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香子孫

2024-10-03 19:29:38 作者: 李文儒著

  一歲到十三歲,本來就是一個人一生當中最無憂無慮的時代,而命運安排給魯迅的又格外燦爛。

  祖父正在遙遠的北京城裡,在皇帝腳下做京官。在古老的紹興水鄉,在狹窄的都昌坊口石板路邊,在烏黑的竹絲老台門上,高懸著老大的「欽點」翰林藍底金字橫匾異常醒目。出入新老台門,往來於石板路上的少年魯迅有意無意地享受著宗光祖耀的榮耀,也有意無意地承受著光宗耀祖的職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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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考中了秀才。父親一次又一次地參加鄉試和為參加鄉試做準備。

  祖父時常捎書寄信,指點兒孫們如何讀書,如何應試,如何圓自己的三世翰林之夢。

  少年魯迅,是中國封建社會末期再典型不過的書香子孫。

  當魯迅出世的消息報到京城,正好一位張姓大官在祖父處做客,周福清即借光為長孫取小名阿張,又取同音異義的「豫章」一詞的含義,取名樟壽,取字豫山。後因私塾同窗以「雨傘」開豫山的玩笑,遂改字豫才,合成「豫章之才」。

  這位為魯迅起了名字,但遠在京都,極難見面的祖父,很自然地成了少年魯迅的精神偶像。祖父字震生,魯迅自取號震孫。祖父對魯迅的影響,顯然超過了父親。我們現在尚能看到,父親病逝之後,魯迅是多麼恭敬,多麼認真地抄錄了祖父的詩作《桐華閣詩鈔》和祖父撰寫的治家格言《恆訓》。

  書香子孫以讀書為第一要事。父親讀了一輩子書,少年魯迅到青年魯迅,也是讀書讀書再讀書。父親的要求是相當嚴厲的,嚴厲到魯迅中年之後,還詫異小時候正要高高興興地跟著母親去趕會,在臨上船前的剎那間,父親卻要他筆直地站在面前,指定一段文字要他背,背過才准走。

  最早的課本《啟蒙鑒略》,魯迅手錄祖父詩作《桐華閣詩鈔》

  祖父的要求更加嚴厲,對長孫的要求大大超過了對兒子的要求。魯迅與小叔父一起在南京江南水師學堂讀書的時候,魯迅考了第二,小叔父考了倒數第二,祖父批評魯迅不知用功,說若肯用功,本可以考第一;說他的小兒子尚知用功,若不用功,是倒數第一的。

  正是在這樣的家庭氛圍中,從讀《啟蒙鑒略》開始,從家塾到本城中最有名的私塾三味書屋,一個翰林長孫應當讀的書,一個走科舉之路者應該讀的書,魯迅都讀了。家學的淵源,系統的讀書法,傳統的讀書法,構成魯迅中國傳統文化的紮實功底,也成為他後來反思中國正統封建文化的雄厚基礎:「因為從舊壘中來,情形看得較為分明,反戈一擊,易制強敵的死命。」

  書香人家對子弟的教育,一方面是讀書,另一方面是做人。從魯迅手抄的祖父的《恆訓》中可以看到,祖父對子孫們嚴肅鄭重地提出「有恆心、有恆業、有恆產、有良心、有恆善」的要求。在立身、治家、處世方面,要「力戒昏惰」「力戒菸酒」「力戒損友」,還要學會保養身體。在力戒昏惰條款中,將胡思亂想,講究吃喝穿著玩樂,一事無成,列入「昏」類,明確指出「昏者必惰,惰者必昏」,「去昏之法,在事事認真。看書寫字,用靜細工夫,心不二用,神氣自清」。還要求立一日記簿,寫出所見所聞,關學問者,關家務者,一一記簿,時時細看,切勿怠惰。祖父言傳身教現身說法,教育子孫戒菸戒酒,逢歌戲筵席,即託故速歸。

  從家庭教育,從家鄉先賢,從傳統文化中,魯迅無疑獲得了關於學養,關於修身立志,關於人格道德的豐富營養。自強不息,有所作為,崇尚氣節,憂國憂民,成為魯迅畢生的精神動力和孜孜不倦的人生追求。

  祖父致魯迅等信。21cm×13cm。魯迅藏。現存北京魯迅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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