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離和平還有最後五分鐘

2024-10-03 19:45:13 作者: 羅學蓬

  何玉中與魯芸閣離開不久,魯斯頓上校就帶領華工出了山洞。

  隊伍接連翻過兩道山樑,看見了公路上擁流不息的戰車與隊伍。公路已被徹底打通,那是協約國的軍隊。

  記住全網最快小説站𝒃𝒂𝒏𝒙𝒊𝒂𝒃𝒂.𝒄𝒐𝒎

  他們穿下谷地,走上公路,隨著隊伍前進。

  前面傳來令人振奮的好消息,圍困比利時重要戰略據點伊普爾長達四年的德軍也於昨天半夜裡悄悄撤走,伊普爾已經解圍。

  強勁的穿山風把霧幛撕成碎塊,滿山滿谷亂卷。前方,炮聲隆隆。隊伍加快了進軍速度。

  黎明時分,華工們從森林裡鑽了出來。在一大片遼闊荒蕪的比利時平原上,坦克與坦克,士兵與士兵,大炮與大炮,正在展開一場大血戰。暗灰色的、綠色的、黃色的、藍色的、白色的士兵像雲團在平原上滾動。

  公路上,森林裡的隊伍像大河小溪直瀉而下,向著廝殺的戰場漫涌而去。

  魯斯頓上校用望遠鏡觀察著戰場的情況。他看見協約國士兵已經在多處地方突破了德國人的防線,但德國人並沒有退卻,他正在和進攻者殊死搏鬥。暗灰色的士兵正源源不斷地從他們的第二道防線增援上來。

  眼光掠過平原,他看到整個西方的地平線被無數跳躍的閃光照得透亮,德國人的第二道防線左右延伸,長無盡頭。

  魯斯頓上校喊道:「弟兄們跟著我和張副官,千萬不要跑散。」

  他們飛快地從斜刺里往300碼外的那個只剩下殘牆斷壁的村莊跑去。他們在一堵斷牆後面看見6名美國士兵全都已經死去,兩挺哈乞開斯式重機槍卻完好無損。

  這時候霧已消融在水汽蒙蒙的草梢上。

  魯斯頓上校把頭伸出斷牆壁,從望遠鏡里看見對面500碼的地方有四輛德軍重型坦克成梯形向他們爬來。

  在坦克後面,一支輕型炮隊已經拆下前車。上校清楚地看見了正在大炮旁邊忙碌的德國士兵。走在坦克旁邊的,是3個騎馬的軍官。

  華工們頓時緊張起來。

  然而,幸運的是一顆炮彈掠過他們的頭頂,在德國人的隊伍里爆炸了;緊接著又是一顆;又是一顆。

  兩輛坦克轟地燃了起來。其中一輛坦克左邊的履帶豎在空中,好像一條準備襲擊的眼鏡蛇。

  華工們所有的武器一齊向德國人開火了,6挺劉易斯輕機槍與兩挺哈乞開斯式重機槍疾風般的掃向射聲聽起來令每一位華工心花怒放。

  德國軍官隨著痛苦嘶鳴的戰馬倒在地上,士兵們扔下大炮野蜂般四處亂躥,有一匹白馬暈頭轉向地竟向中國人跑了過來。

  「抓住它!」張登龍扔下機槍,大吼一聲,躍出戰壕迎著白馬沖了上去。他仿佛覺得還有弟兄跟了上來。

  白馬倏地掉頭往左邊跑去,張登龍毫不停步,奮起直追。

  「張副官,快回來!」魯斯頓上校大呼道。

  上校的驚呼聲飛進張登龍的耳膜,灌進他的心底,使他感到一種奇異溫暖。一種強蠻豪勇的力量正汩汩湧進他的全身。

  他要抓住這匹白馬。他相信他完全能夠趕上它抓住它。他要在英國人和弟兄們面前美美地露上一手。他要把這匹親手繳獲來的戰馬送給賞識他器重他的魯斯頓上校,讓他騎著這匹高頭大馬進柏林城,准比拄著那根破拐杖神氣……媽的,這皮靴讓人跑起來不帶勁兒,腳上要是穿的草鞋,我早就抓住它了!

  白馬跑進一片窪地里。他與馬的距離拉遠了,耕耘過的土地鬆軟陷腳。他惱怒起來,不顧一切地向著窪地里狂奔。

  突然腳底兀地一空,他大叫一聲摔了下去,黏糊糊的冰冷的液體將他淹沒,眼前一團漆黑,然後聞到了一股強烈的臭味。

  他知道他摔進了一個糞坑裡。幸虧坑裡的糞水不很深,剛剛淹至他的脖子。他不會水,費了好大勁才穩住身子,從糞水裡冒出頭來。

  身子沉重無比,鋼盔掉進糞坑,糞水蒙住眼睛使他什麼也看不真切。他總算摸到了糞坑邊沿,雙手用力,身子往上一縱,誰知有什麼堅硬的東西猛地戳到了他的臉上,他大叫一聲,又掉進了糞坑裡。

  等他重新冒出頭來,他嚇呆了,兩支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他的鼻尖。

  「你們……」他惶懼地叫出聲來。

  糞坑邊上,站著王五兒和那個唇上有紫疤的北方人,滿臉殺氣騰騰。

  紫疤突然哭喊道:「哥啊,兄弟今天,總算給你報仇了!」他的槍口抖動得厲害,卻沒有立即扣動槍機。

  「張登龍,你今天總算死在我弟兄倆的槍口下了。死,我也要讓你死個明白。」王五兒吼道,「你在松姆河邊殺死的那個北方人,是他親哥,也是我的親姐夫!」

  「五兒,大敵當前,你們……不能殺我!」

  「張大哥,你是條頂天立地的好漢,是為我們中國人爭氣的英雄,我們佩服你,敬重你。」王五兒突地狠聲道,「可今天要不殺你,我怎麼有臉見我親姐,他怎麼對得起他親哥?」

  「好漢……英雄……嗬嗬嗬嗬!」張登龍突然狂笑起來,笑罷,他頭一揚,硬聲道:「日你媽,來吧,打腦殼,對穿對過!你爺爺要眨一下眼睛,就是你們襠下的玩意兒!」

  「砰」,槍聲響了,子彈擊碎了腦袋,紅的鮮血白的腦漿四下濺開。

  王五兒和紫疤一聲不吭地看著張登龍無力地顛撲了幾下,沉進了坑底,他倆才轉身欲去。

  突然傳來的「嘰里哇啦」的喊話聲使他倆驀然回首,眼前情景,驚得他們目瞪口呆。對面的窪地邊沿上,站著十幾個手執武器的德國人。

  「哥,他們好像是叫我們投降。」

  「狗娘養的!中國人決不投降!」王五兒嘶聲大吼,舉槍欲打。

  但頃刻間,他和紫疤就被一陣密集的彈雨打倒了。

  德國人走了,糞坑邊上,留下兩具彈孔累累的屍體。

  就在伊普爾城外5英里左右的一個村子裡,兩輛坦克冒著中國人的槍林彈雨直直地沖了過來。接連不斷的射出的炮彈,打得村子裡樹倒房塌,殘磚碎瓦四處亂飛。幾位弟兄拿著手榴彈不顧死活地衝上去,但還未靠近坦克,就被射擊孔里射出的子彈打倒在地。

  滾動的灰塵嗆得魯斯頓上校「吭吭」直咳。身邊的中國人全已經死去。他站起身來,看見袁澄海和十幾位華工臥在另一堵斷牆下,還拼命地向坦克射擊。

  他剛想跑過去,但不知什麼東西打在他的腳踝上,好像被騾子猛力地踢了一腳似的。肚子也火燒火燎地疼得厲害。

  他用雙手緊捂住肚子,蜷了下去。血水從指縫間往外噴出……他非常激動,透過煙塵,他看見德國坦克正飛快地向他壓來。

  他大叫一聲,慌忙從地上爬起,沒命地往村外的平地上跑去。

  坦克推倒斷牆,從美國人和中國人的屍體上碾過,向他緊追不捨。

  另一輛坦克推倒了袁澄海前面的斷牆,沒死的華工一鬨而散,坦克上的兩挺機槍不停地對著他們的背影噴吐著火舌。

  提著機槍往回奔的袁澄海突然站住了。一小隊背著噴火器的英國人正迎著他跑了過來。他回過頭去——是上校的尖叫聲使他回過頭去。

  他這時離坦克已經很遠。眼前再沒有一個活著的中國人。

  他看到了一幅令他肝膽俱裂的場面:魯斯頓上校的鋼盔顛掉了,皮靴也跑掉了一隻,他正捂著肚子沒命地往前狂奔,他那高瘦的身子像一切彎曲的枯竹,滿頭白髮向後飛揚,他跑起來一瘸一拐,東偏西倒,與其說是跑,不如說像只袋鼠一樣往前直蹦。坦克發出的震耳欲聾的響聲寸步不離緊追不捨,離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上校——!我來啦!」袁澄海狂吼一聲,向魯斯頓上校衝去。

  他讓過上校,端起機槍對準坦克猛烈地掃射,子彈在鋼板上濺擊出一片「叮叮噹噹」的聲響。

  袁澄海此時已如同瘋魔,他一步不退,一邊射擊一邊狂怒地大罵:「來吧,德國人!老子和你們拼了!」

  坦克猛地將他衝倒,魯斯頓上校聽見他發出的最後半聲短促的慘叫,眨眼間,坦克已從他身上碾了過去。

  魯斯頓上校得救了。他跑到一個小池塘邊,看到坦克中了英國人的液體燃燒劑,像個火球似的在平原上亂躥。

  幾個坦克手從炮塔頂部鑽了出來,剛剛落地,就被一陣亂槍打死。

  他虛脫般地癱倒在地上。

  滿地是粉紅雪白的花瓣,他吃力地仰起頭……原來,他躺在了幾株鮮花盛開的木芙蓉樹下……

  他累極了,什麼也不願想,什麼也不能想。

  天知道魯芸閣靠著什麼樣的力量,才鑽出了森林,來到了戰場上。

  他順著山壁,連滾帶爬地下到了平原上。

  他的心麻木了,腿也麻木了。麻木使他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他的雙腳踏上堅實的比利時平原,活像踩著一層厚厚的軟軟的棉絮,身子好似騰雲駕霧一般。到處是屍體,人的屍體、騾馬的屍體、戰車的屍體。

  他堅定地向著槍炮聲響得最激烈的地方走去。屍體不斷地把他絆倒,但他立即又爬起來向前走去。

  他只有唯一的想法,找到弟兄們!回到中國人之間!

  他又跌倒了,一把刺刀在他的左臉頰上戳破了很大一道口子,他卻感覺到好像被蚊子叮了一口似的。他破爛的服裝上糊滿血跡。他的血,屍體的血。

  下雨了。很小的雨。戰場上雨線如線,雨霧如煙。

  他向每一個活著的或半死的士兵打聽……可沒人知道……沒人知道中國人在哪裡?……啊!百十個弟兄,只不過是茫茫大海中的一滴水……

  一群救護隊員抬著幾個傷員從前面下來了。

  「朋友,看見中國人在哪兒嗎?」

  「中國人!……喂,夥計們,這戰場上有中國人嗎?」

  許多人笑了起來。鋼盔下還有姑娘的眼睛。

  一個傷員在擔架上嚷叫起來。那是一個法國士兵:「我看見了,他們在伊普爾左邊那個被炮火毀壞的村子裡!我還親眼看見一個中國人用機槍和德國坦克肉搏,他的英勇與愚昧讓我大為吃驚!」

  他連感激也忘了。雖然他是那樣由衷地感激他。

  他撇下他們剛走了兩步,突然,他聽見一串馬蹄速疾叩擊大地的聲音。

  他回過頭去,看見一名英國傳令兵策馬奔來。

  他高興得發了瘋似的,帽子也跑掉了,馬一個勁兒地飛奔,勒也勒不住,他索性一邊任馬飛跑一邊狂喊:「德國人戰敗啦!戰爭結束啦!」

  「什麼?你他媽的被大炮震瘋了吧!」隊伍里有人高聲罵他。

  傳令兵理也不理,縱馬向前奔去。

  「上午11點全線停火!」傳令兵向著陣地上的士兵們嘶聲狂吼,「往下傳,士兵們,11點全線停火!德國人在停戰協定上簽字啦!」

  簡直是晴空霹靂!

  所有的人都痴立著一動不動……可憐的靈魂怎麼能承受這突如其來的巨大喜訊啊!

  魯芸閣木然地繼續往前挪去……腦子裡像一鍋沸騰的水,白霧騰騰……11點停火……全線停火……戰爭結束了!他像個傻子似的不停地念叨著……他仍然不敢相信,這真他媽的是一場噩夢……噩夢仍在繼續。他在噩夢中,千千萬萬的人都在噩夢中!

  他的心「噗」地一跳,他看見了一具中國人的屍體。

  他是從服裝上認出來的。他看不出這死者是誰,因為屍體已經成了一張大肉餅,腦袋也被碾碎……

  緊跟著,在離村子不遠的地方他看見了許多倒在地上的營里的弟兄。他們全是被機槍打死的。他哭了起來。

  「魯斯頓上校!……張登龍!……袁澄海!……」他淒切地叫喊起來。

  可是,除了屍體,再無一個活著的中國人。

  他像個沒頭蒼蠅似的亂扒亂躥,大聲呼喊。

  終於,他在一個小池塘邊,發現了魯斯頓上校。

  上校已經死去了。他的血糊糊的身子上飄落了一層木芙蓉花瓣,有粉紅的、有雪白的、和帶有黃色斑點的深綠色葉片。

  他撲了上去,這才發現上校沒有死,他的眼睛緊閉著,但憔悴而灰黃的面孔在微微抽搐。

  「上校!魯斯頓上校!」他跪下去拼命搖動他的身子。

  上校的眼睛睜開了……他的眼睛那樣的藍。他認出了面前的魯芸閣,因為他的眸子裡泛起了溫柔而微弱的藍色漣漪。

  「上校,停火啦……上午11點……停火!我們……勝利啦!」魯芸閣的嗓子哽住了,嘴唇劇烈地抖動起來。

  魯斯頓上校瞪大了眼睛:「什麼?你說……什麼?」

  「德國人打敗了。他們已經在……停戰協定上簽字啦!」魯芸閣猛地抓住上校的手腕,雙眼定定地凝在表上。

  突然,他狂喜地大叫起來,「還有五分鐘!上校,這場戰爭還剩下五分鐘!」

  魯斯頓把手挪到自己嘴邊,激動地親吻著手錶,老淚滾滾而下。他哀切地說道:「馬上……就要停火了……孩子……我不會……死吧?」

  「你怎麼會死呢?上校,你一定會活著回到你的蘇格蘭去!」

  當他拂去上校肚子上的花瓣,腦子裡轟地一炸,這個破損的傷洞裡,正源源不斷地涌流出大量的鮮血和許多污穢難聞的稀稠物。

  「你的傷不重。他強忍住哭泣喊道,你不會死,會活下去……一定會活下去!」

  雨更小了,平原上起了乳白色的薄霧,針尖兒似的雨粒,星星點點斷斷續續地飄灑。這煙雨像一張淡淡的網,輕輕地籠罩著這片屍積如山血流成河的土地……

  一切是那樣迷濛綽約,若隱若現。

  槍炮聲一片接著一片地停了下來,很快,就完全消失了。

  一團寂靜——一團博大蒼涼的寂靜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離11點還有3分鐘。

  魯斯頓上校呢喃道:「我相信了……戰爭真的……結束了……啊,多安靜……多靜啊……這簡直不可思議……」

  兀地,他好像突然醒悟過來,藍色的眼睛直視著魯芸閣,「你不是已經送……何玉中回去了嗎?怎麼……他呢?」

  「他,他……」魯芸閣咬了咬嘴唇,支吾道,「他已經被救護隊送到後方去了,我那時還沒有受傷,軍醫不准我上車。」

  魯斯頓上校無力地把魯芸閣的手握在掌心裡,搖搖頭,愛憐地說道:「那麼,你也不應該回來呀。」

  「我……我離不開弟兄們。」

  當時間還剩下一分鐘的時候,魯斯頓上校央求魯芸閣攙扶著他站了起來。

  前面不遠的地方,德國士兵與協約國軍人相隔著一片狹長的無人地帶臥在地上。

  靜靜的,沒有一個戰士願意打破這神秘莫測的令人躁動不安而又欣喜若狂的寂靜。

  「時間……移動,每一個士兵……都在想著停火、家鄉、妻子和兒女。」

  「嗯……嗯。」魯芸閣木訥地應著聲,因為他根本就沒去想對他來說子虛烏有的妻子、兒女,他想的是營隊裡的一個個弟兄……何玉中、張登龍、李勝兒、袁澄海……哦,還有可憐的羅小玉,全都死了,而自己卻活了下來!

  魯斯頓上校淚流滿面地呢喃道:「我們經歷了這樣一場戰爭終於活下來了,沒有這種經歷的人恐怕永遠也不能理解我們此時此刻的心情。」上校的聲音悠遠而縹緲。

  魯芸閣的心中冷若死水。

  「對我來說,這是一個無比壯麗的時刻,我看到了大英帝國……我親愛的祖國的一個新時期開始了。」

  魯芸閣緊閉上眼瞼,臉頰上的肌肉顫慄不止,淚水拼命湧出眼眶,像兩條冰冷的蚯蚓向下爬動,而心,在悲傷地哭泣……西線上,有15萬中國人,我們死去了多少弟兄,勝利了,可是我們能得到什麼?祖國啊,你知道我們為你付出的這一切麼?

  最後10秒!

  萬籟俱寂的氛圍被打破了。協約國的士兵跳了起來,興奮得大喊大叫。他們中的不少人爭先恐後地跑上硝煙正緩緩飄散的無人地帶,扔掉槍枝,一邊蹦跳,一邊歌唱起來。這場面就像在歐洲的某一所大學的操場上正舉行著一場運動會一樣。

  德國人居然也一群群湧出了陣地,好像他們並不是這場戰爭中的失敗者。

  突然,一個沙啞充血的嗓子狂歌般吼了起來。

  「停——戰——啦——!」

  催人淚下的場面出現了!雙方千萬士兵向著無人地帶涌去,一望無際的平原上海浪般洶湧澎湃。天之下地之上迴蕩開前所未聞的巨大吼聲,那是武器被奔跑著的士兵砸進地里發出的可憐的尖叫;那是感受到和平力量的人類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那是千萬個有血有肉的靈魂幸福得歇斯底里的吶喊。這尖叫這歡呼這吶喊聚成一團掀天覆地倒海翻江的聲波,帶著希望帶著震顫帶著人與人之間善良的光輝在使大地顫抖的腳步聲中朝著一秒鐘前的敵人滾滾捲去。

  魯斯頓上校和魯芸閣再也分不出哪是德國兵哪是友軍和英軍,就在這塊剛剛發生過一場血戰後的遼闊土地上,對手和對手擁抱親吻,敵人與敵人抱頭痛哭,簡直就像久別重逢的樣兄弟。所有的人都流淌著眼淚拼命嘶吼,拼命歌唱,以此來宣洩他們難以用任何語言來描述的心情。

  「啊,這是上帝的……」魯斯頓上校的喊聲突地斷了。

  魯芸閣猛地回過頭。他感覺到上校的身子一下變得那麼沉重。他趕緊放把他放在地上。

  魯斯頓上校的臉色蒼白了,藍色的眼睛也變逐漸地變得灰暗,他囁嚅著,艱難地吐出一串斷斷續續的聲音:「星星在閃爍……我去了……啊,我也曾有過……時來運轉的時候……上帝,我愛你……啊,我是多麼地感謝你啊!永遠永遠……阿門……阿門……」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