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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爭」與「竊火」

2024-10-03 19:32:42 作者: 李文儒著

  自到「革命的策源地」廣州以後,革命的言詞與口號盈耳充眼,甚至對共產黨人和革命者的瘋狂屠殺也是在「革命」的名義下喊著「革命」的口號進行的。這對於寫過阿Q「革命」和「不准革命」的偉大作家魯迅來說,無疑更加豐富和深化了他對革命的真與假、深刻與膚淺、長久與短暫等問題,以及文學與政治、文學與革命、文學與人民等關係問題的思考。在廣州,他就做過《革命時代的文學》的演講,到上海之初,在發表的為數不多的文章中,就有題為《革命文學》《文藝與革命》兩篇;在一系列演講中,大都圍繞文學與革命、文學與社會、文學與政治等論題發表自己的意見。

  

  這類問題,同時也是大革命失敗後,大部分從革命戰爭前線撤回到文化隊伍中來的作家、藝術家們關注的問題。後期創造社的鄭伯奇回憶說:「大革命失敗後……我們覺得這麼多進步作家聚集上海,大家聯合起來,共同辦一個刊物,提倡新的文學運動,一定會發生相當大的影響。政治革命暫時受了挫折,先從文藝戰線上重整旗鼓,為迎接將來的革命高潮準備條件,豈不很好嗎?蔣光慈和段可情也有同樣的想法。我們取得沫若同志的同意和支持,同去訪問魯迅先生,談出聯合的意思,魯迅先生立即欣然同意,他並且主張不必另辦刊物,可以恢復《創造周報》,作為共同園地,他積極參加。我們都非常高興。」

  弘一法師(李叔同)書「戒定慧」。1931年3月,魯迅往內山書店,向內山完造乞得弘一法師書法一幅

  同創造社結成聯合戰線,是魯迅赴廣州時就有的願望。他在離廣州的兩天前致李霽野信中說:「創造社和我們,現在感情似乎很好。他們在南方頗受迫壓了,可嘆。看現在文藝方面用力的,仍只有創造、未名、沉鍾三社,別的沒有,這三社若沉默,中國全國真成了沙漠了。」看來,魯迅與創造社在上海聯手,掀起新的革命文學運動的願望,可以順利實現了。12月3日,魯迅與郭沫若、成仿吾、鄭伯奇、蔣光慈、馮乃超等聯名發表《創造周報》復刊GG,1928年1月1日,又聯名發表《〈創造周報〉復活了》預告。可是,事態的發展卻使魯迅大吃一驚。就在這個月,蔣光慈、錢杏邨等在上海成立「太陽社」,出版《太陽月刊》;創造社編輯出版綜合性理論刊物《文化批判》,兩家的刊物接連不斷地發表長篇大論,在鼓吹「革命文學」「無產階級革命文學運動」的同時,否定五四新文學運動,指名道姓地把魯迅當作批判和攻擊的對象,從而引發了一場延續一年之久的關於「革命文學」的論爭。

  創造社、太陽社在嚴重的白色恐怖下,在不少知識分子的悲觀動搖幻滅中,舉起無產階級革命文學的旗幟,強調要用革命文學促進革命運動,本是值得敬佩的壯舉,但是,由於他們中的許多人,或是從戰場上退下來,或是剛從日本留學歸來,對革命與文學的關係缺乏深入的思考,對中國的社會實際缺乏深入的了解,又受到國內外左傾思潮的影響,不論對中國革命的性質與形勢的分析,還是對革命文學的理解認識,都表現出很嚴重的左傾幼稚病,在言行上表現出嚴重的主觀主義與關門主義傾向。比如他們否定五四以來的新文學,指責語絲派為「趣味文學」,把文藝抬到「組織生活」「創造時代」的高度,極力強調文藝的宣傳武器作用,尤其是對魯迅的批判攻擊,到了不著邊際的地步,居然說魯迅是「紹興師爺」「封建餘孽」,資產階級「最良的代言人」「二重反革命的人物」「不得志的fascist(法西斯諦)」,等等。

  《藝術論》。蘇聯盧那察爾斯基著,魯迅譯,1929年上海大江書鋪出版。32開,毛邊。魯迅藏。現存北京魯迅博物館

  《藝術論》。蘇聯普列漢諾夫著,魯迅譯,1930年上海光華書局出版,為「科學的藝術論叢書」之一。32開,毛邊。魯迅藏。現存北京魯迅博物館

  以魯迅的經歷和眼力來看,創造社、太陽社的年輕人不過是幼稚好笑的「革命性遊戲」而已,對這種連起碼的規則也不講的「遊戲」本可以一笑置之,但魯迅覺得與他們在提倡革命文學、推動文學發展的大方向上還是一致的,只要不是為了個人之利而攻擊他,他都沒有任何怨言。不過,為了革命文學的健康發展,魯迅還得站出來說話。在《「醉眼」中的朦朧》《文藝與革命》《扁》《我的態度氣量和年紀》等文章中,魯迅毫不客氣地批評了文藝工作中的左傾錯誤、宗派主義、脫離實際的空談、掛招牌式的自封自吹,強調革命文學必須正視現實,先求內容的充實和技巧的上達。1931年,魯迅在《上海文藝之一瞥》中,還特別指出在論爭中創造社、太陽社擺出的左傾面貌的危害,在於「將革命使一般人理解為非常可怕的事」,「好似革命一到,一切非革命者就都得死,令人對革命只抱著恐怖」。魯迅說:「其實革命是並非教人死而是教人活的。」

  就魯迅個人而言,他並沒有把主要精力放在同創造社、太陽社的論爭上,而是放在了大量閱讀和翻譯科學的文藝論著上。因為魯迅讀過一些「以史的唯物論批評文藝的書」,「以為那是極直捷爽快的,有許多曖昧難解的問題,都可說明」。可是創造社、太陽社的人們圍攻魯迅,雖然滿紙革命的新詞語,卻弄得一塌糊塗,讓人摸不著頭腦。這一現象,引起魯迅的高度重視和深入思考,使魯迅更加清醒地認識到,認真深入地而不是浮光掠影地,融會貫通地而不是生吞活剝地,聯繫實際地而不是教條主義地學習、傳播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的重要性和緊迫性。這也正是魯迅集中精力大量閱讀並翻譯盧那察爾斯基、普列漢諾夫等人的文藝論著的主要原因。他把這一工作比作「竊火」:「我從別國里竊得火來,本意卻在煮自己的肉的。」後來在《〈三閒集〉序言》中說:在上海遇到「文豪們的筆尖的圍剿」中,倒「有一件事要感謝創造社的,是他們『擠』我看了幾種科學底文藝論,明白了先前的文學史家們說了一大堆還是糾纏不清的疑問」。

  《文藝與批評》。蘇聯盧那察爾斯基著,魯迅譯,1929年上海水沫書店出版,為「科學的藝術論叢書」之一。32開,毛邊。魯迅藏。現存北京魯迅博物館

  《文藝政策》。蘇聯文藝政策論文集,魯迅譯,1930年上海水沫書店出版,為「科學的藝術論叢書」之一。32開,毛邊。魯迅藏。現存北京魯迅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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