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2024-10-03 19:49:04
作者: 黃濟人
趕集歸來的闞乃惠依舊兩手空空,當我走出黃毛專業美發設計中心的時候,他卻給我帶回一個人來。原來,這位助理調研員親自出馬,替我找人去了。還在前來復興鎮的途中,我就說我想見見一個叫李忠林的移民。闞乃惠問我怎麼會認識他,我說不認識,但知道他。安徽省三峽辦的簡報上,刊登了他在落戶不久寫下的一首詩:「宿松是個好地方,有山有水又有田。自己要有打米碗,安排要建豬牛圈。多種經營放大膽,又種糧食又種棉。糧食拿來飽溫暖,棉花上市多賣錢。三年不交稅和費,有吃有穿又有錢。艱苦創業雄心現,建設一個好家園。那時叫你回巫山,轎車抬你不回還。」詩寫得不錯,樸實無華,情真意切,若能在這裡見到詩作者,也算以文會友哩。「這就是李忠林。」闞乃惠介紹道,「我去華農二場安置點找他,他正在棉花地幹活,聽說你想見他,他就隨我來了。」我對這位還穿著膠靴的中年移民道:「不好意思,我應該到你家登門拜訪才是。」「不敢當,不敢當。」李忠林連連擺手道,「我在老家的時候,寫過申請想參加巫山縣作家協會,結果沒有批准。現在重慶市作家協會主席到復興鎮來了,我意想不到呀!」闞乃惠把我們帶到路邊的一家茶館,剛剛坐下,李忠林就從懷裡搖出一個本子,然後問我:「是來採訪的吧?你不說我都曉得。我這個人有收集報紙的習慣,重要的東西我都剪下來,貼在這個本子上,你看看裡面有沒有用得著的東西。」我接過本子翻開看時,一篇題為《除卻巫山別有雲》的文章挺有意思:「伴隨著『嘟』的一聲汽笛,滿載著今年首批遷至我縣的三峽移民船在江西九江港順利靠岸,在港口外,三十多輛專程從宿松趕來迎接的雙層大巴早已一字兒排開。為了移民的安全,在安慶市四輛警車的引導下,在一條條熱情的標語和沿途群眾自發的歡迎中,移民車隊愉快地到達了目的地——復興鎮華農二分場。遠遠的,一片統一的『小二層』建築讓許多巫山客人不約而同地發出了一聲驚嘆。四十多歲的李忠林在接過宿松縣接待幹部手中的新家鑰匙後,在門前望了半天,他似乎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兩層樓就是自己的家……」
見我合上本子,李忠林馬上啟口道:「這些都是真的,記者沒有亂寫,聽說我們移民的車隊屬於國家二級保衛哩。可是,你肯定聽說了,那次鬧事當中,警車被砸,警察被打,這又是我意想不到的。雖然當時有人約過我,也有人威脅過我,但是我像大多數移民那樣,沒有參加鬧事。開玩笑,特別是像我這種喜歡文學的人,肚皮裡頭有墨水,腦殼裡頭有腦汁,不會去干那種糊塗事的。不過,春節前夕,也就是鬧事以後的二十來天,安慶市組織移民去岳西縣和太湖縣的時候,我是參加了的。」這兩個縣都隸屬安慶市,前者是老區,後者是庫區,我想,就像我知道的其他省份的做法一樣,讓移民去那裡參觀參觀、學習學習,應該是及時而必要的。闞乃惠卻告訴我說,這次活動既不參觀也不學習,而是一次以幫助移民克服眼前困難為目的的送溫暖活動。這次活動規模很大,安慶市委、市政府發動全市機關幹部、學校師生、企業職工捐款捐物,短短七天,單是人民幣就募集了六十萬元。然後,市里領導兵分幾路,把慰問金和禦寒品送到每個移民點上,分發到每個移民手中。當送溫暖活動正在進行的時候,岳西縣和太湖縣也為三峽移民募集了款項,於是安慶市又組織移民代表赴革命老區和貧困庫區,去那裡參加當地的捐贈儀式。「兩個地方我都去了。」李忠林興致勃勃地道,「當地老百姓張燈結彩、喜氣洋洋,紛紛拿出自家的花生、瓜子、水果糖,像當年歡迎紅軍那樣歡迎我們。我在岳西老區看到一個九十高齡的老紅軍,家裡窮得叮噹響,衣裳的肩頭還有補丁,可是他也捐了三十塊錢……」
闞乃惠見李忠林的聲音有些哽咽,便接過話題對我道:「那次活動我沒有去,我們三峽辦有人去了。聽去了的人回來說,太湖庫區比想像的還要貧困,落戶在這裡的,都是六十年代修花涼亭水庫的老移民,他們生活在貧困線以下,卻希望市領導對來自三峽庫區的新移民要高看一眼,厚愛一層。不為別的,只為他們來路已夠漫長,去路更為艱辛。聽了這句話,華農二場一個移民當即跳上主席台,對著麥克風吼道,我回去以後,如果再要鬧事就不是人!」「有這個事、有這個事。那個移民叫塗遠海,外號獨眼龍。」李忠林連連點頭道,「可惜我不是作家,催人淚下的場面,發自肺腑的語言,還有老移民的優秀事跡,新移民的轉變過程,我看到了聽見了就是寫不出來。晚上睡不著覺,只好爬起來寫詩——」他朝我笑了笑,「這首詩就是我從岳西、太湖回來的當天晚上寫的,我背出來你聽聽:移民不覺半年滿,轉眼快要過新年。春節要辦過年貨,移民心想要花錢。忽聽幹部一聲喊,移民不要把心擔。黨和政府送溫暖,各方兄弟來支援。市縣幹部在捐款,大米物資又是錢。大米人平有半擔,鈔票一百五十元。太湖本是貧困縣,移民捐資三萬元。自己經濟就貧困,同時移民心才寒。刀割五臟肺腑疼,又是感激又汪顏。大家何不回心轉,安下心來種良田!」闞乃惠拍了拍李忠林的肩頭:「聽了你的詩,我晚上也睡不著覺了。我在想,我們搞移民工作的,尤其是那些工作在基層的同志他們冒著高溫為移民建房,自己發不了工資還要為移民捐款,現在總算可以聊以自慰了。對了,你這首詩寄給三峽辦了嗎?如果沒有,我可以給搞簡報的同志帶回去。」李忠林對闞乃惠道:「暫時沒有寄。我覺得裡面還差一點東西。差什麼呢?我也說不清楚反正我有事實根據:在岳西的時候,我們有個移民也發了言,他說老區的捐贈他們移民點都不能收,就是今天收了,明天他們也要退還回去,因為和老區的人民比貢獻,他們付出的太少,和老區的人民比待遇,他們得到的太多,而在這個多與少的問題上,他也希望搞平均主義,也就是常常被人批評的不患寡而患不均。」我對李忠林道:「這個移民的想法倒有點新意,他叫什麼名字呀?」李忠林笑道:「反正不平均就不安心,所以他的名字叫做紀均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