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淝水之戰
2024-10-03 19:27:17
作者: 陳書良
淝水之戰是秦晉在太元八年(383)秋的一場大決戰。關於這場戰爭的性質,我以為具有兩重性,既可說是統一戰爭,又可說是民族入侵戰爭,詳見下篇分析,此處不擬申述,只就謝安而論。歷來認為淝水之戰的勝利是謝安的巔峰之作,歷艱危而不改風度,「談笑靜胡沙」,運籌帷幄,延續晉室,流芳百世。
我以為,這實在是一個誤識。謝安非但不是淝水之戰的首功之臣,而且其作用是極其有限的。
(1)戰前形勢及東線淮南大戰
東晉政權建立(317)後,與北方少數民族政權處於對立地位,晉廷有志之士,欲收復北方半壁山河,常謀北伐。後面將敘及,在謝安當政前從祖逖到桓溫先後六人進行過八次北伐,因各種原因,北伐勝少敗多,損兵折將,消耗了東晉大量人力物力。而北朝秦王苻堅蕩平西北後,國勢強大,威聲大振,凡東夷西羌諸多國家聯翩入貢,外交使節盈庭。苻堅免不得驕侈起來,欲圖統一,經略江南,於是對東晉形成嚴重威脅。東晉朝廷得報,下詔書命內外諸臣,整頓防務。孝武帝又下詔求良將捍禦北方。尚書僕射謝安親自揭榜,推薦其兄之子謝玄。謝玄既是一代清談名士,也是勇猛善戰的青年將領,號稱「謝家寶樹」。當時謝玄擔任征西司馬兼南郡相,相當於太守職級,晉升謝玄,「內舉不避親」,這當然是英明的決定,連政敵郗超也認為是得人之舉。孝武帝於是加封謝安侍中,令其都督揚、豫、徐、兗、青五州軍事,又授謝玄領兗州刺史,臨督統轄江北。謝玄到任後,面對前秦的兵鋒威脅,他的首要任務就是組建新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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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晉末年,北方人民流離失所,成為流民,大部分南遷。往南遷移最便捷路線是從泗水、淮河流域南下,經兗州、廣陵渡津口(今鎮江),到達東晉的北府區域。而北府從津口到晉陵(今江蘇常州)一帶地廣人稀,宜於屯居,對於在胡騎追逼下倉皇南行,而且還想著有朝一日重返故園的北方流民來說,是既安全又便捷的地方。這裡可以吸引流民,而流民既可以屯田生產,也可以組成軍隊。正如桓溫所說的「京口酒可飲,箕可用,兵可使」。謝玄出鎮廣陵後,集合一部分以前本屬北府,後來分散開來,處於獨立、半獨立狀態的江淮宿將和流民武裝,徵發一部分過淮流民予以充實而成軍,時稱北府兵。其中劉牢之、何謙、田洛都是智勇雙全的良將。因為北府兵將是流民,習戰有素,且思念故土,熱望恢復,所以成了一支當時戰鬥力最強的勁旅,而且以後對內對外發揮了重大作用,對東晉、劉宋政局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晉秦東線淮南大戰可以說是淝水之戰的前奏。
太元三年(378)四月,即建北府兵半年後,苻堅依彭超的計謀,派西線苻丕大軍壓境,牽制荊州軍,而派彭超、俱難、毛盛率十二萬大軍直撲淮南,企圖攻破廣陵,數日後即可到達建康。太元四年(379)五月,秦兵攻拔淮南重鎮盱眙,隨即將北府將領、刺史田洛團團圍困在三阿。三阿離廣陵百里,晉廷大震,臨江列戍。謝安遣征虜將軍謝石沿江設防。當時彭超等率十四萬大軍意欲乘勝破廣陵而取建康,東線戰事對晉軍十分不利。這時謝玄當機立斷,率三萬北府兵北上救三阿。彭超派騎兵前來阻擊,北府兵閃亮登場,初試身手,在白馬塘西與秦騎將都顏大戰,陣斬都顏。謝玄挺進三阿,與十餘萬秦軍展開激戰,結果以少克眾,大敗秦軍。彭超退保盱眙。謝玄合田洛率五萬北府兵反攻盱眙,又敗彭超,彭退守淮陰。北府將劉牢之攻破淮河上的浮航,北府將諸葛侃攻破其運艦,焚其淮橋,晉秦雙方展開決戰,晉軍陣斬秦將邵保,彭超只得退屯淮河以北。謝玄率軍乘勝猛追,再戰於君川,秦軍復大敗,彭超帶幾個親隨逃歸,後畏罪自殺。
這次晉秦淮南大戰,北府兵以五萬之眾,四戰四勝,所向披靡,消滅秦軍十餘萬,仗打得很堅決,充分顯示了謝玄的軍事指揮才能,以及北府兵的強悍善戰。應該說,淮南之捷與謝安是無涉的。三萬北府兵擊救三阿是謝玄的決斷,三追三勝也是轉瞬萬變的臨陣指揮,從現存史籍上找不到隻字片語提及謝安的調動或安排。
淮南之戰使秦軍士氣受挫,而晉軍士氣則大受鼓舞,使東晉朝野看到了以少勝多的可能。沒有淮南之戰的告捷,就沒有以後淝水之戰的勝利。
(2)淝水之戰的過程
淝水之戰是秦晉在太元八年(383)秋的一場大決戰。
此前兩三年,苻堅就決心伐晉,他大會群臣,當面宣諭:「今四方略定,只有東南一隅,未沾王化。現計我國兵士,可得九十餘萬,朕欲大舉親征,卿等以為可否?」
有的官員,尤其是慕容垂、姚萇等鮮卑、羌人將領,順著苻堅的口氣,說伐晉易如反掌。但是有幾個人卻堅持異議。尚書左僕射權翼說:「謝安、桓沖都是江表偉人,君臣和睦,內外同心,伐晉難以成功。」太子左衛率石越認為天象、地利、人和都不在秦這一方。苻堅的弟弟、重臣陽平公苻融也勸苻堅不要伐晉,並且說:「不贊成伐晉的都是忠臣,希望陛下聽他們的話。」
苻堅卻決心一統天下。他用武王伐紂不顧天象不利而得勝的故事駁石越的天時說,又引夫差、孫皓的江湖之險的不可恃來駁石越的地利說,自豪地說:「以我之眾,投鞭可以斷流,他們有何險可恃!」誠如唐人胡曾《東晉》詩云:「何事苻堅太相小,欲投鞭策過江來。」他既沒有看到晉君並不像殷紂、夫差、孫皓那樣淫虐無道,民心盡失,一打即亡,作為地道北人更沒有看見過長江的滾滾洪流。他的結論是:「我有百萬強兵,乘連戰連捷的聲勢,攻一個將亡之國,有何難哉!」
苻堅認為不值得反駁東晉的「內外同心」問題,而這一問題卻提前向他警示了。他從有利北方士兵健康角度考慮,計劃避開南方炎熱,太元八年入秋後才發動戰爭,在冬季決戰。但他想不到的是,晉大將桓沖卻於五月在襄陽方面主動地大舉進攻。在北方人最怕的炎熱潮濕的夏季,晉軍攻占兩個縣城,打敗援救武當的一支人馬。攻勢到七月中結束,桓沖軍安全撤退,沒有讓秦軍占到便宜。這是桓沖在淝水之戰前夕為了減輕建康壓力而採取的一次大規模策應行動,聲援了東線的謝家北府兵,使苻堅南侵之師顧此失彼,疲於奔命。事實說明,權翼所說東晉「內外同心」,彼此呼應,是有一定根據的。很明顯,謝安並沒有規劃或左右這一軍事行動。
八月上旬,苻堅命陽平公苻融率張蚝、慕容垂等領步騎二十五萬人為前鋒,命羌族將軍姚萇都督益、梁諸軍事,把西線託付給這位其實最不可靠的人。然後,在涼風拂地、玉露橫天的中秋,大軍從長安出發。全軍步兵六十多萬,騎兵二十七萬,運輸的船隻上萬,可謂浩浩蕩蕩。但是他的兵力很分散,西面從今四川省、重慶市起,向東鋪開,直到今安徽省中部;南北則旗鼓相望,前後千里。大軍行達項城(今河南沈丘),涼州兵才到咸陽,幽、冀二州的兵才到彭城,蜀漢兵才開始順流東下。只有陽平公苻融等軍約三十萬人到了潁口,即潁水進入淮河之口,在今安徽潁上縣東南。需要指出的是,苻秦號稱「百萬大軍」,而參加淝水之戰的部隊實際上只有苻融所部三十萬人,約當全軍三分之一。
東晉江淮各軍飛報建康,孝武帝急命尚書僕射謝石為征虜將軍兼征討大都督,並授徐、兗二州刺史謝玄為前鋒都督,與謝安之子輔國將軍謝琰、西中郎將桓尹等,督眾八萬,出御秦軍。又使龍驤將軍胡彬帶水軍五千人,往援壽陽。這裡要注意兩點:一是軍事調派出於孝武帝的決策;二是雙方使用兵力,晉軍八萬,秦軍約三十萬。應該說,形勢是嚴峻的,勝利的天平還是偏向秦軍一方。
謝玄受命出師,頗感惶惑,於是進見謝安請示。謝安神色自若,只說了一聲「已另有聖旨」,便不開口了。謝玄不敢再問,出來後請別人去問。謝安不談軍事,只命安排車輛,到郊外別墅遊覽,大會親友,謝玄也只得跟去。謝安還拉著謝玄下棋。謝玄的棋藝本來比謝安高,這天心不在焉,下了數局,少勝多負。偏謝安強令續弈,直至傍晚,方才撤盤。整個遊覽過程中,謝安絕口不談軍事。歷來論者認為,謝安運籌帷幄,臨危不亂,才有淝水之捷。我以為此說大誤。謝玄是主持軍事的前軍都督,如果說謝安真有「廟算」,應該告知謝玄,至少也要像《三國演義》中的諸葛亮一樣,授予其臨事開封的「錦囊」。而《晉書》及《世說新語》等典籍都沒有謝安向謝玄面授機宜的記載,他也沒有預示以後戰事的演變,可知謝安在戰爭即將打響時並無「廟算」。既沒有計劃,怎麼可能整日遊玩、下棋呢?這只能解釋為謝安具有超強的作秀能力。
過了一天,桓沖不計與謝安的嫌隙,從大局考慮,怕建康兵力不足,要派三千精銳東下支援。三千兵力雖然單薄,但對於防務虛空的京城,確實可能加強拱衛,以備敵方奇襲。這時謝安又一次「作秀」,他在毫無預備措施的情況下,卻堅決拒絕,說朝廷不缺兵甲,西藩應該留著防敵。桓沖內心焦急,對慕僚嘆道:「謝安石能做宰相,但不諳軍事,他盡派些沒有經過風浪的年輕人去御強敵,這不問可知,我輩都將淪入敵手了!」應該說,桓沖的話有錯誤,低估了北府青年將領的作戰能力,但是說謝安石不諳軍事,也還是有正確的一面的。
十月,秦軍攻破戰略要地壽陽(今安徽壽縣),控制了洛澗,並將東晉援兵胡彬軍圍困在硤石。苻堅得知前方戰事進展順利,當即興沖沖親率八千鐵騎,日夜兼程趕至壽陽與苻融會合,指揮戰役。苻堅以為晉軍已被嚇破了膽,竟派朱序至謝石軍營勸降。這是一著昏招。朱序本是東晉襄陽太守,城破被俘,雖然後來受了秦的官職,但一直是身在曹營心在漢。這下逮住機會,他便將秦軍的全部虛實告訴了謝石、謝玄,並出主意說:「如等秦軍百萬之眾全部可達,誠不可敵。應該趁他軍力尚未集中時,從速進攻。若得敗秦前鋒,餘眾奪氣,將不戰自潰了。」
謝石聽說秦王苻堅已到壽陽,有些膽怯,打算堅守勿動。謝玄卻贊成朱序的建議,力主速擊。
於是,謝玄派遣北府悍將劉牢之,率精騎五千,解救被圍在硤石的田洛,晉軍行到洛澗,得知前秦將領梁成早已據山澗之險,布置五萬軍隊正等待晉軍。
硤石在洛澗的後面,洛澗兩岸峭壁如削,淮水奔涌,雲煙繚繞,形勢險惡。俗話說:兩強相遇勇者勝,劉牢之一往無前,直赴洛澗,揮軍渡水,進攻數量上十倍於己之敵,斬殺秦將梁成。秦軍奔逃,無路可走,潰散的步兵、騎兵都只有浮水求生一途,結果溺死、被殺的達一萬五千餘人。晉軍初戰告捷,士氣大振。謝石的膽子也壯了,於是傳令拔寨,水陸並進。首戰告捷的原因有三:一是朱序的建議,二是謝玄的決斷,三是劉牢之的英勇。謝安是無涉其功的。
苻堅得到前鋒潰敗的情報,大吃一驚,趕緊登上壽陽城樓察看。他們遠望晉軍一隊隊嚴整地開來,不禁暗暗吃驚。再向東北隅的八公山眺望,將繁盛的林木看作了布滿山上的千軍萬馬。苻堅愕然對苻融道:「這也是勁敵哩,怎得說他弱國?」「八公山上,草木皆兵」,究其原因,是因為苻堅是北人,對江南初冬林木猶然繁茂缺乏認識,加之前鋒失利,所以疑懼叢生了。晉軍取得了心理戰的勝利。顯然,這絕不是謝安布置「疑兵」所致。
謝玄率八萬北府兵完成了集結,屯紮在淝水以東,展開全線反攻的態勢。秦軍則直逼淝水,在西岸嚴陣以待。從兵力對比上說,前秦軍隊二十多萬,晉軍八萬,決戰勝利的天平似乎仍然偏向前秦。這時候,謝玄凸顯出了優秀指揮員的氣質和才華。淝水即今東肥河,它從合肥向西北流入壽陽,再西北流經八公山而入淮河。謝玄也到了淝水河邊,見對岸儘是秦軍,心生一計,即派人向苻堅傳話,說:「閣下現在緊逼淝水列陣,難道打算打持久戰嗎?如果把陣形略向後移,讓晉軍渡河,一決勝負,豈不更好?」秦軍眾將都不同意後退,苻堅卻說:「只要略為後退,等他渡到半途,用鐵騎壓著他打,沒有不勝之理。」此計本來不錯,按《綱合編·周紀》云:
初,宋襄欲霸諸侯,與楚戰。宋人既成列,楚人未既濟。公子目夷曰:「彼眾我寡,及其未既濟也,請擊之。」公曰:「不可。君子不困人於危。」既濟而未成列,又以告。公曰:「未可。」既陳而後擊之,宋師敗績。
熟諳漢籍的苻堅當很熟悉春秋宋楚之戰,他不取宋襄公的虛仁假義以致敗績,而肯定地吸取了公子目夷的意見。於是與苻融商量後,下令後撤。然而苻堅的決定犯了兩個致命的錯誤,一是忽略了大部隊的「勢」與「時間差」的問題,「謝玄之計」則正是利用其後撤之「勢」,打一個「時間差」。試想二十幾萬人(三十萬已經損失了一萬五千)的隊伍,雲集著氐人、漢人、鮮卑人、烏桓人等各族軍人,語言的溝通就是一個大問題,苻融發出的命令很可能要先翻譯成不同的語言才能下達。這樣一來,前面後退,後面尚不知情,進退失據,一下子失去了進攻的態勢。二是不疑內部有奸細。正當陣腳混亂之際,朱序等人在陣後大叫:「秦兵敗了!」聽到的秦兵便大起恐慌,爭先恐後亂逃起來。中間的部隊見前後都在退卻,也跟著亂奔;前面後退的部隊見後面已亂,以為後面遭到襲擊,更加亂作一團。這時勝利的天平已不可逆轉地傾向了晉軍。
過河的晉軍,卻堅決按謝玄的指揮,一面用強弓硬箭,射向秦兵,一面猛虎般地向前衝鋒。陽平公苻融原本還想喝令士卒收住腳步,但自己卻因馬匹跌翻,被晉兵殺死。晉軍乘勝追擊,衝過壽陽,直到三十里外的青岡,方才收兵。朱序等都自拔歸晉。晉軍收復壽陽,繳獲苻堅乘著的雲母車及大批器械物資。
秦兵亂逃,自相踐踏者不可勝數。逃生的秦兵膽戰心驚,聽見風聲鶴唳,都以為是追兵趕來,一路上餓死凍死者不計其數。苻堅身中流矢,奔逃中且泣且語:「我今還有何面目再治天下?」沿途收容散兵,到洛陽時才集合了十多萬人,其中還包括一些尚未趕到的後續部隊。
上述淝水之戰的過程均根據《晉書》等典籍陳述,從中看不到謝安的任何調度。事實上,遠在建康的謝安也無法對瞬息萬變的戰場做出機動靈活的指揮。平心而論,淝水之戰的首功之臣是謝玄。
(3)戰後種種
晉軍捷報傳到建康時,巧偽的謝安又「秀」了一把。據《世說新語》記載,其時他正在與賓客下棋,他把捷報看過,隨手就放在榻旁,依舊下棋。客人卻耐不住,問是什麼消息,謝安隨口答道:「小兒輩已經破賊!」其實,他內心激動異常,以至回到內室時,跨過門檻,把屐齒折斷,竟不曾覺得。揆之常情常理,破賊告捷是大好事,「漫捲詩書喜欲狂」是真情宣洩,佯裝無所謂,不過是賺取「風度」「雅量」等時評罷了。更妙的是,這種作秀竟贏取了千古喝彩。如南宋詞人張炎《憶王孫·謝安棋墅》就寫道:「爭棋賭墅意欣然,心似遊絲颺碧天。只為當時一著玄。笑苻堅,百萬軍聲屐齒前。」
有一點我覺得頗為奇怪,後世乃至現在一般論調都認為謝安是淝水之戰的首功之臣,但當時卻頗有異論,這一點竟為論者忽視。據說淝水之戰後,朝廷里讒毀謝安的謠言迭起。有一次,江州刺史同時也是大音樂家桓伊在向皇帝獻藝時,為謝安抱不平,特地演唱了曹植的《怨詩》:
為君既不易,為臣良獨難。忠信事不顯,乃有見疑患。周旦佐文武,金縢功不刊。推心輔王室,二叔反流言……
歌聲蒼涼,謝安為之動容,他對桓伊說:「您這麼做真是不容易!」當時皇帝也聽出了弦外之音。後來北宋王安石藉此詠懷謝安,感嘆自己的遭遇:「謝公陳跡自難追,山月淮雲只往時。一去可憐終不返,暮年垂淚對桓伊。」淝水之戰後,朝廷宣布有大功的尚書僕射謝石晉升為尚書令,謝玄升前將軍、假節,唯獨不賞賜謝安。直到謝安死後兩月始「論淮淝之功」(見《晉書·孝武帝紀》),謝安追晉為廬陵郡公,謝石為南康公,謝玄為康樂公,謝琰為望蔡公。這就是所謂一門四公,時距淝戰之捷已近二年了。《晉書》卷九十一《徐邈傳》云:「及謝安薨,論者或有異同。」可見謝安死後,煩言尚在傳播,可惜「異同」的內容失傳。最值得注意的是,據《南齊書》卷二十二《豫章文獻王蕭嶷傳》,沈約曾謂謝安「有碑無文」,以為是由於「時無麗藻」。但我以為東晉文士如雲,以沒有好文章來解釋謝安有碑無文的原因,恐不符合實際,更合理的解釋應是託詞。唐代李綽《尚書故實》也說:「東晉謝太傅墓碑,但樹貞石,初無文字,蓋重難制述之意也。」所謂「重難制述」,是說謝安生前處境困難,其事難以用言詞表述。李說多少吐露了此中訊息。我以為,「論者或有異同」也好,「重難制述」也好,肯定都牽涉到如何評價謝安在淝水之戰的作用。「古人冷淡今人笑,湖水年年到舊痕」,這是頗令人發出千古浩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