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律?長?征

  一九三五年十月

  紅軍不怕遠征難，萬水千山只等閒。

  五嶺逶迤騰細浪，烏蒙磅礴走泥丸。

  金沙水拍雲崖暖，大渡橋橫鐵索寒。

  更喜岷山千里雪，三軍過後盡開顏。

  1958年作者自註：

  水拍?改浪拍。這是一位不相識的朋友建議如此改的。他說：不要一篇內有兩個浪字，是可以的。

  三軍?紅軍一方面軍、二方面軍、四方面軍。不是海陸空三軍，也不是古代晉國所謂上軍、中軍、下軍的三軍。

  1964年1月27日毛澤東回答《毛主席詩詞》英譯者的解釋：

  五嶺逶迤騰細浪，烏蒙磅礴走泥丸?把山比作「細浪」、「泥丸」是「等閒」之意。

  

  詩賦人生

  中央紅軍主力自1934年10月從中央革命根據地贛南、閩西撤離後，由西轉北作戰略大轉移。行軍二萬五千里，途經廣東、湖南、廣西、貴州、四川、雲南、西康、甘肅等省，於1935年10月抵達陝北由劉志丹開創的革命根據地。在紅一方面軍開始長征前後，紅四方面軍和紅二、六軍團亦各自撤離鄂豫皖、川陝和湘鄂西革命根據地，向西北作戰略大轉移。中央紅軍在歷時385天的長征中，其中252天用於作戰行軍，133天用於途中休整。一路上攻占過63座大小城市，經歷了380多次戰鬥，橫渡了24條江河，翻越了18座山脈（其中5座終年積雪），還穿越了人跡罕至的茫茫草地，平均每天行程70餘里。長征戰士歷盡艱難險阻，創造了人類歷史上前所未有的奇蹟。正如毛澤東在一篇報告中所說，長征是歷史紀錄的第一次。12個月光陰中間，天上每日幾十架飛機偵察轟炸，地下幾十萬大軍圍追堵截，路上遇著了說不盡的艱難險阻，我們卻開動了每人的兩隻腳，長驅2萬餘里，縱橫11個省。

  毛澤東這首《長征》詩，實際創作時間比1935年10月更早。紅軍攻克天險臘子口、翻越岷山後，於1935年9月20日到達甘南小鎮哈達鋪。這時，紅軍偵察連在軍閥魯大昌的一個少校行李中繳獲的幾份報紙，聶榮臻從上看到徐海東紅軍與陝北劉志丹紅軍匯合的消息，立即把報紙送到毛澤東手中。毛澤東見了高興地說：「好了！好了！我們快到陝北根據地了。」於是，毛澤東、張聞天、周恩來、博古決定率領陝甘支隊晝夜兼程向陝北進發。9月22日，中央在哈達鋪召開會議，毛澤東在會上回顧了長征的歷程：「自從去年我們離開瑞金，過了於都河，至今快一年了。一年來，我們走了兩萬多里路。打破了敵人無數次的追、堵、圍、截。儘管天上還有飛機，蔣介石做夢也想消滅我們，但是我們過來了，過了江西、湖南、廣西、貴州、雲南、四川，過了金沙江、大渡河、雪山、草地，過了臘子口，現在坐在哈達鋪的關帝廟裡，安安逸逸地開會了，這本身就是個偉大的勝利。」

  9月28日，中央政治局常委會議在通渭的榜羅鎮召開，正式決定將陝北作為落腳點。29日下午，紅一方面軍在一個小學校里召開副排長以上的幹部會。毛澤東在會上發表了講話。他從長征的意義講到敵人的失敗，我們的勝利；又詳細介紹了紅軍將要到達的陝北的情況。為了鼓舞大家的情緒和鬥志，毛澤東說：「我剛寫好一首詩，現在就讀給大家聽聽吧，不知行不行？」接著，他用雄渾的湖南鄉音，一字一頓地吟誦起他的新作《七律·長征》。眾人聽了這首氣勢豪邁的詩，精神大受鼓舞。

  1936年紅軍長徵到達陝北後，美國記者斯諾到保安採訪毛澤東等紅軍領導人，毛澤東曾將此詩相贈。斯諾將這首詩的英譯文收錄在《紅星照耀中國》一書中，使它在1930年代就傳遍了世界，並於1938年2月由上海復社翻譯出版了中文版。不過，在斯諾的英文版《紅星照耀中國》正式出版前，《七律·長征》在北平東方快報印刷廠秘密印發的《外國記者西北印象記》一書中即以中文形式發表了。該書總編輯王造福回憶說，這本書的編輯和出版得到了斯諾的幫助。王造福1937年6月陪同美國的尼姆·韋爾斯訪問延安時，曾當面贈送毛澤東一本《外國記者西北印象記》。也許，這本書使毛澤東第一次見到自己的詩作用鉛字印了出來。1942年，蘇北的《淮海報》曾發表過這首詩。1948年，東北出版的《知識》雜誌第7卷第6期亦發表過這首詩。1949年，上海的《解放日報》也發表過這首詩。不過，這些書刊的文本與後來正式發表的有很大的差異。從存留下來的六件手跡中，這首詩中的「金沙水拍雲崖暖」句，毛澤東在1962年1月12日為子女手書的條幅中，曾書寫為「金沙浪拍雲岩暖」。同年4月20日，作者將這首詩書贈衛士李銀橋時，仍將「水」寫為「浪」字。另外，「雲崖」原作「懸崖」。《詩刊》1957年1月號發表這首詩時，無「七律」和寫作時間，1963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毛主席詩詞》增補了「七律」和寫作時間「一九三五年十月」。

  注釋

  五嶺逶迤騰細浪?五嶺，通常系指大庾（宇）嶺、騎田嶺、萌渚（煮）嶺、都龐嶺、越城嶺。其中越城嶺最高，主峰海拔逾2000米。五嶺處於南嶺山帶的主體部分，故亦稱南嶺，綿延於贛、湘、粵、桂邊境。逶迤（威移），綿亘蜿蜒。五嶺逶迤騰細浪，在作者筆下，綿延數省的險峻的五嶺群山，僅像水面上微微起伏的細碎小浪。

  烏蒙磅礴走泥丸?烏蒙，烏蒙山，由三列東北——西南走向的山脈組成，盤踞在雲、貴兩省邊境上的13個縣。山脈平均高度海拔約2400米，最高峰石岩尖海拔3800米。磅礴（旁博），廣大無邊，氣勢雄偉。烏蒙磅礴走泥丸，廓大無邊的烏蒙山只像一個滾動著的泥丸。

  金沙水拍雲崖暖?金沙，金沙江，長江上游自青海省玉樹縣至四川宜賓縣之間的江段。金沙江穿越崇山，兩岸儘是高聳入雲的懸崖峭壁。中央紅軍在雲南省祿勸縣西北的絞平渡渡金沙江時，時值1935年5月，所以作者說「金沙水拍雲崖暖」。

  大渡橋橫鐵索寒?大渡，大渡河，發源於四川、青海兩省交界處的果洛山，流經四川西部山地，至樂山縣以下江段稱岷江，從宜賓入長江。大渡河兩岸多峭壁峻岭，水流湍急，險惡非常。清末太平天國起義領袖之一石達開曾全軍覆沒於大渡河畔。1935年5月下旬，中央紅軍先頭部隊紅二師四團抵達大渡河流經的瀘定縣，準備奪取瀘定橋過江。瀘定橋建於公元1707年，橋身由十三根鐵索組成，上鋪木板，全長一百餘米，寬三米。行走其上，橋體晃蕩不定，令人膽寒。紅軍抵達前橋板已被守敵大部拆除。5月29日，四團的突擊隊勇士冒著對岸敵人密集的槍彈攀緣著鐵索衝過橋去，「飛奪瀘定橋」。

  岷山?位於青藏高原東部邊緣，地跨甘肅、四川兩省，嘉陵江的支流白龍江自西北向東南縱穿它，將它分成由大致成西北——東南走向的南北兩列平行山脈。岷山北支有十餘座山峰海拔4500米以上，最高者達4900餘米。岷山南支亦有數十座山峰在海拔4000至4500米以上，主峰雪寶頂海拔5500餘米。這些山峰，終年積雪，在盛夏季節也是如此。

  意會

  岷山一過，心情豁然開朗。一年遠征，縱橫十餘省，行程二萬五千里，終於要到達陝北根據地了。真是否極泰來，柳暗花明又一村。於是有詩詠長征。但言「萬水千山只等閒」，「三軍過後盡開顏」，對張牙舞爪的敵人不置一字。仿佛每時每刻都有可能陷入絕境的危機不復存在，每天數十萬大軍的圍追堵截已成歷史。這便是奪人之氣，便是無量的精神威懾，便是絕對的心理優勢。得自心中的一詩，抵得上雄兵百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