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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廈門的墳中間

2024-10-03 19:32:09 作者: 李文儒著

  時間是在編定《墳》以後,魯迅突發奇想,在緊鄰廈門大學的南普陀寺邊上的墳堆間照起相來。

  墳主姓「許」。

  魯迅打算把照片放在《墳》的前面。在《墳》的後面,他寫道:「當呼吸還在時,只要是自己的,我有時卻也喜歡將陳跡收存起來」,「這小小的丘隴中,無非埋著曾經活過的軀殼」。他埋藏自己的過去,但逝去的時光也值得留戀。

  

  「一個人住在廈門的石屋裡,對著大海,翻著古書,四近無生人氣,心裡空空洞洞」的魯迅,如暫時休息於旅途中一個僻靜的驛站,在孤獨中檢點自己的行程。「逝去,逝去,一切一切,和光陰一同早逝去,在逝去,要逝去了」,他明白一切事物,包括自己,在轉變中,在行進中,在進化的鏈子上,「都是中間物」,所以,他甘願做橋樑中的一木一石。他說他的確時時解剖別人,然而更多的是更無情地解剖他自己。他怕他尋路中的未熟的果實偏偏毒死了偏愛他果實的人,所以遲疑不敢下筆;但又覺得還是毫無顧忌地說話,對得起喜愛他作品的青年。他苦於自己背了不少古老的鬼魂,擺脫不開,時常感到一種使人氣悶的沉重……就在動筆寫這篇《寫在〈墳〉後面》的時候,他分明感到「今夜周圍是這麼寂靜,屋後面的山腳下騰起野燒的微光;南普陀寺還在做牽絲傀儡戲,時時傳來鑼鼓聲,每一間隔中,就更加顯得寂靜。電燈自然是輝煌著,但不知怎地忽有淡淡的哀愁來襲擊我的心」。

  魯迅的情緒極不穩定,甚至在廈門立足未穩,就厭煩了廈門的生活。在致許壽裳信中說:「此間功課並不多……但無人可談,寂寞極矣。為求生活之費,僕僕奔波,在北京固無費,尚有生活,今乃有費而失了生活,亦殊無聊。」他簡直無法待下去了。

  自然,與許廣平分處兩地的相思之苦,也是造成這心境、這情緒的一個重要原因,或者說是主要的原因。當他們相約一同南下,共同做出兩年後相會的承諾之時,就顯得過分冷靜和勉強。許廣平在上海一登船,也即分手的第一天,就伏在「悶熱極了」的船艙里給魯迅寫信說:「臨行之預約時間,我或者不能守住,要反抗的。」船到廈門,又急切地打聽廈門到廣州的最佳路線,供魯迅異日參考。魯迅在船中也情不自禁地打聽往廣州的路線。兩人分開後短短四個多月時間,牽腸掛肚的往來信件就多達八十餘封,足見相思之情的濃烈。但在魯迅一面,顧忌本來就多,自他們結伴南下,圍繞他們的關係問題,親屬、朋友、對手,以至敵人方面,議論紛紛,流言四起,弄得魯迅「確也有莫名其妙的悲哀」。許廣平和他心心相印,他自然足以自慰的,並因此使他自勉。但偶一想到愛,總立刻自己慚愧,怕不配。又總顧慮許廣平為他做了犧牲。每每想到此,心緒便沉寂下去了。但他又特別希望真心愛他的、他真心愛著的許廣平和他在一起。為此他很苦惱,很痛苦,心裡常常亂雲似的。甚至因此還生出誤會來。當魯迅急於往廣州時,許廣平在信中透露欲往汕頭任教的意思,魯迅頓時緊張起來,懷疑許廣平是否想離他而去。悶想了幾天後,才在覆信中拐彎抹角地請許廣平幫他選條路,給他一條光。魯迅在《寫在〈墳〉後面》所說自己背了不少擺脫不開的古老的鬼魂,大約也包括與許廣平關係中的他的種種顧忌和猶疑;他要用「墳」來埋藏過去的痕跡,大約也包括結束兩地相思的痛苦。終於,在許廣平赤誠相愛的,比魯迅「有決斷得多」的鼓勵下,終於下了「我可以愛!」的決心,也就意味著可以毫不遲疑地奔往廣州,奔向許廣平身邊了。

  魯迅在廈門郊外龍舌蘭許姓墳中間。攝於1927年1月4日

  魯迅在廈門大學講授中國文學史時編寫的講義。29.8cm×21cm。魯迅藏。現存北京魯迅博物館

  魯迅《墳》的手稿題記

  許廣平給魯迅郵寄的印章

  魯迅設計的《墳》

  魯迅幫助泱泱社創辦的刊物《波艇》,1926年12月由上海北新書局發行

  魯迅離開廈門大學,也有廈門大學方面的原因。校長林文慶博士是英國籍的中國人,雖然對魯迅很恭敬,但魯迅總覺得他不像中國人,而像英國人,可是又開口閉口,不離孔子,還做過一本講孔教的書,這使魯迅很不滿意。學校里的情形也不好,給魯迅的感覺是「中樞是『錢』,圍著這種東西的是爭奪,騙取,斗寵,獻媚,叩頭」,「在騙取陳嘉庚之錢而分之,學課如何,全所不顧」。魯迅認為這學校不死不活,沒有希望:「此地很無聊,肚子不餓而頭痛。」魯迅早有去意。他在致李小峰的信中說得明白:「我最初的主意,倒的確想在這裡住兩年,除教書之外,還希望將先前集成的《漢畫象考》和《古小說鉤沉》印出。這兩種書自己印不起,也不敢請你印。因為看的人一定很少,折本無疑,惟有有錢的學校才合適。及至到了這裡,看看情形,便將印《漢畫象考》的希望取消,並且自己縮短年限為一年。其實是已經可以走了,但看著語堂的勤勉和為故鄉做事的熱心,我不好說出口。後來豫算不算數了,語堂力爭;聽說校長就說,只要你們有稿子拿來,立刻可以印。於是我將稿子拿出去,放了大約至多十分鐘罷,拿回來了,從此沒有後文。這結果,不過證明了我確有稿子,並不欺騙。那時我便將印《古小說鉤沉》的意思也取消,並且自己再縮短年限為半年。語堂是除辦事教書之外,還要防暗算,我看他在不相干的事情上,弄得力盡神疲,真是冤枉之至。」

  魯迅不僅自己決計要走了,還為林語堂的處境擔憂。魯迅走後不久,一心想為家鄉做點事的林語堂也無可奈何地離開了廈門大學。

  魯迅在廈門大學授課時數表

  廈門大學教職員合影。第四排右起第一人為魯迅。攝於1926年11月17日。21.7cm×27cm

  廈門浙江同鄉會歡送魯迅赴粵合影。第二排左起第七人為魯迅。1927年1月攝

  魯迅(左三)、林語堂與廈門大學學生文學團體「泱泱社」成員合影。1927年1月2日攝於南普陀

  廈門大學學生會歡送魯迅大會攝影。第二排右起第十一人為魯迅。1927年1月4日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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