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2024-10-03 19:49:48 作者: 黃濟人

  移民組組長向可友,我在見到他之前,先見到當地報紙關於他的一篇報導:「迎著凜冽的寒風,傳來了嘹亮的重慶號子,遠望在田野里甩膀子冬修水利的人們,便是靖安縣仁首鎮金田村移民組組長向可友領著的一伙人。」這篇報導記敘的是這位組長帶頭大搞農田基本建設的事,我與他交談了整整半天之後,發現年富力強的向可友不僅治水有功,而且治組有方。當然,治組有方的前提他必須是組長才行。關於這一點,余副縣長告訴我說,移民組長跟村委會主任一樣,不由上級任命,必須通過民主選舉。在推薦候選人的時候,鎮黨委估計會是一個黨員,可是摸底情況出人意料,不少移民說,向可友不是黨員,但在老家就是組長,他為人正派,辦事公道,我們推選他。有的說,向可友過去和我們不在一個組,但他那個組在全村搞得最好,我們推選他。移民中的幾個黨員也說,向可友組織上沒有入黨,但思想上早就入了黨,我們推選他。選舉結果,這位組長竟以全票當選。他發表就職演講道:「你們選了我,是對我的信任。我也選了我,是想通過我的努力對你們的信任有個交待……」此間,窗外下著小雨,在向可友的家中,他繼續著剛才的話題:「我的努力首先在於組織生產。本來,分田到戶,各忙各的,種什麼和怎麼種都是自己的事情。這句話在老家說得過去,到這邊就行不通了。因為,包括我在內,大家都遇到了相同的困境。就說種水稻吧,水田是老家的好幾倍,耕牛卻一條也沒有。怎麼辦?總得有個人去請農技員,去請機耕車呀。再說晚稻收割後,冬季種不種?種什麼?有的說老家都興留冬水田,空在那裡吧。我說不行,老表種油菜,我們為啥子不種。有的又說油菜不值錢,不如去打工。我說打工你去打,油菜我幫你種……」「你幫人家種我沒得意見,可是你不能害我呀!」向可友的妻子盯了丈夫一眼,瓮聲瓮氣地對我道,「種油菜那天,天氣本來好好的,他擔起肥料提著種子從屋頭出去了,出去沒得好久,先颳大風,後下大雨,我以為他很快就會回來,嘿,左等右等,等到深更半夜他才攏屋,滿身是水,滿臉是泥,像個鬼似的。第二天就開始發高燒,害得我又煮稀飯又熬中藥,幾晚上沒有睡一個安生覺!」「好啦,好啦,我的話還沒有講完,你來打什麼岔?」向可友朝妻子揮揮手,自己索性坐到我身旁來了,「另外呢,他們說我們移民講究平均主義,其實移民中間的貧富兩極分化早就出現了。剛才說到打工,有的在外面找了錢,有的就找不到錢,找到錢的高高興興回來了,找不到錢的連人也找不到了。我們組上就有這樣的情況。眼看年關近了,男人音訊杳無,女人在家帶著老人和小孩過著緊巴巴的日子,莫說過年打頓牙祭,就是糧食都沒有剩下幾顆。這樣的時候,我一方面送點年貨過去,一方面到鎮上幫忙申請困難補助。鎮上也支持我的工作,一次一百一次兩百的,都給過好幾回了。」我想到其他地方在困難補助上出現的糾紛,不覺脫口而出道:「只補助一家,不補助大家,那些沒有領到救濟款的人不來找你嗎?」「來找過,不止一次地來找過,可是統統被我頂回去了!」向可友提高嗓門道,「我這個人的性情大家是曉得的,無事不找事,有事不怕事,一輩子講究實事求是。搬遷的時候,好多人到祖墳去磕頭燒香,我沒有去。老人在世時吃好點,死了棺材板板薄點都沒有關係。所以有人說我硬,有人說我軟,別人怎麼說我不在乎,作為組長,我的原則是不求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

  講到這裡,電話響了,向可友接完電話告訴余副縣長說:「塗方國曉得你在這裡,要我陪你到他家吃晚飯,說是上次的事情,他還沒有謝你哩。」「謝我幹什麼?要謝的應該是你呀!」余副縣長對向可友道,「這樣吧,我也有好長時間沒見到他了,等你和黃同志談完話後,我們三個人一起去他家坐坐,也好讓黃同志多了解一件事情。」我迫不及待地問:「什麼事情?」余副縣長說:「我現在就告訴你吧,等會當著他妻子的面,恐怕有些話反而不好說——」四十出頭的塗方國也來自雲陽巴陽鎮,和向可友同村不同組。在老家時不算熟悉,現在同在移民組了,也似乎交往不多。在向可友的印象中,塗方國是個沉默寡言的人,隨他外遷來江西落戶的,只是他的兒子和女兒。至於他的妻子為什麼沒有來,塗方國沒有說,向可友也不便問。可是去年春節前的一天,塗方國突然說了,他是專門跑到移民組長家中來說的:「我妻子叫肖前香,人是個好人,也長得漂亮,唉,怪只怪我家裡太窮,結婚的時候還住在茅草房中。十二年前,也是為經濟上的事情,她和我大吵大鬧,當天就賭氣離家出走,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說到這裡,塗方國埋下腦袋,一個人悄悄哭了。向可友著急起來:「你說呀,說呀。男人流血不流淚,天大的事情還有我哩!」塗方國抬起頭:「現在到了江西,住上了這麼好的兩層樓房子,比起十二年前在老家的生活,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再說,兩個娃兒也長大了,他們好想見到自己的媽媽,讓她回來一起過上好日子。但是……」「但是什麼?肖前香現在在哪裡?」向可友愈發著急了。「她一直在湖北打工,詳細地點和電話號碼我都曉得,是老家時同村的一個親戚告訴我的。」塗方國依舊慢吞吞地道,「但是,你曉得的,這麼長的時間沒有聯繫,夫妻間的感情也就疏遠了,萬一我打個電話過去,遭到她的拒絕,那麼……」「那麼我來打,我以移民組組長的身份給她打電話。」向可友明白自己該做什麼後,高興得格格笑了,「我要跟肖前香說,她也是我這個組的人,不假外出,長期不歸隊,真是太無組織紀律啦!」不過,向可友與肖前香通電話時,情況並不如他想像的那麼樂觀,於是他代表塗方國又是賠禮又是道歉,當然,在他代表移民組向肖前香作出保證與承諾之前,他向鎮上向縣裡都作了匯報,作為外遷移民的特例,在經費、戶口、土地諸多問題上,得到了余副縣長的專門批示。春節前夕,肖前香主動給向可友打來電話,要他通知塗方國去九江碼頭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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