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大學的大忙人
2024-10-03 19:32:15
作者: 李文儒著
到廣州的第二天,在許廣平、孫伏園的幫助下,魯迅搬進中山大學。
我住的是中山大學中最中央而最高的處所,通稱「大鐘樓」。一月之後,聽得一個戴瓜皮小帽的秘書說,才知道這是最優待的住所,非「主任」之流是不准住的。……
然而這優待室卻並非容易居住的所在,至少的缺點,是不很能夠睡覺的。一到夜間,便有十多匹——也許二十來匹罷,我不能知道確數——老鼠出現,馳騁文壇,什麼都不管。只要可吃的,它就吃,並且能開盒子蓋,廣州中山大學裡非主任之流即不准住的樓上的老鼠,仿佛也特別聰明似的,我在別地方未曾遇到過。到清晨呢,就有「工友」們大聲唱歌,——我所不懂的歌。
《在鐘樓上》
如在廈門一樣,生活中最大的障礙是言語不通,不過,比廈門方便的是,魯迅這位「外江佬」身邊有廣州人許廣平陪伴,便可以興致勃勃地遊覽觀光了。在越秀山遊覽時,興之所至,魯迅居然從高處躍下,致使足部扭傷,多日行走不便。經魯迅推薦,好友許壽裳於2月間亦來中大任教,魯迅安排與自己同居一室。當晚與許廣平在東堤一景酒家以上好的菜餚為老友接風。次日晚到國民餐店用餐,許壽裳要付帳,魯迅不允,說先由他付過十次再說。第三日至陸園飲茶,往公園游,至大觀茶店夜餐……吃館子,看電影,星期日遠足旅行,如是者十餘日,豪興才稍減。
魯迅到廣州後,住中山大學大鐘樓內。1927年3月攝
也許是心情非常好的原因吧,廣州給魯迅的印象很強烈,和其他地方比較,魯迅覺得「黃河以北的幾省,是黃色和灰色畫的,江浙是淡墨和淡綠,其他地方廈門是淡紅和灰色,廣州是深綠和深紅」。「廣東的花果,在『外江佬』的眼裡,自然依然是奇特的。我所最愛吃的是『楊桃』,滑而脆,酸而甜……我常常宣傳楊桃的功德,吃的人大抵贊同,這是我這一年中卓著的成績。」
魯迅住在大鐘樓二樓,住室下層,即是著名的可容數百人的大禮堂。1924年春,中國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在這裡舉行。孫中山主持會議,大會確定了聯俄、聯共、扶助農工三大政策,重新解釋了三民主義。共產黨人李大釗、毛澤東、瞿秋白等參加大會。自1924年6月起,孫中山每周到此演講三民主義,直到離開廣州。1927年1月25日,歡迎魯迅的大會在這裡舉行。站在孫中山發表演講的主席台上,魯迅大聲說:「廣州地方實在太沉寂了」,「有聲音的,應該喊出來了。因為現在已再不是退讓的時代……」3月11日晚,廣州各界在這裡舉行紀念孫中山逝世兩周年大會,魯迅第二次站在大禮堂的主席台上發表演說。
大鐘樓內魯迅居室
從2月10日肩負起文學系主任兼教務主任的重任開始,魯迅就成了中山大學的大忙人了。他上的課也不少,文藝論、中國小說史、中國文學史各三小時,而且選學他的課的學生最多。好在這些課他在北京、廈門都講過,不用備課也可以上。魯迅的精力大都耗費在煩瑣的教務工作上了。2月10日至4月14日,共召開七次教務會議,每次都是魯迅當主席主持會議,朱家驊、傅斯年、何思源等科系主任參加。每次開會前由魯迅恭讀總理遺囑,然後議事。「於是點頭開會,排時間表,發通知書,秘藏題目,分配卷子……於是又開會,討論,計分,發榜。」「於是辯論:分數多寡的辯論;及格與否的辯論;教員有無私心的辯論;優待革命青年,優待的程度,我說已優,他說未優的辯論;補救落第,我說權不在我,他說在我,我說無法,他說有法的辯論;試題的難易,我說不難,他說太難的辯論。」「現在想起那時的辯論來,人是多麼和有限的生命開著玩笑呵。然而那時卻並無怨尤。」因為,魯迅那時是很有抱負的。當時的經濟學系主任何思源教授回憶:「我在廣州中山大學與魯迅同事一段時間,無論在一塊開會或聽他在其他場合發言,甚至一般講話,給我印象,他來中大是有一種抱負和希望的」,「那時北大許多人齊集廣州中大,又有『國共合作』、『三大政策』的政治條件,我看他心中是有所希望的」。在3月1日的開學典禮上,魯迅演說道:「中山先生一生致力革命,宣傳,運動,失敗了又起來,失敗了又起來,這就是他的講義。他用這樣的講義教給學生,後來大家發表的成績,即是現在的中華民國。中山先生給後人的遺囑上說:『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這中山大學就是努力的一部分。」魯迅希望中山大學的青年「讀書不忘革命,革命不忘讀書」,因為中國「地方上的一切還是舊的,人們的思想還是舊的」,他希望青年們敢於向一切舊制度、舊習慣、舊思想猛烈開火,做孫中山先生事業的繼承者。這就是魯迅的希望所在。
1927年魯迅。攝於廣州
中共廣東區學生運動委員會副書記畢磊送魯迅的黨團刊物
中共廣東區委在魯迅到達廣州之前,就研究和布置了如何歡迎魯迅的工作。他們認為魯迅之所以受到和值得青年人歡迎,是他在「思想革命」方面的努力,「在中國的思想界中,像魯迅一般的堅決徹底反抗封建文化的理論,是很少的」。除組織寫文章歡迎魯迅外,黨的組織專派中山大學英文系學生、中共黨員、廣東區委學生運動委員會副書記畢磊等公開與魯迅聯繫,給魯迅送黨團刊物《人民周刊》《少年先鋒》《做什麼?》等。並由畢磊陪同,魯迅與當時的中共廣東區委負責人陳延年秘密會晤。陳延年是魯迅在北京《新青年》時期的戰友和朋友陳獨秀的兒子。當時的中大學生、中共中山大學總支書記徐文雅回憶:「有一回魯迅和我談起黨的事情,問陳延年是否負責廣東黨的工作,還說陳延年是他的『老仁侄』,人很聰明。這件事我向陳延年談了,陳延年也說魯迅是他的父執。不久,魯迅向畢磊表示希望與陳延年見面,陳延年聽到畢磊的反映,立即同意了。」與中國共產黨人的密切接觸,無疑使魯迅對廣州的政治形勢有了進一步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