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自遠方來
2024-10-03 19:33:23
作者: 李文儒著
週遊世界的文豪蕭伯納游到上海,中國民權保障同盟接待,宋慶齡在寓所設宴招待,魯迅出席會見。當時蕭伯納已七十七歲,鬚髮雪白,面色和潤,魯迅的直感是可以做出色的肖像畫的模特。蕭伯納對魯迅說:「他們稱你為中國的高爾基,但是你比高爾基漂亮!」魯迅說:「我更老時,還會更漂亮。」蕭伯納是幽默的客氣,魯迅則以客氣的幽默回敬。
東方偉大的諷刺作家對來自西方的偉大諷刺作家自然懷有特別的好感和濃厚的興趣。蕭伯納1933年2月16日到上海,18日離上海,來也快,去也快;魯迅更快,於十天之內,為來去匆匆的蕭伯納作文四篇,編書一冊。
蕭伯納途經香港時,在香港大學做了關於青年前途問題的講演,上海的某些報紙就攻擊他「宣傳共產」。魯迅於蕭伯納到上海的第二天發表《頌蕭》,為蕭伯納辯護,後又說明他為蕭辯護,是因為香港大學「是十足奴隸式教育的學校,然而向來沒有人能去投一個爆彈,去投了的,只有他。……所以我必須給予支持,因為在這個時候來攻擊蕭,就是幫助奴隸教育」。上海的記者採訪蕭伯納,把蕭伯納描繪成充滿矛盾的人,其中夾雜各式各樣的嘲諷甚至惡意的攻擊。魯迅於19日寫《誰的矛盾》,肯定蕭伯納的人與文的重大社會意義,說明「矛盾的蕭沒落時,或蕭的矛盾解決時,也便是社會的矛盾解決的時候」,並說小心眼的「嘮嘮叨叨,鬼鬼祟祟,是打不倒文豪的」。日本的記者從東京到上海要魯迅的文章,23日,魯迅用日文寫了《看蕭和「看蕭的人們」記》,文中寫道:「我是喜歡蕭的」,因為「他往往撕掉紳士們的假面」,「被我自己所討厭的人們所討厭的人,我有時會覺得他就是好人物」。
中國民權保障同盟歡迎英國作家蕭伯納。1933年2月17日攝於上海中山故居。左起:史沫特萊、蕭伯納、宋慶齡、蔡元培、伊羅生、林語堂、魯迅
蕭伯納在上海時,瞿秋白夫婦正第二次在魯迅家中避難,談及蕭伯納的到上海及引起的各方面的或冷或熱、或捧或罵的不同反應,都覺得蕭伯納是一面鏡子,若把這鏡子和鏡子裡的映象留存下來,倒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想到就干。於是,許廣平、楊之華搜羅來各種報紙,把有關文章整理出來,魯迅、瞿秋白連夜編輯,魯迅寫序,署名樂雯,當月交野草書屋,一本《蕭伯納在上海》的重要文獻,3月份就出版了。在出版史上,這大概也是一本出得最快的書吧。
在此期間,魯迅還接待了一位著名作家、記者,即後來訪問了毛澤東、朱德等,寫出《西行漫記》的美國人埃德加·斯諾。斯諾1928年到中國,1931年開始同魯迅來往,並同他的助手姚克一道,翻譯魯迅的作品。斯諾在一次訪問中問魯迅:「如今經過了第二次的國民革命(指北伐),您認為在中國阿Q仍同以前一樣多嗎?」魯迅笑答:「更糟了。現在是阿Q們管理著這個國家了。」斯諾又問:「您認為俄國的政府形式對中國更適合嗎?」魯迅答:「我對蘇俄不了解,但我讀過不少俄國革命以前的作品。他們同中國很有些相似之處,我們肯定有可以向俄國學習的地方。我們也可以向美國學習。但對中國來說,只能有一種革命——中國的革命。我們也要向我們的歷史學習。」同魯迅的交流,使斯諾加深了對中國的認識,更使斯諾意識到正是因為這位偉大作家的存在,「增強了所有友邦人士一向對於中國前途的信念」。「魯迅之於中國,其歷史上的重要性更甚於文學上的。」斯諾對中國的關心了解,對中國人民的真摯友好的情感,給魯迅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對朋友們說斯諾對中國的許多事情是很明白的,並因此而感慨道:「有幾個外國人之愛中國,遠勝於有些同胞自己,這真是叫人傷心。」
魯迅、蕭伯納、蔡元培合影。1933年2月17日攝於上海中山故居。14.5cm×9.7cm。魯迅藏。現存北京魯迅博物館
魯迅所說的幾個外國人里,肯定包括多次為他拍照的美國女作家史沫特萊。1928年,史沫特萊以德國《法蘭克福日報》特派記者的身份訪問魯迅,從此成為魯迅的朋友。她把她的自傳體小說《大地的女兒》德文本送給魯迅,扉頁上以英文題詞:「贈給魯迅,對他為了一個新的社會而生活和工作表示敬佩。」1933年5月,史沫特萊往歐洲治病休養前夕,魯迅特設家宴為其餞行。第二年回到上海,繼續與魯迅保持著密切聯繫和合作。魯迅身體健康狀況惡化後,史沫特萊非常焦急,多次建議魯迅出國療養,並請了著名的美國醫生為魯迅治病。她說過:「魯迅成為我在中國生活的所有年代裡一個最有影響因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