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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杜聿明留下肺腑遺言後平靜地走了,但樹欲靜而風不止

2024-10-03 20:02:51 作者: 黃濟人

  搶救還在進行。杜聿明甦醒過來的時候,模模糊糊看見了坐在病榻旁的曹秀清。他側過頭,喚著妻子的乳名:「月富,你陪了我幾 十年,可我陪不了你了。我走以後,你哪裡都不要去,不要去香港,不要去台灣,也不要去美國。共產黨對我不薄,你要是出去,容易被人當作話柄,製造謠言的……」杜聿明再次甦醒的時候,看見了站在病榻旁的杜建時和沈醉。他艱難地向他們招招手,表示想對他們說點什麼。他們分站在病榻兩邊,同時彎下腰身,臉頰幾乎貼著杜聿明的臉頰。杜聿明蠕動著嘴唇,聲音越發微弱了:「過去戰亂連年,禍及無辜萬千,延續到現在,國家還是長期分裂,骨肉同胞不能團聚,連寫一封信都不允許……」曹秀清流著眼淚,聲音哽咽地對沈醉說:「你拿筆把他的話記下來,恐怕這是他最後的話了!」沈醉扭頭對曹秀清說:「大嫂放心,我記得住的,我不用筆記,我用心記!」

  隔了十多分鐘,其間醫生、護士還進出了幾次,杜聿明才接過剛才的話說:「這種後果,我們是要負責任的。有人問過我,你負得起這個責任嗎?我說負不起,但是我會努力……現在,我努力的機會也沒有了。所以,我想拜託二位,要是你們有機會的話,一定帶句話,給台灣的老長官、老同學、老朋友們,就說國家統一大業,希望在我們這些人的手裡完成,不能留到下一代人去解決。因為,這是我們的責任,不是他們的責任啊……」

  

  杜聿明是凌晨去世的。上午10點,曹秀清就給台灣當局負責人蔣經國發了一封加急電報,電文說:「我以悲痛之情,奉告我夫杜聿明於5月7日凌晨在北京病逝。請轉知我的二女杜致義、女婿徐炳森,二兒杜致勇、兒媳王貴華,三兒杜致嚴,三女杜致廉、女婿鄧天才等七人,於本月21日前,來北京參加追悼會,骨肉團聚,親視含殮,以盡孝思。一俟葬儀告畢,即行歸返。懇請予以便利,至深哀盼。」同一天,黃維、侯鏡如等人也給台北黃埔同學會會長黃杰發去加急電報,電報云:「特此電聞並望兄等轉請蔣經國先生准其兒女趕回以盡孝道,喪事結束即可返台。」

  電報發出十餘天,竟杳無音信。台灣當局不講情理,不近人情,使曹秀清悲憤不已,傷心欲絕。讓她沒有想到的是,擔任著全國人大副委員長的周恩來夫人鄧穎超,居然親自來到崇文門寓所,向她和她前來奔喪的大女兒杜致禮表示慰問。曹秀清拉著鄧穎超的手,淚流滿面地說:「我真的想不通,蔣經國本人是個孝子,誰都知道,日本飛機炸死他母親後,他連夜從贛州奔喪回家,一見母親的屍體,立即昏死過去,然後跪拜號啕,數日之內,飲食不進。既然皆為人子,又為何不讓別人也盡人子之道呢?」曹秀清從大女兒那裡知道,她在台灣的兒女們聞訊後,立即趕到台北二女兒家。二女兒是個醫生,可是她悲哀過度,成為病人。為了哀悼父親,二女兒帶著弟弟妹妹專門去拜望黃杰,請求准許兒女們為父親舉行追悼儀式。黃杰與杜聿明系黃埔同期同分隊同學,在昔日的國民黨官場中,稱兄道弟,交誼非淺。可是他卻拒杜致義一行於門外不見,整整四個小時之後,身為國民黨中央評議委員會議主席、戰略顧問委員會顧問的黃杰,方才派人回話說,可以舉行,但不可以發布訃告。

  與台灣的做法相反,杜聿明去世的第二天,附有他生前那張最喜歡的照片的訃告,便發布在中共中央機關報《人民日報》上面。由於要等楊振寧回京,所以訃告裡面說,杜聿明的追悼會將在半月後舉行。在這期間,文史專員們不寫史料了,他們或寫紀念文章,或寫悼念詩詞,以表達對這位老大哥的哀思。沈醉的文章寫得最長,用了將近兩萬字,概括了杜聿明的後半生。而他站在病榻前,親耳聽見的杜聿明臨終時的那些話,就是他的點睛之筆。沈醉把他的這兩萬字,通過中國新聞社發往港澳與海外。於是,大陸之外先後有十幾家報紙連載了這篇文章。香港一家台灣辦的報紙沒有刊登這篇文章,卻為沈醉的文章發表了一篇評論。評論很短,但措辭尖刻:「中共統戰走卒沈醉,大概把歌功頌德的文章寫完了,現在又拿杜聿明之死說事。如果他把名字改為沈不醉,那麼文章的宣傳作用可能更大一點兒。」這篇評論是沈醉在香港的親友寄來的,拜讀之後,他給親友寫了一封信:「本想寫篇針尖對麥芒的評論,用來回敬對方的挑釁。但是,想來想去,此事暫時打住為宜。因為杜大哥已經安睡,我不忍心把他吵醒……」

  樹欲靜而風不止。杜聿明去世的第六天,李以劻接到一個電話,是他早年的副官打來的。副官在電話里說,解放前夕,他去了香港,現在在澳門經營珠寶生意,此番回大陸探親,很想順道拜見老上司。李以劻接到電話,倒還多少擺出了過去的架子,說:「那,你到我辦公室來吧。」副官先到一步,李以劻走進文史專員辦公室的時候,副官起身立正,雖沒有舉手行禮,也沒有口稱長官,但那伸頸縮脖、畢恭畢敬的神態,已經讓李以劻心滿意足。「請坐、請坐!」李以劻招呼道。副官欠欠身,慢慢坐回那張綴有補丁的長沙發上。不知為什麼,數十年不見老上司的這個副官,敘舊之時,竟找了一個奇怪的話題。「李先生,聽說你在戰犯管理所的時候,學過裁縫,拿過針線。」副官指著沙發上的補丁,眯眼笑道,「這塊小羊皮,是你老人家給縫上去的吧?」李以劻不解其意,隨口回答說:「我的針線活沒有這樣好,那是杜聿明先生縫的!」「杜先生?杜先生親手縫的!」副官驚訝得大張其口,一巴掌拍打在沙發扶手上,趁勢站起身來,「想不到,實在想不到!一代名將和一塊補丁能夠連在一起,這張沙發太有價值啦!來、來、來,李先生,請你給我拍張照片,讓我帶回澳門,永世珍藏!」李以劻接過相機,已經明白了副官的用意,看見對方在沙發上搔首弄姿的樣子,不覺勃然大怒:「你不是在賣珠寶嗎?這張照片拿去賣給報館,價錢恐怕比珠寶還貴吧!你現在站起來,給我滾出去,我這輩子再也不想見到你!」

  副官走了,紅著臉走的。李以劻坐了下來,白著臉坐下來的。他點燃香菸,大口大口地吸,然後大口大口地吐,當情緒緩和下來以後,他又頓覺寂寞與孤獨。今天不是學習日,文史專員們無人上班,望著空空如也的辦公室,他竟有了「人去樓空」的感覺。不過,現在好了,門外傳來腳步聲。根據聲音,他能夠判斷來者是誰。嗯,此時的來者不會是中將,不會是少將,而是文史專員辦公室的小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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