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原來如此
2024-10-03 19:43:09
作者: 羅學蓬
幾日來,魯芸閣冷眼看世界,巴望著陡地來一場平地風波,將不可一世的何玉中沖一個屁滾尿流,誰知這世界仍舊是平平靜靜,無波無瀾,讓他好不失望!
魯芸閣恨何玉中,恨得眼瞳充血,心尖腫痛,又惜乎奈何他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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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玉中如今也變得可惡非凡,他每次去與艾米麗廝混後回來,再不像往日那樣倒頭便睡,一雙眼睛肆無忌憚地向他掃射,有時還得意揚揚地哼上幾句歌兒,話,卻是半句也沒有。
他知道他是賣著法兒在向他炫耀自己的勝利。
他恨他,又分明更害怕他。
對艾米麗,他也在一往情深中陡添了一腔怨氣。
當著我的面,就把何玉中捧上了天,媽的,什麼了不起的俏人兒?什麼貴族血統?拔毛的鳳凰不如雞,何玉中那雜種不過扔出幾把銀殼子,就讓她們連女兒帶母親的全花了眼,迷了心!
自上次負氣回來,他再也沒去過艾米麗家。
這就讓他閒得很苦。
魯斯頓上校不在,他不能扛著步槍出去打鷓鴣。工地上,他作為翻譯又是可去可不去的,於是就整日地在大營里閒泡著,閒得無聊,就頻頻發奇想,一忽兒自己變成個身纏萬貫的美貌郎君,滿面春風被艾米麗迎進家門;一忽兒又成了個手執長劍騎駿馬披斗篷的驍勇騎士,一劍將何玉中刺死,隨後輕舒猿臂,把艾米麗摟入懷中,向著那無人的角落飛跑……
無數次盼著那何玉中折只胳膊斷條腿,或生場暴病一命嗚呼!偏偏,何玉中越過越神氣,自己呢?卻弄成個面黃肌瘦的寡骨臉,連鏡子也不敢照。兩相比較,魯芸閣就來得愈發地傷心。
這日傍晚,魯芸閣見何玉中淡心無腸地刨了兩口飯,將洋鐵盒子蓋上,往桌上一扔,就大步出去了。
魯芸閣慢吞吞吃完飯,準備出門去散散步,剛走上操場,誰知李勝兒忽地躥到他面前,低聲說道:「魯何師爺,有人托我交給你一樣東西。」說罷,從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套兒遞給他。
李勝兒臉上綻著笑,那笑諂媚而又透著狡獪。
信套里裝著一份手寫的請帖,不看猶可,這一看,氣得魯芸閣眼前金星飛濺。
魯芸閣先生:
鄙人今晚與艾米麗.塔隆小姐舉行訂婚儀式。為款待各位朋友,特備下薄酒一杯,務請您屆時光臨。因為您的出席,必然會給我們的訂婚儀式增添獨特的色彩。
何玉中
他暈眩了!眼前萬物皆在飛速旋轉……
李勝兒催促道:「魯師爺,快走吧,他們恐怕已經開始了。」
魯芸閣驚醒過來,鄙夷地說道:「我去幹啥?我根本就不稀罕!」
說完,他趕緊回到屋裡躺下,緊緊閉上了眼睛。
他要斬斷人間一切煩惱,可是,斬不斷,理還亂……這個可惡透頂的花花公子,他竟然成功了,成功了還不忘記捉弄我,出我的洋相!……啊啊,我要在他最幸福最得意的時候殺了他,殺了艾米麗,連她的中國娘和法國啞巴爹也一起殺掉!殺光了他們我再自殺!……生命,是多麼的渺小多麼的可憐多麼的無意義,即便死上一百次一千次,我也要報復報復報復!!
陡然間,潛藏在魯芸閣身上的雄性激素被極度的仇恨激發燃旺起來。他的哆嗦的心在狹小的胸腔里咆哮。他感覺到了一個絕望的靈魂爆發出來的巨大得無堅不摧的力量……
多麼卑劣!他明知道我會因為他和艾米麗的訂婚而心尖淌血卻故意給我一份別有用心的請帖。可是,我得去我不能不去,我不能讓他何玉中快活地度過今宵!
他忽地蹦下床來,但是,鄰屋的說話聲卻吸引住了他。
他呆坐在床邊,思忖著……許久,瞳孔里仿佛有兩粒藍色的光焰在跳舞。
「兩位先生,你們喝得好快活啊。」魯芸閣推開門,笑咧咧地走進了多佛倫納與西薩古的寢室。
「哦,是魯先生,歡迎你和我們一起度過一個歡樂之夜。」西薩古上士熱情地為他拿過來一隻酒杯。
魯芸閣說:「兩位先生,我是特意來向你們報告一個重要情況的。」他斂去笑容,認真地說出了一個秘密,「你們肯定不知道吧,我們營里,有一個女扮男裝的華工。」
多佛倫納驚愕地叫道:「女華工!這怎麼可能?」
西薩古笑嘻嘻地說:「你不是把今天錯當成愚人節了吧?」
兩位副官都不相信有這樣的事情。
魯芸閣認真地說:「此事絕對可靠。這女華工叫羅小玉,是2連1排1篷的。」
西薩克叫道:「羅小玉,我認識他,他真是個女人?」
「我馬上去向司令部報告,把這個女華工抓起來。」多佛倫納猛地跳起來。
「我看,你們最好是這樣……」何玉中輕聲細語地把自己經過縝密考慮的意見向他二人談了。隨後補充道:「這樣,就堵住了華工們的嘴,以避免他們鬧事。」
「好,魯先生,你的意見不錯,司令部一定會採納的。」多佛倫納稱讚了魯芸閣兩句,也痛快地為他打下了包票,「你放心,我們一定嚴守秘密。」
3人出了屋子,魯芸閣目送著兩位副官匆匆往司令部去了,才掉頭出了大營。
惱人的愁雲眨眼間便被一片明麗的陽光碟機散,魯芸閣品味到了一種醍醐灌頂般的陶醉!
夜色深沉,星疏月淡,松姆河與對岸的山峰綽約迷濛,構成一幅飄浮不定的幻景。今夜的景色分外迷人,連那三月里尚帶料峭之意的晚風,也變得溫暖宜人起來。
他大步穿過胡桃樹林,走進諾萊特村,突然感覺到自己的靈魂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他再也不是過去的魯芸閣了,過去的魯芸閣畏怯懦弱,只知防守不知反擊,吃夠了作為一個弱者的苦頭。而今天的魯芸閣終於懂得了弱肉強食,優勝劣敗的道理。他生平第一次品嘗到了強者的歡樂……無毒不丈夫,古人的話充滿了深刻的哲學意義,認真把握,一輩子將會受益無窮!……我醒悟得太遲,太遲,19個年頭,我仿佛是置身於一場漫長的噩夢之中,不過,如今我總算是醒來了!醒來了!
屋子裡燭火通明,聲震四方。
他毫不猶豫地跨進了院門——我太自卑,太膽小,如若不是那樣,艾米麗,不早就成為我的口中之物了麼!
嗨,也用不著為失去她而後悔,今後我只要能夠混出個人模狗樣,偌大的世界上,還找不到一個比她更可人意的姑娘麼?
滿桌人吃菜談笑划拳打碼正熱鬧,忽視了他的出現。
一切得體,萬不可讓人生疑。他最後告誡自己一句,然後跨進門檻,大度地微笑著說道:「何先生,謝謝你的邀請,我來遲一步。」
何玉中瞠目結舌,立即又恢復了自然,強作高興地叫了起來:「魯先生,我還怕你不賞臉哩!來了就好,來了就好!」
魯芸閣坐下了。立大嬸、艾米麗都熱情地向他招呼。他客氣地回應著。
「魯何師爺,你遲到了,按我們家鄉的規矩,得罰你三杯。」張登龍走到他身邊,抓起酒杯替他斟酒。
怎麼,張登龍也和何玉中攪到一起了?這倒有些不妙。哦,袁澄海這隻酒囊飯袋想必又被何玉中這頓酒肉勾住了魂兒。李勝兒賊頭賊腦地用眼瞅我,這條瘦狗,把何玉中的大腿抱得好緊!李勝兒旁邊,是默然無語的羅小玉。小玉呀,你可怪不得我手狠心毒,我這樣做,並不是為了對付你,我是要收拾他何玉中呀!他是我的仇人,難道不也應該是你的仇人麼?
他悄悄地掃了一眼艾米麗。
這一眼,又使他陡生悲哀。她的模樣依然是那麼勾魂攝魄,她的微笑依然是那麼嫵媚光輝,然而,她卻緊挨著衣冠禽獸的何玉中而不是自己……媽媽的,你艾米麗有什麼了不起,不過是一個吊男人膀子的洋娼婦罷了!他轉而恨罵,唯有如此,心裡方覺得好受一些。
至散席,他再未敢正眼看艾米麗一眼。
開始,他尚能控制自己,讓自己少喝酒。可後來就忘乎所以了,他像何玉中一樣脫去了西服外套,解下了領帶,袖口也挽得高高的和幾位酒徒干開了仗。
他甚至還生平第一次做了輪莊,和他們展開了輪番廝殺,甩臂掄拳敞著喉嚨吼得來排山倒海地暗天昏。
他與何玉中個對個較量了3個回合,直到自己取勝,才得意地罷了手。
酒喝得如此之多,他卻並未醉翻,這真是奇蹟!
回營的路上,他清楚地知道張登龍一直攙扶著他,兩人腳下都來得放肆,但還不至於像袁澄海和李勝兒那樣,時而在道上踉蹌,時而在地上摸爬……嘻嘻哈哈,都快活極了……
何玉中也差不多了,羅小玉小心翼翼地扶著他。
他還聽見李勝兒醉迷迷地嚷:「魯師爺……今晚落教……不像平日裡……老在弟兄們面前……抖那副迂酸……樣兒!」
次日早飯後,第14營華工依然同往日一樣在操場上列隊集合,等袁澄海分派完當天的工作,再把他們帶上工地。
但,今日的情形卻有些異樣,其他各營剛剛離去,一小隊英國士兵提著槍匆匆奔來,殺氣騰騰地將14營包圍了,連司令部的不少官員,也極稀罕地出現在這支隊伍前面。
誰都明白準是出了什麼事!
可誰也不明白究竟出了什麼事。
當何玉中和魯芸閣在醉夢中被西薩古上士叫醒過來,睡眼惺忪地出了房門,走在頭裡的何玉中眼皮一跳,睡意頓時全消……不好,英國人今天要開殺戒!肯定有華工盜賣軍糧被英國人查獲了。
他的眼睛不經意地往隊伍里掃了掃,發現不少華工已經嚇得臉色蠟黃,頭,也耷了下去。
糟糕!……事到如今,悔之晚矣。華工們盜賣軍糧的事,他早有耳聞。他知道這是提著腦袋玩的事,英國人早就當眾宣布過,對盜賣軍糧者格殺勿論。他也曾萌發過勸阻大家的念頭,可是看見盜風正盛,弟兄們確實也能從中撈到一些好處,甚至不少英國小工頭也卷了進去,他也就知趣地閉了口。
「何玉中,今天由你翻譯。」多佛倫納少尉冷冷地命令道。
何玉中陡地感到呼吸不暢……倒霉的事,怎麼就偏偏輪上我?
他只好走上前去。等他回過身來,看見魯芸閣早已躲到英國軍官們的身後去了。這傢伙運氣比我好。他羨慕他。
多佛倫納少尉厲聲喝道:「2連1排1篷羅小玉出列!」
何玉中一聽,魂飛天外……我的媽,怎麼會是他?小玉那點老鼠膽兒也敢盜賣軍糧?
「羅小玉,你……站出來。」他期期艾艾地叫。
羅小玉驚愕地昂起頭,眼睛瞪得老大。他分明聽見在叫他的名字,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惶然無助地看了一眼何玉中,終於,還是畏怯地往前挪動了步子。
全場鴉雀無聲,數百雙眼睛齊刷刷地射到了羅小玉身上。
「去,把他帶過來。」多佛倫納直接吩咐兩個英國小工頭。
頓時,羅小玉讓人架住胳膊,腳不沾地地被拖到了英國軍官們的面前。
多佛倫納藍幽幽的眼睛鷹隼一樣直直地盯住羅小玉,嚇得羅小玉臉色慘白,雙腿亂顫。
何玉中心裡一陣陣發緊。他想救他,又無法可施。
然而,多佛倫納緊隨而來的一句話,卻讓他受到了更大的震動。
多佛倫納這話是向圍觀的軍官們說的:「這就是那位女扮男裝的英雄,你們盡情地欣賞吧。」
何玉中猝然叫道:「多佛倫納少尉,你搞錯了,他是個男人!」
多佛倫納傲慢地看著他,尖厲地嚷道:「何玉中先生,你日子過得真不錯呀,當華工上前線,竟然還帶上個小情婦。」
英國人全都笑了起來。
「多佛……」
何玉中剛欲申辯,被勃然變色的多佛倫納猛一揮拳,打在他的下巴上……
啊,這一拳多麼乾脆多麼沉重,何玉中一個旱地拔蔥,雙腳騰空而起,然後仰面朝天地砸在了地上,兩顆門牙,和著血水吐了出來。
多佛倫納對士兵喝道:「一會把他關進禁閉室。」
華工騷動起來,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人被抓了一個,打傷一個,他們卻仍給蒙在鼓裡,一點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袁澄海卻聽懂了一個大概。此刻,他的心猶似鍾錘亂擺,撞擊得胸腔大腦嗡嗡發響,他唯有同情而又無可奈何地緊盯著羅小玉。
「魯芸閣,你來接著翻譯。」
被多佛倫納點著名的魯芸閣只好走到前面來。
多佛倫納大聲道:「你們知道嗎?這個羅小玉,是混到華工里的一個女人。」
華工們明白過來,一時全被驚呆了。
多佛倫納惡狠狠說道:「我們英國人招募的華工里混進了女人,這個女人竟然還成了何玉中的情婦。」
魯芸閣把幸災樂禍的心情隱藏在深處,裝出一副痛苦無奈的樣子翻譯著。時而,還不忘向何玉中送去一個深表同情的眼波。
何玉中不顧一切地叫喊起來:「你完全搞錯了,多佛倫納上士,我可以擔保羅小玉不是女人!」
「哦,」多佛倫納盯著何玉中,「你用什麼擔保?」
何玉中大聲道:「人格!」
多佛倫納滿臉不屑:「人格!哈哈,中國人,也配有什麼人格!」
一股蠻勇之氣在袁澄海胸中涌動,他再也按捺不住了,他窩窩囊囊了這麼多日子,可今天,老天爺總算給他送來了一個讓他出人頭地充好漢的絕好機會。當著全營弟兄們的面露它一手,即便挨英國人崩了,只要死得驚天動地,我他媽的也值上大價錢了!
他忽地衝出了隊列,大聲嚷道:「我來擔保,我沒有人格總還有一條賤命,我用我這條賤命擔保!」
多佛倫納的手握住了槍柄:「袁四道,你要對你的行為負完全責任。」
袁澄海聲如巨雷般吼道:「我知道,軍中無戲言,羅小玉要是個女人,你們馬上把我槍斃了。」
多華倫納回頭大喝道:「扒光他的衣服!」
兩個士兵立即衝上去,把羅小玉掀翻在地。
羅小玉呼天搶地哭嚎著抱緊了自己的身子,在地上拼命掙扎扭動。
華工們憤怒地吶喊起來。
袁澄海膽氣陡增,衝上前去把兩個英兵提了起來,再一使勁,兩個士兵像陀螺似的旋了幾個轉。
幾把刺刀,立即戳到了了袁澄海的鼻子尖上。
多佛倫納怒不可遏地拔出槍來,用槍口抵住了袁澄海的額頭:「混蛋,他為什麼這樣?一個男人的身體有什麼不能檢查的?」
袁澄海大吼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們當眾扒他的褲子,這是傷天害理,斷子絕孫的事。你們要扒,就先把我這華工頭殺了再扒!」
「好啊!袁四道有種!」張登龍拼命鼓動大家給他助威。
何玉中感動得熱淚奔涌,剛才,他還有一些懷疑袁澄海,因為只有袁澄海知道一點羅小玉的情況。而此時,所有的懷疑一掃而光,充塞他心中的全是對袁澄海的欽佩!
「我最後再問你一遍,羅小玉,他到底是男是女?」多佛倫納眯著眼睛,伸直手臂,手槍筒深深地戳進了袁澄海額上的皮肉里。
袁澄海腦袋往前一挺,把那槍頂了回去,鼓眼大吼:「他是男人,可又比男人少了個玩意兒。」
「什麼意思?」多佛倫納茫然地看著何玉中。
袁澄海大聲道:「他是個太監!」
袁澄海的話,猶似驚雷擊頂,怔得魯芸閣不知所措……太監!真他媽的荒唐,他怎麼會是一個太監?袁澄海袁澄海,你明明知道他是個太監,為啥偏要騙我說他是女人?
何玉中見魯芸閣愣怔得厲害,便對多佛倫納說道:「袁四道說,羅小玉是個太監。太監,就是在中國的宮廷里伺候皇室家族的男傭。他們當然是男人,可是按照中國宮廷里的規矩,他們的生殖器全都被割去了。」
「啊哈!」所有的英國人驚訝得叫了起來。
多佛倫納好奇地說:「那麼,讓我們見識一下中國的這一獨特產物,就放了他。」
「不行!」何玉中凜然說道,「這是我們民族的恥辱,你們不能利用我們民族的恥辱來侮辱我們。我們中國雖窮雖弱,可是,我們中國人也同你們一樣清楚,為了捍衛自己民族的尊嚴,應該怎麼辦!」
袁澄海道:「你們有人,我們也有人;你們有槍,我們的槍也不是吃素的。誰再敢扒中國人的褲子,我們就和誰拼了!」
「不准扒中國人的褲子!」
「誰扒打死誰!」華工們嗚嗚哇哇大吼起來。
多佛倫納惱羞成怒,對著魯芸閣厲聲喝道:「你這混蛋!報告的什麼情況?」
魯芸閣頓時雙腿發軟,腦袋「轟」地一炸,惶惶地看著何玉中,瞳孔發直,面無人色。
何玉中冷眼盯著他,半晌,嘴唇一顫,子彈般射出兩個字來:「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