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2024-10-03 19:48:07
作者: 黃濟人
廟鎮比三星鎮更靠近縣城,這裡的商業氣息比較濃郁,人氣比較旺盛,建築裝潢店、理髮美容店一家接一家,最多的還是服裝店,二十多家連成一排,像是專門的街道了。兩年前周詩菊來這裡對接的時候,也像我這樣在鎮上走了一遍。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她是專為看門道來的。雲陽縣南溪鎮的天井場上,她和老公開過一家百貨商店,雖說是貨源不暢,品種不多,但是地熟人熟,關係穩固,每月還是有兩三千塊錢的收入。對接之前,她試圖把百貨商店也外遷到廟鎮落戶,但看了這裡的百貨大樓,特別是夜市攤位上那些光怪陸離的小商品,兩相對照,自然是小巫見大巫。她決定不在廟鎮搞百貨商店。今年三十八歲的周詩菊曾在初中畢業以後學過幾年縫紉,也許是看著眼熟的緣故,她走進了這裡的服裝店。從這家走進去,從那家走出來,當她把這二十多家全部走完一遍的時候,心裡不覺頓生疑惑:這不是想像中的大上海呀,都說北京人什麼都敢說,廣州人什麼都敢吃,上海人什麼都敢穿,可是這店裡櫥窗掛著的衣服,街上行人穿著的衣服,無論從款式到做工,並沒有多少精彩之處,若是自己在剪裁上稍有提高,製作出來的服裝完全是可以和他們競爭的。這樣想時,周詩菊表面上不露聲色,暗地裡卻打好了主意。
對接不久就開始正式搬遷了。周詩菊一家落戶在廟鎮嘉禾村。在當地幹部和周圍群眾的熱情幫扶下,她倒是很快地適應了這裡的生活,責任田裡全部種上了糧食與蔬菜,因為思路不在土地上的緣故,她沒有種植任何勞神費力的經濟作物。一兒一女的上學問題也安排妥當了,讓他們很快學會自行車。每日騎車到學校,姐弟倆結伴而行。中午要從學校回家吃飯,這件事就交給孩子的婆婆全權照理老人家雖年逾古稀,但身體硬朗,沒有事情做反而會生病。就在她和丈夫騰出手來準備大幹一場的時候,她反倒猶豫不決了。那是為買縫紉機,他們從崇明島坐快艇去了一趟上海,到了上海不能不去南京路,到了南京路不能不去逛商店,依然是從這家走進去,從那家走出來。當她逛得精疲力竭的時候先前的意志也衰退殆盡了。她沒有想到,這裡才是真正的大上海,什麼樣的品牌都有,什麼樣的新潮都有,憑她現在的技能,恐怕做一輩子服裝也做不到這樣的檔次上來。她丈夫看出了她的心事:「我說你這個人吶,過去把事情看得太簡單,現在又把事情看得太複雜。關鍵的問題是我們的服裝店怎麼定位,如果做給上海的時髦男女穿,我們做不出來,如果做給當地的農民穿,包括崇明島上的幾百個移民,我看我們的服裝店明天就可以開業。」「不,三個月後開業!」丈夫的話對周詩菊不無作用,但是她也有自己的見解,她認為服裝做出來給誰穿的問題暫不討論,因為這畢竟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的事情,而她縫紉與剪裁水平的迅速提高,才是她所面臨的當務之急。把縫紉機運回嘉禾村的第二天,周詩菜啟程從新家回到老家。老家的舊房已經不復存在,她住在南溪鎮上當年學縫紉的師傅家。師傅是雲陽縣有名的裁縫,她這次回老家的目的,就是懇請師傅在三個月的時間內,把全部技術毫不保留地傳授給她,讓她這個徒弟在千里之外的第二故鄉能夠有所作為。在師傅看來,在以服裝著稱的上海製作服裝,無異於從老虎口中拔牙,正因為如此,他痛痛快快地答應了,生存是需要勇氣的,他有什麼理由拒絕一個吃了豹子膽的徒弟呢?三個月的時間在周詩菊不分晝夜的勤學苦練中過去了。離開老家的時候,她竟然忘了一件事情:婆婆要她抽空去看看九泉之下的公公,在公公的墳頭上磕幾個響頭,燒幾堆錢紙。直到回到崇明島上,她才驀地想起婆婆的囑咐,好在婆婆也沒有過問此事,因為全家人的精力都集中到服裝店上來了。服裝店就設在她家的客廳,開業之日,就有附近的幾位當地農民找上門來,他們是拿著布料前來加工的。雖然利潤不多,但是周詩菊不敢怠慢這第一批活兒,為著保證質量和信譽,慢工出細活兒,她把一天可以做完的衣服用兩天時間來做,白天做不完,晚上接著干,反正絕不失約顧客,保證按時交貨。第一批活兒剛做完,第二批活兒又來了,正可謂酒好不怕巷子深,在以後的幾批活兒當中,除了有外村的村民,還有了鎮上的顧客。當然,在自己家裡只搞代客加工,畢竟業務有限,為著爭取更多的生意和更好的效益,半年之後,周詩菊把服裝店從鄉下搬到鎮上,租了間不大的房子,用自己的名字詩菊作招牌開店營業。
我們見到周詩菊的時候,她的服裝店又搬家了,離開了那間不大的房子,來到了兩年前對接時曾經看過門道的那條專門經營服裝的街道。在連成一排的二十多家服裝店中,詩菊服裝店的面積是最大的,位置是最好的,服裝價格也是最貴的。我們走進店子,燙著頭髮,一身城裡人打扮的周詩菊剛為一位顧客量好衣服,見到我的時候,她笑容可掬地問:「你做西裝呢還是夾克?你肩寬,適合穿今年上海流行的敞擺夾克。」以後見到施局長和計處長,他們把我介紹給她後,她連連道歉道:「店子搬過來不久,老顧客到處找我,我把你也當成老顧客啦!」我笑道:「我今天就要離開崇明島,不然的話,真想在你這裡做一件敞擺夾克哩。你這裡布料那麼多,把我看得心花繚亂了。」周詩菊陪我在店子裡走了一圈,她邊走邊說:「我這裡基本配套了,做成衣出售的同時,也搞來料加工,還兼布料零售,這樣可以讓顧客選購布料現場定做,不但方便了顧客也增加了生意。」「一年多時間就把生意做起來了,你真是個能幹人呢!」計處長說完又問,「你丈夫到哪裡去了?」「他負責進貨,在店裡也搞搞服裝整燙。」周詩菊對計處長道「開始時進貨渠道不熟悉,還被幾個欺生欺窮的上海人敲了竹槓,以後慢慢和鎮上家具店的老闆有了交道,情況就開始好轉了。」我問她:「家具店的老闆關你服裝店啥子事?」「老鄉有所不知,」她朝我笑了笑,「這個老闆是當地人,為人仗義,又肯幫忙,生意上的朋友很多,我這個服裝店的進貨渠道和行情就是他幫忙打聽的。為了報答他,但凡有移民購置家具的,我都介紹到他那裡。要曉得,技術是第一生產力,關係是第二生產力哩!」我說:「你快成為社會學家了。」她說:「社會學家有啥子不好?我才到鎮上開店的時候,就是因為不懂得社會承認,所以生意清淡,無人問津。有次開家長座談會我發現女兒的老師身材很好,像職業模特兒似的,我就給她試做了一套時裝,老師穿到學校,其他老師問她哪裡買的,老師穿到街上,過路的陌生人都問她哪裡買的,只隔這麼一兩天,我的店子就開始熱鬧了,那種款式的時裝我賣出去了五十多套!不是吹牛,來我這裡做服裝的顧客層次都比較高,他們當中有教師,有醫生,有律師,還有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