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太監

2024-10-03 19:43:06 作者: 羅學蓬

  在江湖上闖蕩多年的袁澄海絕非傻子,腦子裡多轉幾個圈,他終於明白過來,何玉中,委實是想利用他去向英國人告密,再由英國人出面名正言順地收拾何玉中和羅小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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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悟透這一點,袁澄海把腦門一拍,高興起來!……姓魯的小子,你一旁晾著去吧,我袁澄海才不會給你這奶氣都未退盡的傢伙當槍使哩!何玉中,你他媽的去摟你的金鳳凰吧,姓袁的大爺,今天也要搶你的一碗冷飯吃吃羅!

  吃完飯,華工們又幹活去了,袁澄海把羅小玉叫到一邊,低聲說:「小玉,你的事情發了,英國人正在追查,你快隨我來。」

  羅小玉紅潤潤一張臉膛「唰」地變成灰白色,張嘴欲問,袁澄海已離他去了。

  他驚魂不定地隨他鑽過兩節列車,爬上了一節空車廂。

  沒想袁澄海把車門「嘩啦啦」一聲推了過去,貨車裡一團漆黑,一切聲響皆遙遠了。

  兩人臉對著臉,卻連面容也看不見。

  羅小玉惶惶問:「袁四道,究竟……出了……啥事情?」

  問罷,並不聞袁澄海回答,只聽得對方呼吸聲越漸急促,黑暗中,竟有一雙大手哆哆嗦嗦地伸了過來,將他臉龐緊緊捧住,一團燒紅的炭團似的東西,在他臉上、眼上、嘴唇上東一下西一下地咂了起來。

  羅小玉扭動著身子大叫起來:「你放開俺!放開俺!」

  袁澄海猶若耳聾,反將他摟死,一雙手在他身上亂摸。

  「你再不放手,俺……俺要喊人了!」

  袁澄海先是「嘎嘎」一笑,隨即說道:「小玉,你好可憐,巴心巴腸跟上他何玉中,可是他如今有了那洋娃娃,就把你一腳踢開了。」

  「四道……」羅小玉驟然一聲叫得淒涼。

  「小玉呀,你也莫傷悲,四川人里雖有他何玉中那樣喜新厭舊狗屎不如的負心雜種,可是也還有我袁澄海這種俠肝義膽打抱不平的大丈夫,只要你從此後跟上我,我包你羅小玉在14營的日子順順噹噹,誰也不敢欺你壓你,打你的鬼主意。」

  「小玉謝你袁四道一片好心,可俺真的……真的不是女人吶!」

  「哈哈,你咋還對我來這一套?實話對你說,來到聖瓦萊里的第一天晚上,何玉中叫上你到大營後面的樹林子裡去,我就把你兩個跟上了。當時你對何玉中不也是這麼說過麼,可他伸手一摸,就摸出了公母……嘿嘿,後來我見何玉中和你幹得安逸,怕驚擾了你們,就準備悄悄溜走,反倒弄出了響聲,把你倆個嚇了一跳。羅小玉,難道今天,你也要逼著你袁大哥,也像姓何的那樣,朝你襠下來上那麼一手?」

  「袁四道,你誤會了!俺是……俺真的不是女人呀!」

  「呃,小玉,事到如今,你還拿假話來糊弄我,也就太不落教了!我知你是臉兒薄……其實,我和你的事兒,有哪個會知道?再則,你又不是黃花閨女,和何玉中不早就有了那回事,即便他還要拿你開心,蘿蔔扯了眼眼在,你不說,他也不知。小玉,你袁大哥此刻心中像潑了水的石灰,燒騰得厲害,你就……啊啊,成全成全你袁大哥吧!」袁澄海咻咻叫著又急不可耐地伸手摟他。

  羅小玉奮力掙扎不掉,口中忽地愴然叫道:「袁四道,你今天算是把俺逼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了!羅小玉無法,只有將俺的身世全告訴你。這實情,在此之前,只有何玉中一個人知道,你知道後,如若給小人張揚出去,羅小玉,就再無臉面苟活在這人世之上了。」

  袁澄海見他出語驚人,也禁不住鬆開手,愣愣道:「你說,你說,究竟是咋回事?」

  羅小玉說:「俺不是個女人,也算不得一個真正的……男人。」

  袁澄海仍不信:「不男不女……呀,莫非這世上果真有陰陽人?」

  羅小玉說:「袁四道,俺……俺是個從清宮裡跑出來的太監。」

  「太監!你……」袁澄海驚得差點跳起來。

  事到如今,羅小玉索性把自己的身世合盤倒了出來:「俺羅小玉,是天津青縣窯口村人,爹是個賣膏藥的,娘是個窮家女兒。家裡日子苦,爹弄點錢就灌酒,灌醉了,就拼命打俺娘,打得俺娘嗷嗷叫。清醒時,爹就罵地主,罵老財,罵完了,又流淚抹眼地對俺說,要俺為羅家祖宗爭氣,長大了再不去賣狗皮膏藥,要出人頭地,當上個地主老財。我們村里出了個了不起的李玉庭,玉庭家裡早先也窮得舀水不上鍋,可是自從他進清宮當了太監,家裡很快就大發了。置起了兩頃多地,還拴上了幾頭大騾子。爹常向俺談起李玉庭,羨慕他有能耐。我們青縣歷來是個出太監的地方,雖然真正成了大氣候的太監並不多,可人總是朝著亮處看啊。俺爹暗暗下了決心,讓俺也去走李玉庭那條路。俺九歲那年,有一天早上正睡著,忽地被一陣劇痛弄醒過來,俺看見娘在哀哀哭,爹鼓著眼呆呆瞪著俺,手裡提著一把血淋淋的刀子,俺那襠部,血正嘩嘩亂涌,俺慘叫一聲,痛昏了過去。爹,就這樣親手給俺淨了身。袁四道,你想想,沒有麻藥,也沒有止血藥,硬把一個活蹦亂跳的孩子要命的物件從身上割了下去,俺有多痛啊!一根根筋脈連著心吶,痛得俺心都快從嘴裡蹦出來了。」

  袁澄海恨恨罵道:「你那爹,不是個人日的東西!」

  羅小玉繼續說道:「俺恨死俺爹了,俺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對俺下這樣的毒手,俺沒有淘氣,沒有惹犯他老人家,他是俺的親爹呀!……俺整天躺在土炕上,只能仰面朝天,半躺半坐。爹在俺尿道上接上了一根管子,若不這樣做,肉芽長死了,就會撒不出尿來,還得重新割一次。俺也是後來才知道,割掉下身後,不能把傷口很快治好,要經過一百天,讓傷口化膿爛透,所以要常常換藥。每一次換那塗上白蠟、香油、花椒粉的棉紙捻杆,都把俺痛得死去活來……大小便也是這樣躺著拉撒,屁股下面墊著厚厚的灰土。娘心疼俺,可她怕爹,她救不了俺,俺從她那雙淚汪汪的眼睛裡看到娘一定為俺難受死了。就在俺能爬起來,張著兩條腿走路的時候,俺娘……她死了!」

  袁澄海這次是真地心痛起來,嘆道:「唉,你娘……是為你慪死的呀!」

  羅小玉接著說下去:「四個月後,俺的傷總算完全好了,爹把俺帶到北京,送錢托人才與李玉庭搭上了線,讓俺進宮去了。進宮後,當時擔任隆裕太后大總管的張蘭德見俺長得還不算愚拙,模樣兒也不刺眼,就把俺挑進宮裡的梨園班子學唱小旦。不學戲時,就在他身邊伺候著。辛亥後,隆裕太后死了,宮中瑜、瑾等四位妃子長期被隆裕打入冷宮,隆裕一死,她們便以溥儀的四位皇額娘的身份抬了頭。那日,俺正隨著張蘭德在隆裕太后靈前照料,瑜妃來了,她冷笑幾聲,指著隆裕的棺木惡狠狠說:『想不到你一世驕橫,竟也有今日!』對隆裕既如此,對張蘭德臉上就更不給好顏色。張蘭德等瑜妃一走,立即帶上俺和他平日視若心腹的幾位手下太監,回屋換上便服,溜出神武門,不辭而去了。我們先奔徐州,在張蘭德的把兄弟張勳處暫避了一段時間,後來才到了天津。在天津紫竹林英租界,張蘭德買了一棟很大的洋式樓房,娶了3房姨太太,俺在那裡繼續伺候了他幾年。」

  「小德張一個太監,娶這麼多姨太太不是看著吃不上嘴麼?」袁澄海好生奇怪。

  羅小玉道:「四道有所不知,太監雖不能過夫妻生活,但一旦有了錢,他們也還是娶妻納妾,渴望享受一下家庭生活的,只不過就一輩子苦了那些女人了。張蘭德哥哥的兒子過繼給他為嗣,我們皆稱他為大少爺。大少爺也討了3房奶奶,都是天津城裡的紅角名妓。可他仍不滿足,每晚背著張蘭德外出放蕩尋歡,深夜回家,不敢拉電鈴,就先和俺約好,聽見門處腳搓地的聲音便悄悄開門放他進院,每為他開一次,固定賞錢10塊大洋。誰知夜路走多了免不了闖鬼,一晚,竟被張蘭德無意中看見。俺心中嚇得要命,就憑這一條罪狀,俺這小命算是完了。情急之間,俺便來了個魚死網破,一頭撞上了大街。在外漂泊了一些日子,恰逢英國人招募華工,俺費了些銀子,才打通了關節,混了進去。出國前,俺曾在夜半更深時回過一次窯口村,想去與俺爹告個別,整整8年沒見過爹的面了,想他念他之心早已將以前對他的一腔仇氣衝散,再說,此一去天涯遠隔,也不知能不能再回中國,這人世上,俺畢竟只有爹這一個親人了!」

  「好!好!孝子,你真是個少有的孝子!」袁澄海聲音顫顫地贊道。

  「可是,家塌了,俺爹……他早已死去多年了!」羅小玉哀哀痛哭起來,「俺爹毀了我的一生,可他卻什麼好處也沒有得到,就死了!呵呵,就死了!」

  一時間,袁澄海好似害了啞症,只聽得粗粗的呼吸聲,時緩時急地響。

  「小玉……娃娃呀,你命好苦喲!可我袁澄海,良心被狗吃了,竟也想下黑手整你……以後,你要是信得過我,就把我當親哥看,哪個狗日的要欺侮你,老子潑出命不要,也要把他一槍崩了!」

  「哥……俺的親哥哥呀!」羅小玉嚎哭著倒頭便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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