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楊伯濤的《陳誠軍事集團發展史紀要》激怒了長官黃維。他對楊改口誅為筆伐,打起了筆墨官司
2024-10-03 20:03:19
作者: 黃濟人
掌聲和鮮花都不是黃維需要的東西,他原本是一位孤獨者。他沒有朋友,他的朋友是永動機。那日邱行湘把賴鐘聲帶來了,參觀完實驗室,黃維本想向這位物理老師討教幾個問題,可是賴鐘聲一句話就把他打發了。「除了地球能夠自轉,在這個地球上你見過哪樣東西不需要外力可以永遠轉動的?所以永動機這三個字令人生疑,甚至令人噁心,黃老先生今後不要再使用啦!」黃維冷冷笑道:「使不使用我自有主意,我倒要勸你今後說話要謙虛謹慎。人類對於地球的認識,未知的遠遠多於已知的。這個淺顯的道理都不懂,你又怎麼去教學生?」話不投機半句多,賴鐘聲佯稱家裡有事,告辭走了。害得邱行湘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找個藉口,上樓到文強家串門去了。
黃維那日心情不好,卻不是因為賴鐘聲,而是因為楊伯濤。楊伯濤在《文史資料選輯》第五十七輯上面,發表了一篇題為《陳誠軍事集團發展史紀要》的長文,內容包括陳誠一生主要的軍事活動,以及許多相關的人和事。楊伯濤可以被看作是在陳誠軍事集團里長大的人,陸軍大學畢業後,從十四師排長干起,一直干到十八軍軍長,二十年來沒有離開這個集團半步。所以由他來撰寫這篇文章,應該說還是相對權威,絕對靠譜的。因為如此楊伯濤充滿自信地寫道:
陳誠擔任十八軍軍長的時候,因連長吃空缺的太多,曾經一連槍斃了好幾個連長。上行下效,十一師某團一個連,某次逃了幾個兵,連長尚未及時報告,而師部軍需已來點名,查出少了幾個兵,認定是吃空缺無疑。師長黃維命將這個連長押到師部,關進死牢。全團軍官聯名申請保釋,黃維置之不理。連長自知無救,悲憤自殺。黃維不准掩埋,仍令將屍體拖出示眾,此事曾引起全團全師乃至全軍之不滿!
那日看到這裡,黃維看不下去了。今日重讀一遍,黃維更是怒不可遏。按照他過去的脾氣,此時便應該出現在楊伯濤面前,興師問罪,一通臭罵。然而,自己身為全國政協常委,做事雖然要講原則,做人還須顧及臉面,既然世道變了,武將一個個變成文人,自己也無法免俗,那就改口誅為筆伐,打一場筆墨官司好了。這樣想時,黃維抓起鋼筆,鋪上稿紙,引用了楊伯濤的原文之後,寫下了這樣的文字:
果真有這樣的事嗎?文章沒有指出何地、何日、何連番號和幾個連長的姓名,是日久遺忘,一個都記不起來嗎?十八軍的幹部都知道陳誠治軍嚴厲,但不是虐殺狂。凡是當時在國民黨軍隊幹過的人,都知道團和師是經理單位,而軍不是,對於連長吃空缺的發覺、查實、懲辦,是團長、師長的職責。如果連長吃空缺嚴重到要槍斃,必須在師部經過軍法官審判,再報到軍部批准執行。陳誠身為軍長,怎麼能自己一連槍斃好幾個吃空缺的連長呢?至於說到我對一個吃空缺連長那樣無法無天、慘無人道的處理,我不知道楊伯濤的依據是什麼。因為我當十一師師長期間,這樣的故事我還沒有聽說過。楊伯濤當時可能是在十四師當連長吧,對於十一師師長的事情,怎麼會比我還要清楚?
寫到這裡,黃維放下鋼筆,拿起楊伯濤的文章,把那日用紅色鉛筆打了問號的段落,又重讀了一遍。文章在《一割奏功之後野心大熾》的小標題下,敘述了陳誠如何解決五十九師的情況,並且以此為論據,闡明著陳誠「採取種種陰謀手段,擴充成為陳系封建軍事集團」的觀點。黃維不敢苟同,他以擺事實、講道理的方式,又寫下了這樣的文字:
據我所知,五十九師是貴州的地方部隊,而何應欽是貴州人在中央的大頭頭,他曾拍胸作保才把這個師調到江西的。但這個師太腐敗、紀律更糟糕,正可謂燒殺搶淫無惡不作,可能還有其他什麼情況,蔣介石密電陳誠解決這個師。陳誠奉命而為,執行之後,何應欽報告蔣介石,蔣介石佯作不知。於是何應欽責問陳誠,陳誠感到不便揭穿蔣介石對何應欽這支部隊採用的手段,而含糊其詞地說為了整飭軍紀,平息民憤,搞得何應欽對陳誠大為不滿,公然揚言要伺機報復。陳誠繳了五十九師的械,若不是蔣介石的命令,陳誠能擔待得了嗎?正因為陳誠對蔣交辦的事從來這樣肯於承擔責任,才得到蔣的賞識,最終坐上了當今台灣的第二把交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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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何應欽報復陳誠的機會到了,楊伯濤在《陳誠與關麟征的鬥爭》的小標題下,寫了這樣一件事情:
關麟征在昆明任第九集團軍總司令時,陳誠基本部隊之一的五十四軍,列入第九集團軍作戰序列。當時有人向軍事委員會駐昆明參謀團控告五十四軍軍長黃維貪污,將軍隊的空額薪餉挪作別用。本來國民黨軍隊官兵待遇菲薄,生活極為艱苦,有些負責軍官將空額薪餉用之於救濟官兵的困難,事常有之,固非黃維個人貪污中飽,但這事在軍政部則懸為厲禁。關麟征作為何系將領,抓住這個機會,派人到五十四軍清點人數,坐實其事,向軍政部長何應欽報告。何簽呈蔣介石將黃維撤職,關麟征即刻調五十二軍軍長張耀明去接任五十四軍軍長,張耀明到任後,還將五十四軍一九八師師長鄭挺鋒,與自己的五十二軍二十五師師長姚國俊對調服務,名為軍隊交流,實為併吞陳誠部隊。
看到這裡,黃維的火氣減弱了許多。一則因楊伯濤所云,基本上屬於事實;二則因在何應欽與陳誠的權力之爭中,自己雖然受傷,楊伯濤還能站在公正的立場上,對自己安撫幾句。當然,楊伯濤不在鬥爭的旋渦之中,關於事態的發展,還需要自己出面陳述。這樣想時,黃維又拿起鋼筆,繼續著剛才的寫作:
這裡只將我個人的情況公之於世。關麟征派人檢查結束後,我對那位欽差大人說,如果我有貪污中飽之過,請現在就向我指出,你們可以據實報告軍政部,以便把我法辦。本來欽差大人下來,都準備大撈一把的,而我從無此例,一個大洋也沒有賄賂他們,這就使他們大為惱火了,對我又拍桌子又打板凳。
我對於當時國民黨軍隊和軍政部的腐敗情形,以及何應欽、關麟征對我的鬼蜮伎倆,都有比較深刻的了解,這就使我決心不再干軍人,連電何應欽辭職,語多憤激。何應欽到昆明時,我還和他當面大吵一陣。不久蔣介石電令我為軍事委員會中將高參。回到重慶見到蔣介石後,我匯報了五十四軍的情況。我離開昆明的當日,沒有想到全軍團長以上幹部具名向蔣介石控告關麟征吞併五十四軍的事實。這樣,蔣介石命令張耀明、姚國俊各回原職,以十八軍軍長方天調任五十四軍軍長。陳誠這支基本部隊才算虎口脫險,最終沒有讓何應欽拿去。
寫到這裡,黃維不再生氣了。而且,他突然覺得,剛才不是生楊伯濤的氣,而是生自己的氣。時過境遷,物換星移,對於如煙的往事,有什麼必要耿耿於懷,斤斤計較呢?眼下的當務之急,還是發明永動機。永動機由於名聲不好,黃維已經改稱重力發動機了。實驗室里,還差一盤彈簧,北京沒有那種型號的,他準備去一趟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