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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廈門 1926.9—1927.1 南 下

2024-10-03 19:32:05 作者: 李文儒著

  1926年8月26日,魯迅離開生活居住了十四年之久的北京,告別了母親、朱安,與許廣平一起,乘車南下。

  魯迅匆匆離京,自然是「因為段祺瑞總理和他的幫閒們的迫壓」。兩年來,在與軍閥政府、與當權執政者的對抗中,魯迅發表了大量痛快淋漓的文字,贏得了道義上的勝利和民眾的支持,但他心裡早已明白:「我現在愈加相信說話和弄筆的都是不中用的人,無論你說話如何有理,文章如何動人,都是空的。他們即使怎樣無理,事實上卻著著得勝。」魯迅事實上卻失敗了。他得逃離北京。兩個月前,他在致李秉中信中說過:「從去年以來,我因為喜歡在報上毫無顧忌地發議論,就樹敵很多……今年春間,又有一般人大用陰謀,想加謀害」,「今年秋天,也許要到別的地方去,地方還未定,大約是南邊……此後我還想仍到熱鬧地方,照例搗亂」。正在這個時候,於5月份離京赴廈門大學任文科主任兼國學研究院秘書的好友林語堂推薦,廈門大學聘請魯迅任國文系教授兼國學研究院研究教授。恰好,這時候許廣平也從女師大畢業了,被推薦回廣州教書。於是,他倆相約,一同南下,「好好為社會服務兩年,一方面為事業,一方面也為自己生活積累一點必要的錢,兩年之後再相見」。況且,南方國民革命、北伐戰爭的光明也吸引著他們。臨行前四天,魯迅在女師大毀校周年紀念會上講演道:「希望是附麗於存在的,有存在,便有希望,有希望,便有光明……將來是永遠要有的,並且總要光明起來;只要不做黑暗的附著物,為光明而滅亡,則我們一定有悠久的將來,而且一定是光明的將來。」

  1926年9月初魯迅到廈門後,即寄此「廈門大學全景」明信片給已到廣州的許廣平,並在明信片上說明所住生物樓位置。8.8cm×13.8cm。現存北京魯迅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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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魯迅和許廣平一起出離北京,心緒不錯。當日抵天津,寓中國旅館。27日乘特別快車從天津向浦江。28日抵浦江,渡江到南京下關等車,「同許廣平閱市一周」。七年前護送家眷到北京走的也是這條路,不過方向是相反的,意味也大不相同。下關還是七年前的下關,「那時是大風雨,這回卻是晴天」。魯迅說:「板鴨、插燒、油雞等類,也依然價廉物美。喝了二兩高粱酒,也比北京的好。這當然只是『我以為』;但也並非毫無理由:就因為它有一點生的高粱氣味,喝後合上眼,就如身在雨後的田野里一般。」魯迅陶醉在田野里了。

  29日抵上海,許廣平至親戚處,魯迅見三弟周建人。30日晚,鄭振鐸在消閒別墅為魯迅接風,劉大白、夏丏尊、陳望道、沈雁冰、胡愈之、朱自清、葉聖陶、王伯祥、周建人等作陪。9月1日晚,魯迅登「新寧」號,許廣平登「廣大」號,次日晨,兩船分別駛向廈門、廣州。魯迅4日抵廈門,林語堂、沈兼士、孫伏園接往廈門大學,夜即給許廣平寫信說:「我在船上時,看見後面有一隻輪船,總是不遠不近地走著,我疑心就是『廣大』。不知你在船中,可看見前面有一隻船否?」

  1926年9月25日,魯迅自生物樓移居集美樓二層西側的一個大房間內

  「硬將一排洋房,擺在荒島的海邊上」的廈門大學,為著名愛國華僑陳嘉庚於1921年創辦。陳嘉庚1925年在南洋經營橡膠業獲利,增撥經費,廈門大學得以大規模擴展。魯迅就住在海邊的樓上,雖然日夜被海風呼呼地吹著,雖然在第六天晚上有拔樹揭屋的颶風襲來,連林語堂住宅的房頂、門窗也吹破了;雖然廈門話一句也聽不懂,但靠山環水、山光海氣、花木繁茂的風景還是很好的。魯迅看山看水,在亂墳中沉思,大海邊散步,沙灘上拾貝,尤其不能忘懷於離住處不遠的鄭成功的遺蹟。

  9月20日,廈門大學開學。魯迅每周任課四小時,中國小說史、中國文學史各兩小時。小說史在北京講了多年,無須預備;文學史須編講義,魯迅說:「看看這裡舊存的講義,則我隨便講講就很夠了,但我還想認真一點,編成一本較好的文學史。」魯迅的課極受歡迎,據當時的學生回憶:「本來在文科教室里,除了必修的十來個學生之外,老是冷清清的。可是從魯迅先生來校講課以後,鐘聲一響,教室里就擠滿了人,後來的只好憑窗站著聽了,教室里非但有各科學生來聽講,甚至助教和校外的報館記者也來聽講了。」

  受歡迎的程度,與北京大學講課時相仿;不同的是,那時是兼課,現在是以教書為業了。不到兩個月,魯迅就懷疑起來,這教授生活是否適於自己。

  魯迅致許廣平信中手繪居住及工作環境圖

  11月1日,他在致許廣平信中說:「我對於此後的方針,實在很有些徘徊不決,那就是:做文章呢,還是教書?因為這兩件事,是勢不兩立的:作文要熱情,教書要冷靜。兼做兩樣的,倘不認真,便兩面都油滑淺薄,倘都認真,則一時使熱血沸騰,一時使心平氣和,精神便不勝困憊,結果也還是兩面不討好。看外國,兼做教授的文學家,是從來很少有的。我自己想,我如寫點東西,也許於中國不無小好處,不寫也可惜;但如果使我研究一種關於中國文學的事,大概也可以說出一點別人沒有見到的話來,所以放下也似乎可惜。但我想,或者還不如做些有益的文章,至於研究,則於餘暇時做,不過倘使應酬一多,可又不行了。」

  想歸想,矛盾歸矛盾,但書還得教,講義還得編,文章也要寫。編成的講義就是《中國文學史略》(未完稿)。魯迅本有寫一部完整的中國文學史的計劃,並已經做了長期的搜集資料的工作。可惜的是,這未完稿只寫了先秦至西漢部分,而且只是綱要(後以《漢文學史綱要》為名收入《魯迅全集》)。但這「綱要」取材的謹嚴,見解的新穎,已經為中國的文學史研究開了新面,豈止是「說出一點」,簡直是說出許多「別人沒有見到的話來」。假如魯迅做教授的時間再長一點,假如魯迅把他的文學史講義編完,那麼,我們眼裡的中國文學史也許就不僅僅是現在見到的模樣了。所以,不管什麼原因,魯迅的中途「放下」,實在可惜。

  集美樓魯迅居室內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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