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拿賊拿贓

2024-10-03 19:43:02 作者: 羅學蓬

  聖瓦萊里火車站車來人往,一派喧囂忙碌的景象。袁澄海卻獨自一人躲在高高的糧垛上,似睡非睡……

  眼下,他這四道的日子是愈發地難過了。

  自從那晚他被華工們蒙頭蓋腦地暴打一頓之後,他就成了個孤家寡人,營里的弟兄再也不聽他的招呼,一個個全都倒向了張登龍一邊,他心裡再窩火,也絕無勇氣再拿華工出氣。連那根體現著他的地位與權勢的馬鞭子,也難得帶到工地上來了……

  龍游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此刻品品這兩句戲文,他真是倍感悲涼。英國人真他媽的沒用,老子一片忠心為他們賣命,可在節骨眼上,他們卻全不敢給我撐腰壯膽,連魯斯頓,也打縮腳屁了!他無法可施,只有在心裡一遍連一遍地咒罵英國人。晚上和華工們賭錢,大家也不再像以往那樣饒他的帳了,一五一十地細算得仔細清楚,不容他耍半分的豪強。這幾日他一敗再敗,輸得天昏地暗,清醒過來一尋思,方意識到被華工們串通一氣黑整了。

  連何玉中,也趁他敗勢的時候蹶他的蹄子了。

  連日來,何玉中叫上他去松姆河邊那個小村子幫一個中國婦女的忙。何玉中出錢,他出力,押天棚,裱牆壁,打地皮,還進城去扛輪椅、糧食、堂堂四道,成了個扛大活的下力漢。圖啥?不就圖他何玉中口袋裡的錢麼?可事情幹完後,開口向他多要幾個他也不肯給了,還騙我說沒錢了……好你個何玉中,有錢沒錢你還能瞞住我?要沒錢你大把大把為那母女倆花的是啥?想我得勢時,千方百計供奉著你,連你那相好羅小玉,老子也總是安排他干輕鬆的活兒,還不是看在你這尊財神爺的面子上。華工們如今拉幫結夥對付我,你何玉中,也一根眉毛倒下來遮了臉,不認我袁澄海了麼?

  一隻蒼蠅嗡嗡叫著在他臉上、臂上盤旋、落下,他接連拍打了幾次,全落了空,氣得他大惱起來,呀呀,真是人倒霉,連蒼蠅也欺上頭來了!

  他將褲腿往上拉了拉,露出半截腿肚子,牙一咬,用指甲在上面犁出一道傷口,血慢慢滲了出來。袁澄海鼓眼盯著那蒼蠅落了上去,才將腿肚子輕輕曲回。就在那蒼蠅發覺不妙,振翅欲逃的剎那間,他一巴掌猛然拍下,把那蒼蠅打成血泥,然後用兩指拈起,揉了揉,「啪」地彈下糧垛。

  又想,那法國妞兒,長得真是國色天姿,我要是能摟住她睡上一覺,折十年陽壽也不皺眉頭。他何玉中幾把銀殼子一甩,就把她勾住了……嗨,錢,錢,錢,這世界上最寶貴的,就算得那物兒了!

  遠遠的,他看見何玉中、多佛倫納、西薩古從運糧的公路上下來了……他猛地跌坐在糧包上,一個大膽的的念頭襲上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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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何玉中等人進了車站,他悄悄溜下糧垛,從幾節車皮下鑽過鐵路,神不知鬼不覺地出了車站。

  他順著小路翻過一座山崗,向大營疾步而去。

  晴空中突然響起一團滾雷般的聲響,他嚇了一大跳,趕緊撲進了路邊低矮的灌木叢里。一大隊紅鼻子飛機尖嘯著飛過去了,他認出那是英國人的駱駝式飛機,才放了心。

  大營里,除了一隊剛入伍的英國士兵在操場上練習隊列外,四處冷瞅瞅一片。

  他回到14營駐地,四周走了走,見確實無一個人影,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向緊靠著廚房、浴室的一棟木房子走去。門開著,裡面空無一人,寬敞的木房子被木板隔成一個個小房間。

  他順著過道走進去。這裡面的情況他很熟悉。走過魯斯頓上校的單人間,走過多佛倫納與西薩古的雙人間,他在何玉中與魯芸閣的房間門口停下了。

  他屏息聽了聽,除了遠遠的操場上傳來的整齊吼聲與「嘩嘩」的踏步聲,再無半點聲響。他推門進去,立即將門反掩上,然後,飛快地溜到何玉中的床前搜尋起來。枕頭裡,毯子下,用手一一摸捏了,終無一點收穫。

  他俯身從床底下拖出大背囊,慌慌地把裡面的東西掏了出來。但是,仍沒有他所需要的英鎊、法郎,或是中國銀元……

  這時候,他突然驚恐地蹦了起來。他聽見一串腳步聲從大門進來了。

  他想去把門反扣上,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打消了他的念頭。他怕弄出任何一點細小的聲響,反而會驚動過道上的人。

  他雙手抱住腦袋,懷著一種僥倖心理惶然無措地瞪著虛掩著的房門。

  他企望著那已經走近的腳步聲毫不停歇,徑直往前走去。

  腳步聲卻倏然在門外止住。

  「啊!」他無力地呻吟了一聲,等待著那尷尬時刻的到來。

  門「呀」的一聲開了,袁澄海膽戰心驚地看到一張驚訝萬狀的臉。

  「你在幹啥子……啊,偷東西!」魯芸閣那缺少血色的青臉上驀地變得蒼黃。

  「魯師爺,我……不是……我……我……」

  「好呀!堂堂四道,今天居然成了梁上君子,我看你袁澄海今後怎麼有臉在營里待下去?」

  「魯師爺,求你高抬貴手,饒了我!怪我袁澄海一念之差,干出了這下賤事情。」袁澄海兩手軟軟地垂下,不住地向魯芸閣哈著腰,「再說,我不是偷你,是想偷何玉中那龜兒子。」

  「哈哈,你怎麼會專偷他何玉中?我看你和他臭味相投,不是一丘之貉麼。」

  袁澄海將這句話聽在心裡,腦子裡飛快地一轉,顫聲叫道:「魯師爺,你還蒙在鼓裡,何玉中安心整治你,我偷他,也是為你打抱不平哩!」

  魯芸閣白他一眼:「他安心整治我,你咋知道?」

  「魯師爺,你別嚷,聽我慢慢說給你聽。」袁澄海迫不及待地將門扣上,見魯芸閣分明被他的話吸引住了,才鬆了一口大氣。

  「魯師爺,來,抽支煙。」他殷勤地掏出一支菸捲敬給魯芸閣。

  魯芸閣手一擺:「你幾時見我抽過煙?」

  袁澄海自個兒把煙叼上,點燃火狠狠抽了兩口,才說道:「這幾天何玉中三天兩頭把我叫去幫那中國女人的忙,我出力,他出錢,銀子使得像潑水。我估摸何玉中是被那艾……艾米麗勾住了魂兒……那老的也不錯,三十多歲了,還那麼細嫩,那麼白……」

  魯芸閣的心懸到了嗓子眼上,急急問:「袁澄海,你可看見何玉中對艾米麗,有啥輕薄舉動麼?」

  袁澄海說得來口沫四濺,開花開朵:「咋會沒有喲!我的個魯師爺噫,你想想,不圖吃鍋巴,他何玉中那麼聰明的人還會整日去圍著鍋台轉麼?姓何的後來還得意揚揚地告訴我,說你想那個小洋妞兒,夜裡做夢都在叫她的名字,他安心整治你,要把她從你懷兜里搶過去,氣得你吐屎吐血暴肚子他才高興。」

  「簡直是豈有此理!我和艾米麗之間絕無此事!」魯芸閣斷然否認,旋即又問道,「你看見他兩個究竟干……干出不雅的事情來沒有?」

  「我親眼看見何玉中在林子裡舔那艾米麗的手。媽喲,那指頭好嫩羅!紅咚咚嫩閃閃像剛出窩的子姜芽芽……哦,魯師爺,你想想,當著我的面就敢在手上亂舔,背著我還不知要干出啥子花哨勾當。我好歹是娶過婆娘的人,這種事,莫非還懂不起麼……再說,要論幫忙,我也沒少出力呀,她為啥就不讓我也……舔舔那手。」

  魯芸閣大失所望:「那是西洋人的禮節,有啥大驚小怪的?」

  「哈哈,魯師爺,我說你是蒙在鼓裡,你還自以為耳聰目明哩。今天,只要你不把我的事兒抖摟出去,我也就把他何玉中干下的醜事兒全抖摟給你。他的事情,滿營里只有我一個人知曉。」袁澄海把一對眼睛圓睜,虎虎有威地瞪著魯芸閣。

  魯芸閣當然想知道何玉中的秘密,但又不能把這點在袁澄海面前表現出來,他裝出對袁澄海的話並無興趣的神態說道:「我這人,你還不知道麼?只要你幡然悔改,下不為例,我今天,就權當啥也沒看見。」

  「好!魯師爺落教!」袁澄海一拍膝蓋,蹦了起來,「我問你,那羅小玉究竟是男是女?」

  「簡直荒唐!難道他還會是女的不成?」魯芸閣心中吃驚,卻故意裝著糊塗。

  袁澄海把臉湊近,露出一口被熏得像燒煳了的玉米粒兒似的牙齒,一字一板地說道:「我拿命擔保,羅小玉是何玉中悄悄養下的相好,實實是個女人。」

  「果真如此?」

  「絕無虛言。」

  「那……那就怪了,他既養相好,為何又去找那艾米麗?」

  「哎呀呀,吃著碗裡的,又盯著鍋里的,他這人,心猴著哩!……再說羅小玉那模樣兒雖也乖俊,可這身黃皮子一穿,再乖俊的女人也失了光彩不是?要讓兩個女人比一比,可真是土雞挨著洋鳳凰了。嘿嘿。」袁澄海覺得末尾這話說得有水平,得意地笑了。

  魯芸閣一邊聽,一邊已在心中拿定了主意,等袁澄海一腔話放完,他才娓娓勸道:「你今天所談的事情非同小可,萬萬不能讓英國人知道,如果他們知道了,羅小玉定然會被攆出大營去,也會給何玉中捅出大婁子來。至於你所言及他安心整治我之事,我也寧可信其無,不可信其有。只要我堅持以一片誠心待他,即便現在他對我有些誤會,日子長了,我相信他也一定會受到感動而悔悟的。」

  「魯師爺,你這人……肚裡能撐船,將來一定是出將入相之輩。」袁澄海半真心半假意地恭維他。

  「你莫亂捧我,袁澄海,我可是真心勸告你,何玉中養相好的事,你千萬千萬不能讓英國人知道喲。好了,你去吧。今天的事兒,就當沒有發生。」

  袁澄海愣愣地望著他,把這話反覆咂摸了好一陣,似乎明白過來,又似乎愈發地糊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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