中重慶有兩大造反派,一派是「八一五」,一派是「反到底」。我和宗元都屬於「反到底」一派。這兩派都宣稱自己才是在保衛毛主席革命路線,而對方是資產階級走資派的走狗。兩派對立,互相辱罵、打鬥,最後發展到武鬥。武鬥愈演愈烈,甚至大炮軍艦一齊上。在重慶這個本來就生產軍工武器的城市,除了飛機,哪樣武器沒有?重慶人性格本來就火爆,講義氣,現在為了保衛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哪樣不豁出去!命算什麼?「為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換新天」!重慶人的英雄氣概絕不是那些耙兮兮(軟)的下江人,央的央夾(小氣)的成都人,有生意頭腦,算計清楚的沿海人能夠比的!作為土生土長的重慶崽兒,我還是很有幾分驕傲和豪氣的。重慶武鬥全國第一,那才是真正的重慶!我所居住的山益村沿街一帶,每天早上都擺著在街頭槍戰中被打死的人,街頭打槍是常事。我那時愛往宗元居住的城裡跑,回家在山益村路口要過馬路。但有時正遇兩派在街上槍戰,我想在不打槍的空隙跑過馬路,我爸在馬路對面使勁擺手,生怕我挨冷槍子。我雖然沒有打過槍,但在上清寺機械局「反到底」的堡壘里待過。我親身經歷過當時「挨槍子兒」的場面。我與一個比我小的初三學生,當然那時我們都是「反到底」的革命戰士,蹲在一起,一顆槍子兒不知從哪裡射進來,這個初三的男孩戰士倒下了。如果偏一點,倒下的就是我。所以,我認為人的命是掌握在老天爺手裡的。

  甜美的宗元

  至今在重慶沙坪壩還保留著一座「文革」時期的「烈士陵園」,裡面埋著武鬥中犧牲的革命戰士。這些戰士都是些十六七歲、十八九歲、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他們為保衛毛主席的革命路線獻出了自己年輕寶貴的生命。但是,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到底是什麼?他們所保衛的東西開了什麼花?結了什麼果?一代人的鮮血換來的是什麼?痛心啊,我的青春年代!我的這些長眠在地下的同學和不相識的同齡夥伴!

  正是由於對這場革命的困惑,宗元和我退出了派系,不再參加任何革命活動而是沉寂下來,當了徹底的逍遙派。在當逍遙派的日子裡,我們兩人去找了許多書來閱讀。重慶六中的圖書館已經基本處於關門的狀態,偶爾開門,我倆就去裡面淘書。圖書管理員是一個半老太太,從前我們就跟她有良好的關係,現在這種情況,只要我們說好話,她也就允許我們多拿幾本書回家閱讀。其中給我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對我們影響最大的兩本書就是鄒韜奮寫的《萍蹤寄語》和《萍蹤憶語》。這兩本書真是讓我們大開眼界!從書中我們才知道,原來外面還有這樣的世界!而且,這個世界是如此的不同,如此的五彩繽紛,如此的絢麗多彩,如此的具有吸引力,真的是讓我們魂牽夢繞!

  我們如饑似渴地閱讀這兩本書,法國的艾菲爾鐵塔,羅馬的聖.彼得大教堂,義大利的佛羅倫斯,瑞士的雪山……所有這些歐洲的異域風光一幕幕地展現在我們的面前。還有那尿尿救城的小於連,海邊臥著的魚美人,羅馬的許願池,英雄大衛的雕像……這一切的一切令我們心神嚮往。

  接著,我們聽得爛熟的俄羅斯又出現在眼前:莫斯科、紅場、列寧墓、湼瓦河、彼得大帝石雕、偉大俄羅斯作家托爾斯泰的故居……這些在書中了解到的東西是多麼激發起我們想親眼一見的強烈欲望!

  接著,美利堅合眾國向我們走來!美國,這個神秘的國度,這個帝國主義,這個壞蛋,它到底像什麼樣子啊?他們的人民都流浪在街頭嗎?怎麼美國紐約有那麼多的高樓大廈?帝國大廈,這個紐約的地標,說是有四百多米,一百零二層這麼高!天啦,可能把脖子揚翻都看不到頂喲?還有自由女神,美利堅合眾國的象徵,據說還是法國人建造後運到美國安裝豎立起來的,怎麼辦到的?宗元和我讀得目瞪口呆,這才真的是一個新大陸!

  我倆都去過美國,都見到了自由女神像

  「劉明瓊,我們兩個以後到紐約去,去看那裡的自由女神像,一定要在那個女神像底下照張照片」!我驚奇地望著她,一時說不出話來。她的想法太出我意外了!太大膽了!要知道,那是在1968年。我們怎麼到美國?怎麼到紐約?去得到嗎?這不是異想天開嗎?驚訝之後,我慢慢沉下氣來,捲入與她的熱烈討論之中。我們談啊,談啊,談啊……談些什麼我已經完全忘記了,但只有一個念頭深深地銘刻在了我們的心中,那就是:今後一定要到紐約去,一定要去看自由女神像!於是,我們開始了自學英語。

  我們不知在哪裡找到一本心理學書籍。那本書介紹了著名的德國心理學家艾賓浩斯的遺忘曲線及與之發明的艾賓浩斯記憶法。艾賓浩斯認為,人的記憶在最初最容易忘卻。因此,如果在記憶之後的幾個小時或幾天之內重複這個記憶便能使之強化,強化到一個程度便能使這個記憶固化下來成為永久的記憶。比如說一個英語單詞,你初記了它,如果不及時複習,很快就忘記了。如果你按照艾賓浩斯的遺忘曲線進行複習強化,那麼,你就能大大地提高自己的記憶效率,讓「臨時」成為「永久」。

  我倆那時又找到一本英文的原文書籍,那是我永不會忘記的一本小說,美國無產階級作家傑克·倫敦寫的自傳體小說《馬丁·伊登》。這本小說描寫了主人公如何從一個在社會最底層掙扎討生活的年輕人,因為一次偶然事件,救了上流社會法官的女兒露絲,從而窺見上流社會生活的高貴優雅。這個年輕人愛上了美麗而又有風度的露絲,他發誓要努力奮鬥,進入露絲所在的社會階層。這個年輕人、馬丁·伊登經過艱苦卓絕的努力,終於成了一位著名的作家。但因當初嫌他貧困將他拒之門外,後又因他出名而趨之若鶩的露絲及她的父母,讓馬丁徹底看穿上流社會的無情與虛偽。他想回到自已原本的階級,但卻發現自己已經回不去了。絕望中,馬丁沉入寂靜的海洋,永別了喧囂的塵世。

  這是第一本我倆讀的英文原著,不,我不應該說「讀」,確切地說,是苦苦「啃」的英文原著。當時,我們雖然已經讀到高中二年級,但是我們的英語水平真的是非常低下。初中三年,學的基本上是workers,peasants,Long live Chairman Mao!這些簡單的東西。進入高中後,我們的英語課本也沒有深多少,和現在的學生的英語水平相比,我們的水平簡直就是小學生!

  雖然如此,我和宗元比起其他的同學來,還要算優秀的,所以才有前面說的到高年級去表演朗讀。現在,既然有了將來到美國去看自由女神像的宏偉目標,現有的水平絕對大大不足,因此就要苦攻英語。首先,我們就需要積累英語單詞,因為英語單詞掌握的多寡直接影響到閱讀。

  於是,我們開始了那一段「艱苦卓絕」的努力,那既長又短的幾個月時間的單詞記憶大戰!

  我們將每一頁書上所有的生詞記在一張張薄薄的小紙條上,在紙條的反面寫上中文意思,偶爾也註上音標。因為我們的目標是先記單詞的意思,在發音上暫不作要求。這真的是一項十分巨大的工作,因為我們讀的每一頁書上都有幾十個不認識的詞,也就是說我們只認得很少量的幾個詞,絕大部分都是不認識的生詞。但這並沒有擊退我們前進的勇氣,我們耐心地查英語字典,把每一個生詞寫在字條上,正面、反面,一絲不苟。然後將這些生詞按照艾賓浩斯遺忘曲線的方法進行記憶。

  我記得,那時我倆每天都要記一大疊字條上的詞彙。《馬丁·伊登》這本長達五百多頁的英文原著小說就被我倆一頁一頁地啃,讀每一頁開始的感覺都是像在雲裡霧裡,不懂意思。但查了字典、記了生詞以後,那一頁書的意思逐漸變得清晰起來,雖然有時候也需要連蒙帶猜,但畢竟知道大概是什麼意思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我倆沉浸在記憶、閱讀、進步的喜悅之中。大概三個多月之後,我們終於啃完這本書的最後一頁,同時也基本上記住那起碼上萬個英語生詞。這時,當我們看到從前視為艱深的英文原著簡寫本,一下子覺得,怎麼這麼簡單!這就好比一個人開始就選擇爬一座最高最崎嶇險峻的山峰,費盡全力,克服一切艱難險阻,爬到了山頂;於是,再看其他的矮一些的山,就真是「一覽眾山小」了!

  我至今都萬分感謝與宗元相處的那段時光和學習經歷。因為這段學習經歷讓我有了「世上無難事」的認識和底氣。這個記憶方法後來又用到我帶著小孩考大學的各科複習當中;用在我跨專業、跨學位、在極短的時間內完成好幾門教育課程的學習,報考教育專業博士研究生的複習中。雖然那次考試因差了三分落榜,但已經給主考部門及導師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們鼓勵我第二年再考。但是,第二年,即1988年,我被國家教委選派到了加拿大學習。

  同時,在我以後的教學生涯中,我也反反覆覆地把這個方法介紹給我的學生。同時,我還廣泛閱讀,尋找各種各樣的記憶方法,減輕學生們對記憶的畏難情緒。比如「聯想法」、「吃葡萄一串串」法(我的搞笑說法)、「情景法」等等等等。記得當高三學生的班主任,我帶著他們複習歷史,我讓學生這樣記馬爾地夫的首都:你們說馬爾地夫是什麼意思嘛」?「馬爾地夫就是「馬兒」代替人(「夫」)做事情。你們說哪個累呢?」學生們齊喊:「馬累!馬累!」這樣記的東西,是永遠不會忘記的!

  除了啃英語,我們還閱讀和探討其他的許多書籍和問題。比如英國著名生物學家赫胥黎的《進化論與倫理學》、法國生物學家拉馬克的「用進廢退」學說、達爾文的「物競天擇」「叢林原則」,還有蘇聯生物學家米丘林的學說。同時,由於宗元的五哥是重慶二十九中高三學生中難得的佼佼者,他在自學研究理論物理。因此,我們也常常聽他講那些艱深的物理學說,比如愛因斯坦的《相對論》《量子力學》等等。他的學識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他的講解讓我們隱隱約約地知道了時空的奧秘、宇宙的起源、量子力學、黑洞、時間和空間到底是什麼……這一切的一切都讓我們充滿好奇。當逍遙派的那段時光是我們的知識技能得到極大提高和延展的時光,兩個好奇的「探索者」就這麼到處找書看喲,囫圇吞棗地讀喲,天上地下的互相探討喲……那真是一段難忘而意義深遠的時光!

  另外,一本偶爾得到的書還讓我們知道了一個從不了解,比「相對論」、「黑洞」還要神秘,吸引力還要大得多的知識,那就是「性」的知識。

  說來好笑,我們那時已經是十八九歲的年齡,如果放在現在,哪一個十八九歲的青年還不知道「性」是怎麼回事!好些年輕人恐怕早已經偷吃過禁果了。但在那個年代,我們從沒受過這方面的教育,根本不知道小孩是從哪裡來的。一般當媽的會說是從胳肢窩裡出來的,但我曾經懷疑過從那裡出來的可能性。我自己想像和認為,是在媽的肚子上劃一條口取出來的。至於肚子裡怎麼會有小孩,我就從來沒往深處想了。

  有一天,我們全家到六姑媽家做客,大人們通常是龍門陣擺得熱火朝天。我坐在挨書架很近的椅子上,覺得沒有事干,於是就翻翻書架上的書。架子上面的兩層是馬恩列斯選集,厚厚一本本的,我一點興趣都沒有。我就往架子下層打望,發現有一本薄薄的書,我便扯了出來,一看書名:《性的知識》。當時我就撲哧一笑:啥子書啊,字都寫錯了!我以為應該是《信的知識》,教大家如何寫信。但當我打開書,我一下子呆住了:「男女生殖器官構圖如下……」,「經期衛生」「手淫"「男女的性交」……

  我的臉一下子燃燒起來,自己覺得飛紅滾燙,心子跳得咚咚咚咚!我趕緊環顧四周,看有沒得大人注意我。還好,沒得哪個在看我!我眼睛盯著他(她)們,手悄悄地把這本書往身上移。沒帶書包,口袋也太小,裝不下,我就悄悄把褲腰帶解開,把這本書塞進褲腰,然後把褲腰帶緊緊繫上。

  完成了這一切,我鬆了口氣,但是卻再也沒有心思待在姑媽家裡。我一門心思地盼老輩子們快點散會,趕快回家!回家找個角落,或者在外邊找個角落,好看這本我心急火燎立馬想要看的書!

  仍然保持著天真和純潔

  我終於找到一個合適的時間和地點把這本書一口氣看完,於是馬上去找宗元,把這個秘密分享給她。宗元的感受恐怕跟我一模一樣!於是,這下子有了一個更為新奇,更加重要的探討話題。我倆反覆地想像和探討到底是用何等方式完成那神秘的動作。我們一直想的是雙方各在一頭,然後向中間靠攏。但是,我們覺得這個動作太費力氣了,而且礙手礙腳,怎麼也不像能夠完成的樣子。探討來探討去,始終不知如何,結果不了了之。

  那時候,我們把毛主席完全神化了,因此有些如普通人的生活問題在我腦中得不到答案。於是總是讓我好奇和不安。我本來想問宗元,因為只有對她,我還有提出問題的可能性,但終因毛主席在我心中的神聖地位而沒有提出。我寫這些真實而又可笑的事情,是想說明,那時的我們,也就是年輕人,是多麼幼稚!多麼天真無邪!我覺得,過去的年代雖然讓我們孤陋寡聞,然而也讓我們保留了一顆純真的心。這是非常寶貴,而如今的年輕人又非常缺乏的!

  除了讀書、學英語、探討問題,我倆不知怎麼又迷上了拉提琴。音樂本來是我的最愛,因為父親的那一部英國造的核桃木的留聲機和許多外國唱片及京劇名家的唱片所帶來巨大的影響,我崇拜那些搞音樂的人。

  我倆都是說干就乾的角色,於是,她弄來一把小提琴。我的運氣沒她那麼好,我只弄到一把只有兩根弦的中提琴,我們倆就開始練習拉提琴。沒有老師指教,但憑著熱愛和沖天的幹勁,憑著一本霍曼的《小提琴基本教程》我倆苦練不止。我當時的想法是:我一定要拉出個樣子來!中提琴只有兩根弦,我就練弓法,練只需要兩根弦的簡單曲子。

  應該說,在藝術和運動方面我比宗元強,而在理科,在邏輯推理方面她比我強多了!我常常想,如果我們沒有碰到這場文化大革命而是正常地完成高中教育去考大學,宗元一定能考入一個頂尖的理工科院校。我甚至認為她如果有機遇,加上她的勤奮,她甚至是國家工程院院士之類的角色。她的聰明,思維的寬廣和大膽真不是一般女孩子具有的。

  宗元的甜美相貌及她獨具的魅力讓許多男生青睞她。那時,她曾遇到兩個比她高一年級的男生的追求,在好奇之後她立即感到這都不是入眼的角色。作為朋友,我就跟她一起出謀劃策,想法擺脫他們的「痴心妄想」。應該說,這是做得很成功的。後來,追求她的都是優秀的人,但老天爺讓她跟當時的清華大學學生許惠林走到了一起。

  我的《到北京去(下)》一文中的許惠林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被保送到加拿大多倫多大學讀博士,宗元隨後去多倫多伴讀。她和惠林在加拿大打拼多年,終於過上中產階級的舒適安定的生活。但我1988年夏天去多倫多拜訪他們的時候,兩人正處於艱苦的奮鬥階段。宗元跟我講起資本主義種種的盤剝,講的時候怨氣衝天。因為生計,驕嬌二氣均十分突出的宗元居然做過在餐館洗盤子洗碗,幫別人做清潔擦地帶小孩等多種艱苦的工作。她後來謀職到多倫多一個高級中學當老師,教學生計算機課程,直至退休。我在想,這不知花費了宗元多少的聰明才智。宗元終究是一個強者,艱難的環境是不能把她壓倒的。

  前不久妹妹傳給我一個視頻,妹妹和妹夫在美國的佛羅里達與宗元、恵林團聚。他們去坐一艘遊輪,遊輪上惠林和許多白人朋友一塊兒跳舞。一會兒後,惠林邀請宗元共舞。宗元從座位起身走向惠林,他倆共同歡快起舞。這是許多年後我第一次看到宗元的影像。只見她身穿年輕人的短裙,身材仍然如舊,一點沒有發胖。相貌肯定變老了,但視頻看不清楚。看她那身段和穿著,你無論如何想不到她是兩個可愛孫子的祖母!

  我憶起年輕時的宗元,風情萬千,她讓我想到陸小曼。她沒有陸小曼的風流韻事,也不像陸小曼是藝術之才,但卻有極高的情商。她是唯一一個我見過的,可以用「嫵媚」二字來形容的女子。她有時甚至有「妖嬈」的瞬間,但這如孔雀開屏,一剎那即刻合上羽翼。一個智商和情商都超凡的宗元怎麼能不引起若干男生的追求?雖然面對那些追求她只能深藏在心底。

  我曾經怨過宗元,她熱情萬分地想要我成為她家庭的一員以至讓我錯過了我應該跟隨的人。從此,我就像錯扣了衣服的第一顆紐扣似的,始終在婚姻上是扭起不順的。直至現在我才明白,上帝是有它的安排的。如果不是這樣,我怎麼會有後來的追求、努力和精彩人生!就如一位知名作家所說,來到這個世上,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對得起這一生了。

  我現在想做的就是把我的經歷用故事的方式講述出來,讓現在的年輕人知道我們曾經怎樣的快樂過、痛苦過、努力過、奮鬥過、成功過、失敗過、迷茫過,最終清醒過來。我想讓年輕的朋友們吸取我們的教訓,避免我們犯過的錯誤。同時希望他們學習我們這代人的長處和艱苦奮鬥的精神。

  感謝宗元那時與我親密的陪伴,讓我們倆度過青春期及人生最有意義的歲月。同時,這段人生的體驗又讓我轉化在自己後來的教育教學之中,使我的學生們也得到益處。

  好的友誼是良師,它滋潤人的一生。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