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2024-10-03 19:48:26
作者: 黃濟人
村名的通過,給了黃正林莫大的鼓舞,他把投贊成票和投反對票的,都當做是對他的工作的支持。十年前,他還在奉節中學上高三的時候,適逢全國人大七屆五次會議通過了三峽工程議案,因為事情關係到家鄉關係到自己的緣故,他認真閱讀了報上關於三峽工程議案的所有文章,記不得是哪位中央首長說的,對於這個議案,投贊成票和投反對票的,都是對三峽工程的支持。議案最後通過了,工程開始實施了,重慶庫區的移民也陸續外遷了。作為一個普通的農民,能夠和不普通的三峽工程聯繫在一起,黃正林感到了榮幸,倘若能在其間發揮一點作用,那更是他的理想與追求了。在康樂新村幾十套一模一樣的一樓一底房屋中間,我們找到了黃正林的住處,叩開房門,除了見到黃正林,還見到了王剛。「你們兩位正副組長又在研究什麼問題呢?」問話的是琅岐經濟區移民辦主任江永生,他同時又是這裡的社會發展局副局長,「有了好的點子,可不要忘記告訴我呀!」「還是項目方面的事。」黃正林見有客人來訪,略帶靦腆地道,「我和王剛分頭跑了不少地方,現在正在湊湊情況。」雷雄把我介紹給他們後,他們立即把普通話改成了重慶話,異口同聲地道:「好久沒有見到老鄉啦!」「你們不是天天和老鄉生活在一起嗎?」我笑道。「那才不一樣。」黃正林對我道,「你來了是要走的,這邊的老鄉來了就不走了。再說,你是來了解這邊老鄉的情況的,這邊老鄉想了解的是家鄉的情況。你要是不相信,就到各家去打開電視機,保證全是重慶衛視台的頻道。要是哪天播了一條我們奉節縣的消息,這邊的老鄉們要議論好幾天哩……」不知怎的,我突然被黃正林的幾句話感動了,而且相信他說的是老鄉,也說的是自己。於是,我的話題索性從他的老家開始。「我在老家時是個不種地的農民,在康樂鎮畜牧站搞檢疫防疫,這是個自收自支的單位,我也不用每天都去上班。」黃正林實話實說道,「這份工作的收入是很少的,最多每月可以拿到三百塊錢,所以,剩下的時間我就跑面的,自己買車自己開車,這樣每月可以掙到兩千來塊錢,日子還算好過吧。」「那,你呢?」我問王剛。他比黃正林稍長几歲,個頭也稍高一些,在前不久召開的琅岐鎮人大主席團會議上,他被增補為鎮人大代表。「我在老家郭家村小學一直當代課教師,原以為到了福建也可以在村小教書的,結果發現這邊全部是公辦教師,而且都有大專以上的學歷。」王剛自愧弗如地道,「教不成書,我就想去打工,可是這邊的鄉鎮企業太少。全島只有五家企業,供電所,水廠,輪渡和兩個建築公司。更多的是貿易公司,就是做生意的。什麼生意都有得做,就是沒得我們移民的份,我們一無渠道,二無場地,三無資金呵!」我對他道:「可是你們有土地呀,從老家帶來的鋤頭總不能在這邊生鏽吧?」王剛苦苦一笑:「還真的生鏽了。我們的土地統一承包給了島上的蔬菜公司,只承包了一年,目的是看看人家種菜的方法,學學人家農活的技術,然後收回來自己干。這邊的土地和老家不一樣,現在誰也種不來哩,用我們移民中歲數最大的高老太爺的話說,這叫做老革命遇見了新問題。」「新問題一時解決不了,但是我們碰到了新的機遇。」
黃正林告訴我,隨著琅岐島的旅遊開發,這裡建立了度假區,作為交通方面的配套,計程車的數量也增加了不少。「新車是有指標的,我們奉節也一樣,而且要搞招投標。經濟區移民辦考慮到我們眼前無事可做的處境,通過與島上各個部門的協調,把五部新車指標全部給了我們移民。我想到一個問題:「僧多粥少,你們是怎樣把指標分配下去的呢?」「幾十戶人家,每家出一個代表集中在康樂新村的會議室抓鬮。」王剛告訴我,「只有黃正林和我兩家不派人參加抓鬮,雖然他和我都會開車,但是作為共產黨員,作為正副組長,他和我都主動放棄了。」江永生頻頻點頭道:「這個情況是我事先沒有想到的。有人說移民的素質差,我說不對,像康樂新村兩位組長見利益就讓的精神,我們這裡並不多見,值得向人家學習呢!」黃正林更加靦腆了:「江主任說到哪裡去了,我們這樣做,是為了維護自己的威信,今後說話辦事才有點號召力。真正大公無私的是你們,特別是為我們建房的時候,你們比為自己建房還要認真,還要賣力。」黃正林轉身對我道,「建房的時候,我是家裡派來的監工。雖說這邊地基比我們那邊鬆軟,但經濟區花了幾萬塊錢搞地質勘探,直接建房沒有問題。我們建的是兩層樓房,當地農民建四層樓房都是平地而起,不需要處理地基。可是經濟區的領導和移民辦的同志說,移民的房子必須打樁,確保安全萬無一失,於是又是經濟區花錢買木料,平均每戶花了萬把塊錢,把那些又長又粗的木料密密麻麻地打進地下,錢不是我出但是我覺得心痛。」王剛接著說:「建房期間,二號颱風登陸福州,當地人說幾十年沒見過這麼大的風了。由於工廠停產,運輸中斷,包括空心磚、河沙、水泥在內的所有建材都漲價,有的漲了一倍以上,為了不增加我們移民的負擔,經濟區的領導和移民辦的同志天天跑磚瓦廠跑採石場做工作,要求必須按照二號颱風以前的價格出售,對於廠家由於限價所造成的損失,由經濟區在稅費中給予解決。工作做通後,我看見工地上的幹部們高興得又蹦又跳,我卻感動得悄悄掉淚了!」「你掉淚,我還掉淚呢……」江永生故意岔開話題,又說到計程車上來了。
原來,五部新車指標給了康樂新村,隨即開始正常營運不久,有六位移民背著移民辦又去一人買了一部長安麵包車,然後向移民辦申請新車指標。「這不是先斬後奏麼?如果指標在我們移民辦手裡,那還好說,這麼多單位這麼多部門難道都會接受這種申請方式麼?」江永生回憶當時的情景道,「有什麼辦法,除了向經濟區匯報,只有動員移民辦所有同志傾巢而出,跑計委,跑交通局,跑工商局,跑交警大隊,跑了整整一個月,總算把這六部新車指標跑下來了。」如果事情到此為止,我相信江永生不會掉淚,雖然各方面都有嚴厲的下不為例的指令。可是,這位移民辦主任終於被氣哭了,因為就在那六部長安麵包車上路營運還不到十天,康樂新村的連排樓房前又突然冒出了七部嶄新的長安麵包車!江永生開始不敢相信,心想凡事不能過頭,武松打虎還三碗不過崗呢,特事特辦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呀,但是,當這七位移民把申請營運的報告通過黃正林和王剛遞交到自己手上的時候,他除了兩行淚水,竟氣得說不出一句話來。正副組長見狀,伸手想把申請報告要回來撕掉,嘴硬心軟的江永生卻揮揮手:「你們走吧,我也不好意思再找移民辦的其他同志了,我一個人先去跑跑。」跑了又是整整一個月,手續沒有辦下來,但是在經濟區黨工委的直接干預下江永生替這七位移民拿到了臨時營運證,也就是說,如果他們駕證齊全,馬上就可以上路營運了。讓這位主任更沒有想到的是,他們當中有幾位買了車卻不會開車,於是江永生又得出證明介紹他們去駕校,有了移民辦的證明,他們考駕照的費用要少一些。講到這裡,江永生舒心地嘆了一口氣:「不管怎麼說,移民辦的責任盡到了,兩位正副組長的責任盡到了,幾十戶移民中有十八位移民在琅岐島開計程車,我們大家都有點兒成就感呢!」黃正林紅著臉說:「工作都是移民辦做的,我們算什麼?我和王剛跑項目跑了這麼長的時間,現在剛剛有了點頭緒出來。」我問什麼項目?王剛告訴我說,集體承包出去的土地收回來後,準備大面積種榨菜,已與漳州方面聯繫好了,我們這邊出產多少,他們那邊收購多少。江永生肯定了這個項目,在這之前,他否定了另一個項目:「兩位組長建議搞一個磚瓦廠,我說不行,不允許用耕地製作磚瓦,這是上了紅頭文件的。兩位組長明白事理,絕大多數移民也很聽話,所以才有了另選項目的考慮。」「不考慮不行呀,雖說有十八個移民在島上開出租,但由於市場完全飽和的緣故,掙錢比老家還要辛苦。」黃正林告訴我說,「更多的人則無事可做,用他們的話說,老家比這裡掙錢,這裡比老家好耍。耍什麼呢?天天打牌搞賭博長久下去,人耍懶了,心耍花了,家耍窮了,康樂新村是康樂不起來的。」黃正林今年才三十歲,能夠想得這樣深,看得這樣遠,令我不得不刮目相視。他的而立之年,用王剛的話說,沒有為自己找過一分錢,他把精力和時間都用在了幾十戶移民身上,而反射在他身上的,則是我看見的這道亮麗的風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