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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離憤怒的祭奠

2024-10-03 19:31:59 作者: 李文儒著

  仿佛特意檢驗一個人到底有多大的承受力、多強的抗爭力似的,還沒容魯迅從氣憤與疾病中喘過氣來,剛剛加害於他的段祺瑞政府又一次激起魯迅更強烈的憤怒。

  本章節來源於𝒃𝒂𝒏𝒙𝒊𝒂𝒃𝒂.𝒄𝒐𝒎

  1926年3月18日下午,在西三條「老虎尾巴」里的書桌前,魯迅寧神靜氣地寫著《無花的薔薇之二》。剛剛寫完第三節,女師大學生許羨蘇急匆匆地跑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告訴魯迅:執政府的衛隊向請願群眾開槍射擊,打死打傷了好多人,同學劉和珍被打死了。

  魯迅的臉色變作鐵青。熟識的溫和的微笑著的劉和珍浮動在眼前。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鐵鑄似的怔怔地坐了半天,緩緩提起筆來——

  已不是寫什麼「無花的薔薇」的時候了。

  雖然寫的多是刺,也還要些和平的心。

  現在,聽說北京城中,已經施行了大殺戮了。當我寫出上面這些無聊的文字的時候,正是許多青年受彈飲刃的時候。嗚呼,人和人的魂靈,是不相通的。

  中國只任虎狼侵食,誰也不管。管的只有幾個年青的學生,他們本應該安心讀書的,而時局漂搖得他們安心不下。假如當局者稍有良心,應如何反躬自責,激發一點天良?

  然而竟將他們虐殺了!

  北京各界追悼「三一八」死難烈士大會會場

  魯迅哀痛至極。魯迅悲憤至極:

  這不是一件事的結束,是一件事的開頭。

  墨寫的謊說,決掩不住血寫的事實。

  血債必須用同物償還。拖欠得愈久,就要付更大的利息!

  文章結尾處,魯迅特別加上一筆:「三月十八日,民國以來最黑暗的一天,寫。」這一天將永遠銘刻在歷史上。魯迅用他的「史筆」,將這一天永遠銘刻在人們的心中。連續三天,魯迅飯也不吃,話也不說。他的心中充塞著痛苦與憤怒。三天後才沉痛地說出一句話來:「劉和珍是我的學生!」

  3月25日,魯迅赴女師大參加劉和珍、楊德群追悼會。在一片哀痛哭泣聲中,魯迅實在難以承受悲憤的重壓。他獨自在禮堂外沉思徘徊。一學生問道:「先生可曾為劉和珍寫了一點什麼沒有?」「先生還是寫一點罷,劉和珍生前就很愛看先生的文章。」

  當晚,魯迅就寫了《「死地」》。

  「三一八」慘案後,為躲避北洋政府迫害,魯迅多次外出避難。這是平時置於床下,避難時攜帶隨身用品的竹網籃。46cm×42cm。現存北京魯迅博物館

  「三一八」慘案後,段祺瑞政府在密令嚴拿李大釗等人的同時,還開列了一個人數不少的黑名單,密令軍警緝捕。在友人的敦促下,魯迅從3月26日起開始四處避難,先後避居西城莽原社、山本醫院、東交民巷德國醫院、法國醫院,一直到5月2日才回到「老虎尾巴」內。避難期間,為「三一八」慘案,魯迅又寫下了《可慘與可笑》《記念劉和珍君》《空談》《淡淡的血痕中》。在這些文章中,魯迅在揭露執政府的陰毒兇殘的同時,一再為青年的流血犧牲,為年輕生命被虎狼吞食而痛惜,一再希望再不要向這樣的政府請願了,戰鬥者應當尋求更有效的「別種方法的戰鬥」。

  最能表現此時此刻一位大勇、大智、大憎、大愛者震撼人心的情感世界的,是足以傳誦千古的名篇《記念劉和珍君》。

  可是我實在無話可說。我只覺得所住的並非人間。四十多個青年的血,洋溢在我的周圍,使我艱於呼吸視聽,那裡還能有什麼言語?長歌當哭,是必須在痛定之後的。……我已經出離憤怒了。我將深味這非人間的濃黑的悲涼;以我的最大哀痛顯示於非人間,使它們快意於我的苦痛,就將這作為後死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獻於逝者的靈前。

  還能再找出什麼言語來表達如此深徹骨髓的沉痛悼念?

  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中國人的,然而我還不料,也不信竟會下劣兇殘到這地步。

  慘象,已使我目不忍視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聞。我還有什麼話可說呢?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默無聲息的緣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還能再找出什麼言語來表達如此充滿心臉的憤恨與怒火?

  當三個女子從容地轉輾於文明人所發明的槍彈的攢射中的時候,這是怎樣的一個驚心動魄的偉大呵!

  我目睹中國女子的辦事,是始於去年的,雖然是少數,但看那幹練堅決,百折不回的氣概,曾經屢次為之感嘆。至於這一回在彈雨中互相救助,雖殞身不恤的事實,則更足為中國女子的勇毅,雖遭陰謀秘計,壓抑至數千年,而終於沒有消亡的明證了。倘要尋求這一次死傷者對於將來的意義,意義就在此罷。

  苟活者在淡紅的血色中,會依稀看見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將更奮然而前行。

  還能再找出什麼言語來表達對勇毅從容的中國女子的如此由衷的讚頌?

  《記念劉和珍君》是魯迅用文字、用心血砌成的劉和珍的,也是所有「為了中國而死的中國的青年」的永恆紀念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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