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邱行湘真的去台灣了,百感交集之餘,他拒絕了台灣方面的「困難補助」,還對蔣緯國提了點意見
2024-10-03 20:03:56
作者: 黃濟人
沒有想到我真的要去台灣了!邱行湘在心裡對自己說。他手持印有國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護照,和前一天才在香港辦到的由「中華民國內政部」簽發的印有青天白日滿地紅標記的「台灣地區旅行證」,終於登上了那架國泰航空公司的波音767飛機。
邱行湘斜倚在機窗前,眼望著翻滾的雲海,繼續著登機前的心思。若是時光能夠倒退到1947年,那麼此刻他正在飛往台灣的飛機上,雖然乘坐的是國民黨的軍用飛機。因為那時他已由九十四軍第五師師長,升任青年軍整編二〇五師師長,即將到台灣接任。可是就在這個時候,戰局急轉直下,解放軍展開於中原大地,向國民黨軍隊發起大規模進攻,勢如破竹,直抵洛陽這個國民黨的戰略要地。洛陽守軍為青年軍整編二〇六師,師長肖勁打仗不行,蔣介石便陣前換將,命令邱行湘取代肖勁,接任青年軍整編二〇六師師長,立即赴洛陽備戰。
邱行湘的命運由此發生變化。失敗,固然不可更改,但,至少他不會讓他的弟弟舉家遷至台灣,造成了將近半個世紀的骨肉分離。他弟弟叫邱行槎,是位畫家,抗戰時期由江蘇入川,來到重慶的中央美術專科學校,就讀於徐悲鴻執教的國畫系。抗戰勝利後,邱行槎回到溧陽老家,在師範學校當美術教師,直到解放前夕。按理說,邱行槎一介書生,與國民黨軍隊的潰退毫無關係,可是,邱行湘洛陽戰敗,被俘之前,卻派人給他捎去一封信。信中說,洛陽失守,已成定局,江山不保,指日可待,與其株連九族,必以待斃,不如三十六計,走為上策。邱行槎對哥哥的話,從來言聽計從,本想把老母也帶去台灣,以後得知妹夫黃劍夫率部投誠,平安無事,這才與老母揮淚而別。
邱行湘的台灣之行,正是為著探親的目的,所以,下了飛機,他便直奔台東,來到市郊一座小院裡。小院是邱行槎從日本人手中買下的房產,一幢日式平房,房內至今還是榻榻米,房頂至今還是那種極不透熱的白鐵皮。邱行湘見到弟弟的時候,弟弟正在作畫。邱行槎比哥哥小三歲,可是看起來比哥哥大十歲,老態龍鍾,步履蹣跚,尤其是耳朵不好,幾乎什麼也聽不見了。耳朵不好的人,說話特別多,所以見到邱行湘,邱行槎便滔滔不絕起來。話題是從離鄉背井開始的。邱行槎對哥哥說,你的上策,其實是我的下策,台灣的國畫本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國畫國畫,沒有了國,哪來的畫?即使有國畫大師來到台灣,也終因失去這種畫派所必須依附的人文環境,從而失去先前的影響和價值。在台灣,有時當局也會資助國畫家搞個人畫展,但在宣傳品上,是一定要印有「搶救國粹」之類的無可奈何的標籤的……邱行湘打斷弟弟的話,說:「我讓你們來台灣,自然出於當時局勢的考慮。因為蔣介石耳提面命地告訴我,若是打了敗仗,我們將無葬身之地。現在看來,共產黨連我都不殺不辱,又怎麼會殃及無辜呢?所以……」邱行湘的話又被侄兒邱啟衡打斷了,他是國民黨海軍上校。「因為所以,所以因為之類的話,我已經聽夠了。伯父難得到台灣,我們還是言歸正傳吧。」邱啟衡說,「我父母兩位八十高齡的老人住在這樣的地方,伯父都看見了。我們當子女的又於心何忍呀?可是,嘴皮說破了,他們就是不搬家,我們實在是沒有辦法!」兒子的話,聲音不大,但是邱行槎聽見了,說:「不是你們沒有辦法,是我們這種老朽無可救藥!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我要的不是高屋大廈,是土牆上的青藤,是籬笆里的菊花!若不是這個有花有草的小院,恐怕畫筆早就禿了頭哩……」
離開台東,邱行湘去了台北。他昔日的同僚與部下,有好幾位住在這裡。此時要登門拜訪的,是他黃埔五期的同學,曾經擔任過台北憲兵司令。這位同僚的客廳,掛滿了蔣經國的照片,有在工廠與工人一起幹活的,有在農村與農民一起下田的。談到蔣經國的時候,這位同僚豎起了大拇指:「他留學蘇聯,還真學到了共產黨的東西哩!比如說外出視察吧,他討厭前呼後擁,所以通常只有一兩個隨員跟在身邊。這下我這個憲兵司令不答應了,我問他,萬一遭到暗算怎麼辦?他這樣告訴我,自從大陸政權丟掉以後,先總統和他便都成了千古罪人,死有餘辜。若是遭人暗算,於他則是正中下懷,亦可謂早死早超生矣;若不死,就要多做事情,以補贖罪孽之萬一……」
與幾位部下的接觸,卻讓邱行湘有些失望,因為比起台灣他弟弟邱行槎對事業的執著,比起大陸他部下賴鐘聲對事業的堅守,這幾位部下的內心顯然是空虛的,精神顯然是恍惚的。在歡迎他的宴會上,一位部下說:「老長官,聽說你在共產黨監獄當了囚頭,為了搶飯吃,你一腳踢飛了杜聿明,還把黃維打了個半死!有這回事吧?」另一位部下說:「老長官,你這次到台灣,是來領錢的吧?我親家在國防部負責此事,他告訴我說,新規定按在職軍人領工資的辦法,因為距離事實太遠,很難被人接受,所以現在採用新規定的補充方案,就是由本人來台灣申請困難補助,然後一次性把錢拿走。」
這位部下的消息倒是準確的。邱行湘離開台灣的前一天,台灣「國家安全委員會」秘書長蔣緯國為他餞行,地點在圓山飯店。邱行湘如約前往,先期在飯店恭候的,卻是一個自稱「國防部撫恤基金會」辦公室主任的陌生人。陌生人拿出一份表格,說:「我們知道邱將軍在大陸生活困難,子女尚未就業,所以請你在上面簽下你的名字。」邱行湘把表格還給對方:「你說錯了。第一我經濟寬裕,收入穩定,不存在生活困難問題。第二我兒子邱曉輝在南京公安局工作,當警察都當了七八年了。另外,你還做錯了。我來台灣為的是探親訪友,不是來當伸手要錢的叫花子,所以,你不能侮辱我的人格。當然,此事與你無關,我不會怪罪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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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人出去了,蔣緯國進來了。邱行湘見過蔣緯國,洛陽戰役前夕,國民黨國防部預備幹部局長蔣經國,在南京碑亭巷曲園酒店為他和賴鐘聲餞行的時候,蔣緯國也在座。熟人見面,免不了寒暄幾句,可是,這種寒暄,成了這個飯局的主題。蔣緯國說得最多的話,要麼是「人生無常」,要麼是「世事難料」。用邱行湘事後的話說,蔣緯國請他吃飯,基本上屬於禮節性的,只是說到最後,蔣緯國請他談談對台灣的觀感,最好是能夠提點意見。「那,我就不客氣了。」邱行湘說,「我去了台北的書店,書架上有一套書叫作《匪情年鑑》。就我個人的看法,這樣的書名今後不要再使用了。過去罵來罵去,我覺得情有可原;現在基本實現了兩岸三通,再罵來罵去,就不合時宜了。」蔣緯國頻頻點頭:「你說得對,兩岸關係應當朝前走,不應當回到過去的老路上去!」握別的時候,蔣緯國叮囑邱行湘,要他回去代為問候老朋友文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