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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嚴醉」沒有死,「華子良」沒有瘋,他們從《紅岩》里走到現實中,撫今追昔

2024-10-03 20:03:32 作者: 黃濟人

  《新觀察》雜誌上,正在連載沈醉的《魔窟生涯》。這本書與長篇小說《紅岩》相反相成。《紅岩》寫的是革命志士如何遭到國民黨軍統特務的嚴刑拷打,《魔窟生涯》寫的是國民黨軍統特務如何嚴刑拷打革命志士。沈醉自然是當事人。作為當時的軍統局總務處長,正是他買下了重慶近郊的渣滓洞和白公館。渣滓洞原本是個私人開採的小煤窯,戴笠見此地三面環山,一面臨谷,非常適合做監獄,於是讓沈醉跟礦主交涉。礦主卻不肯賣掉自己苦心經營多年的產業,甚至要以死相拼。不久,特務們去封煤窯時,果然發現礦主已經吊死在礦井裡。至於白公館,那是沈醉花了三十兩黃金,從四川軍閥白駒後人的手中買下來的。附近不遠,歌樂山狹谷中間還有一個山堡叫作楊家山,沈醉見此地山清水秀,便精心為戴笠修建戴公館,供這位軍統局長金屋藏嬌。當年來自上海的電影明星胡蝶就住在這裡。

  《魔窟生涯》之前,《我這三十年》一炮而紅,文史出版社先後發行一百五十萬冊,仍然洛陽紙貴,供不應求。那日沈醉收到一封信,問及《我這三十年》何處可以買到。這樣的信件多如牛毛,沈醉本不在意,可是定睛看時,卻見寫信人名叫韓子棟,工作單位是貴州省政協。在這之前,沈醉已經從報紙上看到過有關韓子棟的報導,知道他就是小說《紅岩》里華子良的原型。作為《紅岩》里嚴醉的原型,沈醉能夠收到韓子棟的來信,也就是嚴醉能夠收到華子良的來信,沈醉斷言,這是任何小說家也編不出來的故事!百感交集之中,喜出望外之餘,沈醉馬上給韓子棟寄去一本書,附上一封信。信中說,「嚴醉」沒有死,「華子良」沒有瘋,我們兩人為什麼沒有見面的機會呢?

  機會很快來了。韓子棟來北京出差,應邀到沈醉家做客。見面之時,沈醉彎下腰身,深深地給韓子棟鞠了一躬。「你這是做什麼?」韓子棟大惑不解。「給你賠罪呀!」沈醉語態誠懇。韓子棟擺擺手:「那是國民黨幹的事。」沈醉搖搖頭:「不,那是我幹的事!」望著滿臉驚訝的韓子棟,沈醉反而笑了:「你當然不會曉得。有一次我來渣滓洞視察,路過院壩的時候,看見有個犯人在掃地。我回頭看了他一眼,他也回頭看了我一眼,我便問身旁的監獄長,這是個什麼人。監獄長告訴我說,一個瘋子,陪殺場時給嚇瘋的。我說,不,這個人在裝瘋!瘋子的眼神不可能那樣靈活,穩妥起見,還是把他關起來吧!」

  「有這個事,有這個事!」韓子棟恍然大悟道,「那次我突然被送回牢房,心裡還在犯嘀咕,是不是被監獄發現了什麼。今天才曉得,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唉,憑你一句話,我一關就是兩年。後來因為監獄人手不夠,監獄長見我仍然瘋瘋癲癲的,就又把我放出來當雜役。直到抗戰勝利後,我利用有一次隨看守到磁器口買菜的機會,逃跑走啦!」「跑得好,跑得好呀!」沈醉為韓子棟感到慶幸,「再不跑的話,重慶解放前夕,國民黨對獄中革命志士實施大屠殺,你縱有飛毛腿,也在劫難逃哩!」

  「可是……」韓子棟語調變低,表情也黯淡下來,「他們還是被軍統殺害了!」沈醉有些聽不懂:「你說的他們是哪些人,有我認識的嗎?」韓子棟回過神:「哦,我說的是貴州息烽監獄,進渣滓洞之前,我被關在那裡。與我關在一起的,有七個曾經打入軍統內部的中共地下黨員。只可惜,他們從身份暴露到慘遭殺害,不過半年的時間。」沈醉睜大眼睛:「你記得他們當中任何一個人的名字嗎?」「怎麼不記得!他們是張露萍、張蔚林……」沈醉一拍大腿:「對、對,是他們,就是他們!我在《我所知道的戴笠》中,提到過這件事情。因為就在我們的鼻子底下,居然有共產黨的臥底,氣得戴笠暴跳如雷!但,在書中,我沒有提到他們的名字。這本書你見過嗎?」韓子棟又擺擺手:「就是見過,你不寫名字,我也不知道就是他們呀。不過,話說回來,因為他們是單線聯繫,共產黨內很少有人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還一直誤認為他們是軍統特務呢。所以,解放以後,我以獄友的名義給上級寫信,反映他們在息烽監獄被害的經過,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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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什麼?」沈醉有些不明白,「有你的證明,再加上我的證明,這不就真相大白了嗎!」韓子棟苦苦一笑:「事情有你說的那樣簡單,就好了。由於我一再給上級寫信,上級開始懷疑我的地下黨員身份,『文革』前,我被扣上『特嫌』的帽子,又被送進監獄。這樣,國民黨監獄關了我十四年,共產黨監獄又關了我十四年,直到『文革』結束,我才得到平反,恢復了黨籍。不過,令人欣慰的是,在中央有關部門的干預下,張露萍他們的冤案也得到平反,恢復了革命烈士的名譽。他們的屍骨就埋在息烽監獄附近的荒山上,現在每年清明節,我都會到荒山上摘七朵野花,放到他們的墓前。你要是有機會來貴州的話,我陪你去趟息烽,也去看看他們。」

  沈醉使勁點了點頭。他在心裡問自己,我有什麼可以供奉他們在天之靈的呢?他想到了正在拍攝的四集電視連續劇《昨日軍統》。這部電視劇是根據《我這三十年》改編的。《魔窟生涯》出版後,來自影視圈的訪客比過去更多了,劇作家們擬定的劇名就有《香港來去》《冤家路寬》《生死沉浮》,導演們帶來了特型演員,製片人帶來了合同協議,再加上媒體頻繁發布消息,一時間沈醉寓所車水馬龍、門庭若市。讓沈醉安靜下來的是一篇短文,短文發表在《北京晚報》上,標題叫作《要避免一哄而起的沈醉熱》。見了文章,沈醉覺得作者的意見是對的,於是,他以身體的原因為由,取消了部分合同,中止了部分協議。

  訪客依然有增無減,來者多為原國民黨軍統局的部下或其家屬,他們是來尋求幫助的。沈醉則來者不拒,有求必應,把他們的申訴材料寄去全國各地的統戰部門。這日,沈醉收到雲南省委統戰部辦公室通過全國政協辦公廳轉給他的一封信。信中說:「近幾年來,全國政協沈醉委員,經常給我們轉來一些原國民黨國防部保密局雲南站(即軍統滇站)人員的申請信,並寫證明要求按起義、投誠人員落實政策。關於軍統滇站人員落實政策問題,我們和省公安廳請示中央統戰部、公安部後,制定了《關於軍統滇站特務案件複查處理意見》(附後)。當時由於客觀上的原因,沈醉委員對其部屬的具體情況並不完全了解,故請將上述情況轉知沈醉委員,並請沈醉委員協助我們做好他們的工作。」對於沈醉而言,但凡聽說誰的問題得到解決,他會感到由衷的欣慰;但凡聽說誰的問題得不到解決,他會說上一句「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這是他的口頭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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