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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賴鐘聲響應「一寸山河一滴血,十萬青年十萬軍」的號召參加青年軍,

2024-10-03 19:51:23 作者: 黃濟人

  設有專用電台與蔣經國直接聯繫,如今卻誠惶誠恐

  這天來到晉東南一個山區城市——長治。解放軍的那位軍官,邀約邱行湘逛街。走了十多天的山路,看到這樣一座城市,他頓覺豁然開朗,耳目一新。城市建設,雖不及洛陽精美,也還整齊大方。市場尤有特色:山貨土產擺成長蛇陣、各類皮毛油滑生輝。農民、商人、市民摩肩接踵,熙熙攘攘,正午時分,趕集者仍有增無減,顯示著解放區大後方的安定與繁榮。也許是軍人的緣故,邱行湘沒有什麼遊山玩水的雅興。洛陽的雕欄畫柱,在他的眼裡,只不過是一團烏七八糟的令人心煩的顏料大雜燴。而在長治街頭,他卻聚精會神地觀賞迎面走來的男人的頭巾,女人的衣領,甚至不惜扭過頭去,看老太太后腦勺上的繪著花鳥的髮髻。在長治城最大的一家飯館裡,解放軍軍官請客,邱行湘也不推辭,美美地飽享了一頓口福。長治觀光,這是邱行湘被俘以來,精神最振作的一天。可是正所謂樂極生悲,待他傍晚回到宿地時,竟呆若斷木,最後終於掉下兩行淚珠來。

  不是軍人無眼淚,只是未到傷心時。這些天來,特別是一到晚上,邱行湘總是想到他的二〇六師官兵。從陽城出發,路上還不時可以見到他們。只要能見到他們,哪怕是匆匆一瞥,他也感到一絲慰藉。哪怕是一張陌生的卑微的士兵的面容,也會長存在他的記憶里。到晉城後,他就發現二〇六師官兵愈走愈少了。現在到了長治,到了一個新的夜晚,他突然發現,全部俘虜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個人了!像在這個古柏參天的世界裡只有他和他的影子一樣,他感到一陣空前的寂寞和絕望。夜色之中,唯有將滿腔情思寄托在一個人身上,他才能獲得一時的解脫,進出幾點與悲戚抗衡的火花來。

  這個人就是他的政工少將處長賴鐘聲。這是個剛滿三十歲的戴著眼鏡的白面書生,高大俊秀。山東煙臺人。1942年畢業於西南聯大工學院土木工程系,在滇緬鐵路工程處就業,後調修昆明機場。曾經考試院高考,升任工程師。1945年,抗戰末期,重慶危急,響應蔣介石所謂「一寸山河一滴血,十萬青年十萬軍」的號召,參加青年軍。後被選人國民黨中央幹部學校(校長蔣介石,教育長蔣經國)研究部第一期學習。他和他的同班同學王升、陳元、李煥,是蔣經國的得意嫡系門生。1946年,他出任國民黨國防部預備幹部局萬縣青年職業訓練班代理主任。1947年底,接任國民黨青年軍整編二〇六師政工少將處長,隨邱行湘由南京赴洛陽作戰

  邱行湘是在第二次受蔣介石召見後,去蔣經國的官邸(勵志社)辭行時認識賴鐘聲的。在蔣經國的身旁,一邊是蔣介石親自挑選的武將,一邊是蔣經國精心栽培的文官。軍政一體,文武並進,洛陽之戰把他們倆的命運緊緊連在一起。到洛陽後,他們各自空著豪華寬敞的臥室不用,偏偏擠到司令部的一間小房,抵足而眠,朝夕相處。他們一起在洛陽二〇六師交接大會上,接受全師官兵的歡呼;他們同車去龍門石窟,在佛像前默默祈禱……邱行湘有通天之術,動輒向蔣介石電告;賴鐘聲有電碼密本,設專用電台與蔣經國直接聯繫。分工之餘,他們在很短的時間內,以整編二〇六師師部的名義,合力創辦了一個鉛印《革命青年》周刊,著重向官兵灌輸「一個黨、一個政府、一個領袖」等種種正統思想。賴鐘聲還經常到部隊演講,把蔣經國在重慶浮圖關青年幹部學校時每日早操後的訓辭——「如果我們和共產黨的鬥爭失敗了,那麼我們哪怕退到喜馬拉雅山還是要和共產黨鬥爭到底」,傳播到每個青年軍士兵的心底。最令邱行湘欽佩的是,這位具有工程師身份的三十歲的國民黨少將,每每在鼓動士氣之餘,總要將手一揮,堅定地始終地強調一句:「戰爭不是我們的目的。我們的目的是在統一大業完成後,實現民族的工業化!」他欽佩比他小十歲的賴鐘聲,不僅有學者的頭腦,更有政治家的抱負。

  邱行湘也有看不起賴鐘聲的地方。那是在洛陽危急之後,他的怨言很多,懊悔不該來洛陽送死。在核心陣地遭到猛烈炮擊後,他臉色發白,眼神發黑,忘掉了蔣經國早操後的訓辭,卻想起了佛像前的祈禱。但是此刻,邱行湘完全原諒了他——他畢竟是第一次聽見炮聲呵。

  被俘以後,邱行湘意外地在新安鎮看見了賴鐘聲。他大聲武氣地跟賴鐘聲打招呼,賴鐘聲卻誠惶誠恐地相視無言。邱行湘曾經因為賴鐘聲家庭貧困,寫信給正在賴鐘聲老家煙臺地區駐防的國民黨同僚李彌,要求多加照看,暢鐘聲感激不盡;而今,新安鎮上,邱行湘又擔心賴鐘聲本人飢餓,抓了一隻燒雞、四個雞蛋,遞到賴鐘聲面前,賴鐘聲卻只收了一個雞蛋,搖搖頭走開了。邱行湘本指望後會有期,可現在——從新安起,他與賴鐘聲天各一方,此生不再復見了!他到哪裡去了呢?邱行湘在心底嘆息:他的未婚妻、北平師範大學畢業的畢小姐,正在北平準備花燭,而他前面的路,卻永遠不會通向洞房。戰死的,已經葬身荒野;尚存的,亦不知東西南北!邱行湘更不知自己如何下落,他的女友張小姐又怎樣打發青春。今日獨坐黃昏、明日隻身起解,事到如今,這位久經沙場的國民黨將領,也心非木石了。

  翌日續程。黃土高原,人煙稀少;太行山中,小路崎嶇。邱行湘走在峪澗,仰面望著莽莽大山,只覺得座座向他壓來。他記起當年曹操征伐袁紹餘部、翻越此地時吟有「北上太行山,艱哉何巍巍」的詩句,不覺苦笑道;關前立馬之時,誰不洋洋得意,一旦落敵之手,方知軍糧難吃。這是邱行湘戰敗後的頹唐之言,其實他的敵人向他供給的軍糧也是甚為好吃的:陳賡相贈的豬肉罐頭一盒一盒地打開,一路上解放軍軍官又想方設法為他加點新鮮蔬菜,使他勝利地完成了一次沒有作戰任務的行軍。

  經潞城,沿漳河,3月下旬,邱行湘來到他的目的地——河北省武安縣黃埔村。他品味著這個村莊的名字的時候,更是酸甜苦辣一下倒了出來:想當初,別江南,奔南國,十八歲投廣東黃埔,參加大革命,青春正濃,血氣方剛;到如今,渡黃河,翻太行,四十歲人河北黃埔,投身大死獄。人生急下,坐以待斃!邱行湘是熟讀《三國演義》的,龐統到了落鳳坡的情景,驀地湧上了心頭。他先是詛咒命運在捉弄他,爾後又感激著上蒼的美意:既然這裡是他的歸宿地,那也好,黃埔出,黃埔人,黃衣永世伴黃土。他雙目緊閉,兩手輕合,虔誠地期冀在這裡給他留一塊小小的風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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