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用巧偽與忍耐贏得政治鬥爭
2024-10-03 19:27:20
作者: 陳書良
謝安堪稱政治鬥爭的高手,他在東晉朝主要對手有二:前期為桓溫,後期為司馬道子。對前者謝安完勝,對後者謝安能明哲保身。
東晉政權是典型的門閥政治,在建國一百零三年中,基本上為王、庾、桓、謝四大高門輪流執政,謝安是在王、庾兩大家族衰落後,桓氏家族興起,桓溫執掌朝政前夕出仕的。
現在很多人認為,在反對桓溫篡位這一關鍵問題上,二王(王坦之、王彪之)起了重要作用,而謝安在緊要時刻起的作用最大。我以為,這也屬於不顧事實的誤識。與桓溫篡位鬥爭最堅決、起的作用最大的是二王,而在鬥爭後最大的受益者卻是謝安。
謝安四十一歲時出任桓溫府司馬,本來以他的才情聲望,此前也拒絕過,此後也必會遇到可就的更重要的職位,他之所以偏就此職,可能主要是考慮當時桓溫勢傾朝野,順其征請不至於一開始就與之對立,而且以後也有利於提升。應該說,謝安的算計十分精到,以後他出任吳興太守,入輔侍中,升吏部尚書,一路仕途順利,都沒有受到來自桓溫集團的阻撓。
桓溫因西征和北伐之功,威權無比,對晉鼎漸有非分之想。依參軍郗超獻計,桓溫廢帝另立,又誅殺廢帝三子及妃嬪,合族誅殺殷、庾兩族的政敵,加緊了篡位奪權的步伐。
與桓溫篡奪做鬥爭,關係晉室危亡的最重要的事件有二。一是新繼位的簡文帝未滿一年即得重病,臨駕崩時命草擬遺詔,使大司馬桓溫依周公居攝故事,並且說小皇帝如可輔則最佳,如不可輔,則可由桓自取。這草詔頒將出去,被郎中王坦之接著,看了後便立即入內,在簡文帝榻前將草詔撕作碎片。坦之說:「天下乃宣帝元帝的天下,陛下怎得私相授受呢?」簡文帝於是使王坦之改詔道:「家國事一稟大司馬,如諸葛武侯、王丞相(王導)故事。」又由群臣合議,由尚書僕射王彪之為首,奉十歲的太子司馬昌明即帝位,是為孝武帝。桓溫本以為簡文帝會傳位給自己,或依周公居攝,但均未得逞。他大失所望,十分惱惡地給弟弟桓沖寫信說:「遺詔但使我依武侯王公故事哩!」這當然是二王反對桓溫篡位的果斷之舉。而謝安則並未參與其事。
二是桓溫重病,但還想榮膺九錫。所謂九錫,即古代帝王賜給有大功或有權勢的諸侯大臣的九種物品,代表皇帝對於臣下的最高獎賞。春秋以來,凡權臣篡位之前,都先欲得賜九錫。曹操、司馬懿和司馬昭都是如此。為此桓溫特遣人入都請求。謝安、王坦之未敢斷然拒絕,逐日拖延,至桓溫再三催促,只好要吏部郎袁宏準備草詔。袁宏有文才,揮筆即就。《晉書·王彪之傳》說:「謝安見其文,又頻使宏改之,宏遂逡巡其事。」偏偏謝安吹毛求疵,屢次要袁宏修改,至月尚未定稿。袁宏私下請教僕射王彪之,究竟如何修改。彪之說:「如卿大才,何煩修飾,這是謝尚書故意如此,他知道桓公病勢日增,料必不久,所以藉此遷延時日罷了!」袁宏這才如夢方醒。桓溫未得如願,當然惱羞成怒,不久即病疾而死。可見在這一次晉廷生死存亡之秋的政治決鬥中,王謝聯手粉碎了桓溫的陰謀。
桓溫死後,桓沖尚能顧全大局,晉室轉危為安。進王坦之為尚書令,謝安為僕射,兩人同心輔政。第二年,王坦之出督徐、袞,命謝安總掌中書。太元元年,進謝安為中書監、錄尚書事。至此,謝安大權獨攬,成了與桓溫政治鬥爭中最大的既得利益者。
孝武帝名曜,字昌明,他是簡文帝第三子。據說簡文時流傳讖語:「晉祚盡昌明。」後李太后有身孕時,夢見神人對她說道:「汝生男,宜字昌明。」後來李太后生下孩子時,剛剛是黎明時分,所以將兒子名曜,字昌明。及至名字取定後,簡文帝想起了流言,不覺暗自流淚。孝武帝天性懦弱,幼年即位,處境是很悲哀的。無所作為,是因為身不由己。在成年以前,朝政是由嫂子幫他拿主意。成年以後,連老婆都是謝安幫他定的,純屬政治婚姻,而且老婆還是一個母老虎。於是,他只得將朝政交給權臣謝安和司馬道子,日夜沉溺在醉鄉。謝安曾經問他:「請陛下揣測一下,驢子像什麼東西?」他醉眼矇矓地回答:「它的頭可能像豬吧。」其實他並不是真正糊塗,而是內心十分痛苦。有一天晚上他在宮苑賞花,看到天上流星掠過,就端起酒杯向流星敬酒,自言自語:「飛星飛星,敬你一杯酒。古今帝王都與你一樣,轉瞬即逝。人人都喊我萬歲,可萬歲天子世上哪裡有?」聽到的人都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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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安後期的政治鬥爭對手是晉孝武帝之弟琅琊王司馬道子。謝安的女婿王國寶是王坦之的兒子,自以為出身名門,應在吏部任職,然而謝安討厭其為人,不願引薦,只讓他任尚書郎,王國寶因此怨恨謝安。恰巧王國寶有表妹嫁給司馬道子做王妃,因此王國寶藉此交結司馬道子,說謝安的壞話。司馬道子原本就以自己為孝武帝之弟而自傲,喜好弄權,又被奸邪之人挑撥煽動,因而與太保謝安隔閡漸深。
謝安內外交困,想遠禍全身,因此呈上奏章,請求乘前秦苻堅失敗之機,開拓中原地區。繼而,謝安又上疏,請求親自出征北伐。孝武帝見他請求堅決,只得同意,將中樞領導權交司馬道子,進謝安為都督揚、江、荊、司、豫、徐、兗、青、冀、幽、並、寧、益、雍、梁十五州軍事,加黃鉞。所謂黃鉞,就是以皇帝名義賜給的黃色的斧鉞,表示將帥出征時的一種儀仗,具有「生殺」大權。
這時謝安六十六歲了,垂暮之年,又是遠禍之舉,他還不忘秀上一把。他仿照諸葛丞相北伐之舉,出鎮廣陵之步丘,築了一個小城叫新城,做出進軍中原的態勢。另一方面,他在始寧建造莊園,將家小舉室而遷,整治航海船具,表示北方粗定之後,他還會回家過隱居生活。無疑,這場表演又贏得了朝野上下的一片喝彩。
據《晉書·謝安傳》說,謝安病重回建康,當車輛將進入烏衣巷邊的西州門時,謝安「悵然」說:「從前桓溫在世時,我常害怕不能全身。有一天忽然夢見乘坐在桓溫的車子上,經過十六里,見到一隻白雞,夢就醒了。現在想來,乘坐桓溫的車子,就是取代他的職位。十六里,到現在剛好十六年。白雞主酉,今年太歲在酉,我恐怕不能活多久了。」俗話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謝安的疾篤說夢,隱約吐露了他的隱憂和圖謀。
不久,謝安病逝,朝廷按非常禮儀安葬,這時候又滑稽地追錄淝水之功,追贈謝安為廬陵公。對於謝安來說,可謂善保其身,備極哀榮了。
謝安一生功成名就,該得到的都得到了,享受了「人生的盛宴」。而且,因為他表現得那麼儒雅風流,引起了一代又一代文人才士的艷羨,甚至有人以為「中原耆舊余開府,江左英雄只謝安」(清嚴虞惇《鐘山懷古》)。北宋蘇軾《水調歌頭》極為概括地寫道:
安石在東海,從事鬢驚秋。中年親友難別,絲竹緩離愁。一日功成名遂,準擬東還海道,扶病入西州。雅志困軒冕,遺恨寄滄洲。
蘇東坡才氣縱橫,此詞用事使典都能夠在《晉書·謝安傳》《世說新語》等典籍中找到出處,但「準擬」云云有些想當然,「遺恨寄滄洲」卻流於空泛,謝安「遺恨」何在呢?實在是莫知所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