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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迴響的腳步聲

2024-10-03 18:52:43 作者: (英)查爾斯·狄更斯 著;宋兆霖 譯

  前面已經說過,醫生住的地方是個能發出回聲的街角。露西就在這回音繚繞的街角上那幢寧靜的房子裡,年復一年地傾聽著迴響的腳步聲,一刻不停地忙著纏繞金線,把她的丈夫、她的父親、她自己和與她朝夕相處的老管家,都纏繞在恬靜歡樂的生活之中。

  雖說她是個非常幸福的少婦,但起初也有過那樣的時候,針線活慢慢從手中落下,眼睛會變得模糊起來。因為有某種聲音,某種輕微的、遙遠的、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夾雜進這些回音,直攪得她心煩意亂。忐忑不安的期望和疑慮把她的心分成了兩半——期望的是她至今還沒有領略過的一種愛,疑慮的是她是否還能留在人世享受這種新的歡樂。到那時,說不定回聲里會響起她早逝的墳地上傳來的腳步聲;想到她的丈夫將孤單一人留在世上,為她悲慟欲絕,種種思潮湧現在她的眼前,恰似滾滾波濤,此起彼伏。

  這個時期終於過去了,她的小露西安然躺在了她的懷中。後來,在那蕩漾前來的回聲里,有了她那小腳丫的腳步聲和她的咿呀學語聲。任憑那些更大的回聲有多響,搖籃旁年輕的母親總能聽見自己孩子的這些回聲傳來。這些聲音一響起,這座濃陰遮蔽的房子就會因孩子的歡聲笑語充滿陽光。而且孩子們的聖友[32]——在她痛楚難當的時刻,她曾把自己的孩子託付給他——好像已把她的孩子抱在懷中,就像當年抱起那個孩子那樣[33],使她享受到一種神聖的喜悅。

  露西一直忙著纏繞那根把大家聯繫在一起的金線,把她那給人帶來幸福的親睦之力,不偏不倚地織進每一個人的生活中。一年復一年地過去了,露西在回聲中聽到的只有友愛、令人欣慰的聲音。她丈夫的腳步堅強有力,生氣勃勃;她父親的腳步沉著穩重,協調均勻。瞧,還有那位普羅斯小姐,她像一匹上了轡頭的烈性戰馬,已被鞭子制伏,在花園裡的梧桐樹下打著響鼻,用蹄兒刨著地,引起了一連串回音!

  回聲里難得聽到西德尼·卡頓的步履聲。一年裡他頂多六次享受不請自來的殊榮,像過去常有的那樣,和大家坐在一起,消磨一個晚上。他每次來的時候都從無醉意。回聲里還悄悄敘述著有關他的另一件事,那是古往今來所有真正的回聲里都會悄悄敘說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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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一個男人真心愛上一個女子,在失去了她,當她成了人妻人母之後,仍能對她一往情深,始終不渝而又毫無怨艾,她的兒女們一定會對他懷有一種奇妙的感情—— 一種出自本能的憐惜之情。這究竟是觸動了潛意識裡哪一根微妙的心弦,任何回聲都沒法告訴你。不過事實的確如此,卡頓也是這樣。除家人之外,卡頓是小露西對之伸出胖乎乎手臂的第一個人。在她逐漸長大以後,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依然不變。

  然而,在整個這段時間裡,從遠處傳來了另外一種不祥的回聲,隆隆地震動了這個角落。當快到小露西六歲生日時,傳來了一種可怕的聲音,仿佛有一場大風暴席捲了法國,引起了可怕的海嘯。

  公元一千七百八十九年七月中旬的一個晚上,洛瑞先生很晚才從台爾森銀行來到這兒,挨著露西和她的丈夫,坐在黑暗的窗口。這是個悶熱的暴風雨之夜,他們三人都想起了在這兒觀看閃電的那個星期日的晚上。

  「我本以為,」洛瑞先生把他的棕色假髮往後推了推說,「今晚我得在台爾森過夜了。今天白天我們整整忙了一天,弄得我們手忙腳亂,暈頭轉向。巴黎的形勢非常動盪,因而財產信託一股風似的落到我們頭上來了!我們在那邊的主顧都迫不及待地把財產託付給我們。有的人簡直像著了魔似的急著把財產轉移到英國來。」

  「情況很不妙。」達內說。

  「你說情況不妙,親愛的達內?是呀,可是我們弄不清這是什麼原因。人真是不可理解!我們台爾森的人有的已經上年紀了,這樣無緣無故地來打破我們的常規,我們實在受不了。」

  「可是,」達內說,「你看天有多陰沉,要變天了。」

  就在這一小圈人在黑暗中坐在倫敦一座房子的窗前時,在遙遠的聖安東尼區,正響著狂亂的腳步聲。魯莽、瘋狂而又充滿危險的腳步,正強行闖入每一個人的生活,而這些腳一旦沾上了猩紅色,就再也不容易擦洗乾淨了。

  那天早晨,在聖安東尼區,但見黑壓壓一片衣衫襤褸的人群在來回涌動,如同起伏的波濤,波尖上不時熠熠閃亮,那是太陽照耀下刀槍映出的光芒。聖安東尼發出了怒吼,森林般無數隻赤裸的胳臂在空中揮動,猶如在冬日的寒風中搖晃的枯枝;所有的手都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從人群深處不管多遠的地方扔過來的武器,或者權當武器使用的東西。

  人群中誰也說不清這些武器是誰扔出來的,從哪兒來,打哪兒開始,怎樣把它們幾十支幾十支地扔出來,在人們的頭上像閃電般龍飛蛇舞地四處亂竄。正在分發的有火槍——還有子彈、火藥、彈丸、鐵棍、木棒、刀斧和長矛,以及頭腦發熱的聰明人所能發現或發明的各種武器。什麼也沒抓到的人不顧雙手鮮血淋漓,硬是從牆上挖出磚塊和石頭。聖安東尼的每一條血管和每一顆心都緊張到了極限,熾熱到了頂點。每一個活人都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狂熱地做好了獻身的準備。

  像沸水的漩渦總有一個中心點一樣,所有這場暴動都是圍繞著德發日的酒店進行的,這一大鍋沸水似的人群正被卷進漩渦,德發日就站在漩渦的中心,渾身上下都沾滿火藥,掛著汗水,正在發號施令,分發武器,他推開這個人,把那個人拉上前去,奪下這個人手中的武器,給了那個人,忙得不可開交。

  「守在我身邊別走遠,雅克三號,」德發日喊道,「還有你倆,雅克一號、雅克二號,你們盡力分頭率領好這些愛國同胞,組織起來的人越多越好。我太太呢?」

  「嘿,瞧你!我不是在這兒嗎!」太太鎮定自若一如往常,只是今天她手裡沒有編織活。太太那隻果斷的右手拿著的,已不是平日那輕軟的織針,而是一柄斧頭,腰間還挎著一把手槍和一柄快刀。

  「你要上哪兒去,我的太太?」

  「現在跟你一起去,」太太回答說,「等會兒你就能看到我沖在婦女的前頭了。」

  「那就來吧!」德發日大聲喊道,「愛國的同胞們,朋友們,咱們準備好了!去巴士底獄[34]!」

  只聽得一聲怒吼,仿佛全法蘭西的呼聲都匯成這一為人深惡痛絕的字眼。人海翻騰,波濤起伏,洶湧澎湃地漫過整個城市,涌到了巴士底獄。頓時,警鐘齊鳴,鼓聲隆隆,狂怒的人潮呼嘯著直朝新的海岸衝去,進攻開始了。

  深深的壕溝、兩座吊橋、厚實堅固的石頭牆、八座大塔樓[35],大炮、火槍、烈火、濃煙。酒店老闆德發日穿過烈火和濃煙——應該說在烈火和濃煙中,因為人海把他擁到一門大炮跟前,於是他馬上成了一名炮手——像個英勇的士兵般幹了起來。兩小時浴血奮戰。

  深深的壕溝、一座吊橋、厚實堅固的石頭牆、八座大塔樓,大炮、火槍、烈火、濃煙。一座吊橋攻下來了!「干呀!全體同志,干呀!干呀,雅克一號,雅克二號,雅克一千號,雅克兩千號,雅克兩萬五千號,干呀!以所有天使的名義,或者以所有魔鬼的名義——任你選擇吧——干呀!」酒店老闆德發日就這樣堅持在大炮旁邊,他的那門大炮早就灼熱發燙了。

  「跟我來,婦女們!」他的太太大聲喊道,「哼!等把這裡攻下來,我們跟男人一樣也會殺人了!」一大群婦女尖聲叫喊著跟她衝上去了,雖然她們的武器五花八門,但全都有一顆復仇之心,一樣地燃燒著飢餓之火。

  大炮、火槍、烈火、濃煙;但依然是深深的壕溝、一座吊橋、厚實堅固的石頭牆、八座大塔樓。洶湧的人海稍微有了一些變動,有人受傷倒下了。閃閃發光的武器,熊熊燃燒的火把,一輛輛裝滿濕麥稈的冒煙的大車,附近一帶四面八方全是街壘,裡面的人正在奮力戰鬥,尖聲的喊叫,齊發的射擊,切齒的咒罵,無限的勇猛,轟轟隆隆,乒桌球乓,稀里嘩啦,還有那人海肉浪的狂嘯怒號;然而,依舊是深深的壕溝,依舊是一座吊橋,依舊是厚實堅固的石頭牆,依舊是八座大塔樓,酒店老闆德發日依舊堅守在他的大炮旁,經過四個小時的激戰,那門大炮加倍地灼熱發燙了。

  堡壘里伸出一面白旗,要求談判——在這兇猛的風暴中,什麼也聽不見,只是隱隱約約可以看到——突然之間,人海沸騰,波瀾壯闊,無際無邊,滾滾人浪把開酒店的德發日擁上了業已放下的吊橋,擁著他穿過厚實堅固的石頭牆,把他擁進了那已經投降的八座大塔樓當中!

  裹挾著他的人潮勢不可當,他透不過氣,回不過頭,像在南太平洋的驚濤駭浪中掙扎,不由自主地一直被席捲到了巴士底獄的前院。到了院子裡,他才得以貼著牆角使勁轉過身來,看一看周圍的情況。雅克三號就在他身旁,可以看到德發日太太手裡握著刀,仍領著她那班婦女,在前面不遠的地方。到處是嘈雜騷亂,狂呼亂叫,震耳欲聾的聲音,如痴如狂的行動,嚇人的怒吼,憤怒的手勢。

  「犯人在哪兒?」

  「檔案呢?」

  「秘密牢房呢?」

  「刑具呢?」

  「犯人呢?」

  在所有這些呼聲以及無數斷斷續續的喊叫中,喊得最多最響的是「犯人在哪裡?」高呼的人潮不斷湧入,無窮無盡的。第一排浪頭過後,看守人員就被沖了出來,人們警告他們說,倘若他們膽敢把秘密處所隱匿不報,立即就地處死。德發日伸出一隻粗壯有力的手,當胸一把抓住一名看守——此人頭髮花白,手裡舉著一支火把——把他從他們當中拖了出來,推到牆根。

  「帶我去北樓!」德發日說,「快!」

  「遵命,」那人回答,「請跟我來。不過現在那兒沒人。」

  「北樓一百零五號是什麼意思?」德發日問,「快說!」

  「意思嗎,先生?」

  「是指犯人還是指關犯人的地方?要不,就是你想不想要我把你打死?」

  「殺了他!」走上前來的雅克三號沙啞著嗓子吼道。

  「先生,那是一間牢房。」

  「帶我去看看!」

  「那請往這邊走。」

  雅克三號仍帶著往常那種迫切表情,眼見這場談話已經轉向,看來已無流血可能,顯然有點失望,便一手抓住德發日的胳臂,像德發日抓住獄吏的胳臂一樣。在進行這場簡短的交談時,他們三個人的頭湊到了一起,即使這樣,也只能勉強聽清對方的話。洶湧的人海湧進了堡壘,滾滾的波濤漫過了院場、過道和樓梯,喧囂之聲真是震耳欲聾。牆外四周,深沉嘶啞的怒吼也在拍打著牆壁,不時有幾聲斷斷續續的尖叫從中迸出,像浪花騰空。

  穿過一條條永遠不見天日的拱道,經過一道道黑暗的洞穴和囚籠的陰森可怖的小門,走下一段段陡直而下的樓梯,然後又爬上一個個高低不平的陡峭的磚石台階——這與其說是樓梯,還不如說更像乾涸的瀑布。德發日、看守和雅克三號,你拉著我,我牽著你,以儘快的速度向前走去。那滾滾的人流,特別是在開始的時候,時常朝他們衝來,又打他們身邊涌過,可是等他們下完階梯,曲折盤旋地爬上一座高塔時,周圍已經杳無一人。厚實的石牆和拱門已把他們與外界隔絕,監獄內外的風暴洪濤,聽起來只是嗡嗡作響的微音,仿佛剛才那些震天動地的響聲已經把他們的耳朵震聾了。

  看守在一個低矮的門口停下腳步,把鑰匙插進一把咣當作響的大鎖,然後慢慢推開了門,大家低頭邁了進去,獄吏說:

  「這就是北樓一百零五號!」

  牆的高處有一個沒有玻璃的小窗,安著粗粗的鐵窗柵,窗外還有一堵石頭牆擋著,因此只有蹲下身子抬頭仰望,才能看見一線天空。離窗口不到幾尺遠的地方,有一個小小的煙囪,也用粗鐵柵欄攔著,爐膛里有一堆羽毛似的陳年木灰。屋子裡有一隻凳子、一張桌子、一張草鋪。四壁都已發黑,一面牆上有一隻生鏽的鐵環。

  「把火把拿過來,慢慢沿牆照過去,讓我仔細看看。」德發日對看守說。

  那人服從了,德發日跟在火把後面仔細看去。

  「等等!——瞧這兒,雅克!」

  「A.M.!」雅克急切地辨認著字跡,嘎聲說道。

  「亞歷山大·馬奈特,」德發日在他耳邊悄聲說道,一邊用他那沾滿火藥的黑手指指著那兩個字母,「你瞧,他在這兒還寫了『一個可憐的醫生』。毫無疑問,這塊石頭上的年月日,也是他刻的。你手裡拿的是什麼?是根鐵棍嗎?給我!」

  他手裡還拿著點燃大炮的火繩杆。於是立刻用它從看守手裡換來了鐵棍,然後轉身對著被蟲蛀空的凳子和桌子,三下兩下就把它們打得粉碎。

  「把火把舉得高一點!」他怒氣沖沖地對著看守說,「仔細檢查一遍這些碎片,雅克。喏!我的刀,」把刀扔給了他,「割開草鋪,在麥稈里好好找一找。把火把舉高點,你!」

  他狠狠地瞪了看守一眼,爬上爐子,朝煙囪仔細看了一番,接著用鐵棍朝煙囪的四壁又撬又敲的,還使勁撬開了攔在外面的鐵柵欄。不一會兒,泥灰簌簌落下,他躲過臉去,然後小心翼翼地在落下的泥灰中,在那些陳年的木灰中,還有那用鐵棍捅過撬過的煙囪縫隙中掏摸著。

  「木頭碎片裡和麥稈里都沒有東西嗎,雅克?」

  「什麼也沒有。」

  「咱們來把這些東西全都堆到牢房中間。行了!把它們點著,叫你呢!」

  看守點著了那一堆東西,它們馬上熊熊地燒了起來。他們又躬身走出低矮的拱門,任憑那堆東西在牢房裡燃燒,然後從原路走回院子。他們一直朝下走,仿佛又漸漸地恢復了聽覺,最後重又回到洶湧的人潮之中。

  他們發現人海在起伏翻騰,人們正在尋找德發日。聖安東尼人叫嚷著,要酒店老闆來領頭押解那個守衛巴士底獄、槍殺人民的監獄長。沒有他來領頭,就沒法把這個監獄長弄到市政廳[36]去受審,沒有他,說不定這傢伙就會逃走,那人民的血就會白流,沒法報仇雪恨了。

  這個冷酷無情的老官僚,身穿灰色上衣,佩著紅色綬帶,十分引人注目。情緒激昂的人群狂呼怒吼著,叫罵爭吵著,把他圍在了中間。人海中只有一個人顯得十分鎮靜,那是一個女人。「瞧,我丈夫在那兒!」她指著他喊了起來。「瞧,那不是德發日嗎!」她緊跟在那個冷酷無情的老官僚後面,寸步不離。當德發日和其他人押著他往前走的時候,她仍緊跟在後面,穿過一條條大街;快到目的地時,背後有人開始揍那監獄長,她還是緊跟在後;當刀槍棍棒驟雨般落在他身上時,她依然緊盯著他不放;就在他在亂棍交加下倒地死去時,站在近旁的她突然一躍而起,一腳踩住他的脖子,用她那把毫不留情的快刀——早就準備好了——把他的頭割了下來。

  時候到了,聖安東尼人要執行他們那可怕的計劃了:把人像街燈似的吊在燈柱上,讓大家看看聖安東尼人是什麼樣的人,看看他們能幹出什麼事!聖安東尼的熱血沸騰起來了,暴政和鐵腕統治的血在流淌——淌在市政廳台階上監獄長的屍體躺著的地方——淌在德發日太太的鞋底上,剛才她就是穿著這隻鞋踩住他的屍體,割下他的頭的。「把那盞路燈放下來!」

  聖安東尼人怒目朝四下里張望,找出個處死人的新方法後喊道:「這個是他手下的兵,讓他留在這兒站崗吧!」於是那個兵就晃晃蕩盪地給吊起來了,人們又潮水般向前涌去。

  這黑壓壓的令人望而生畏的人海,波濤洶湧,浪浪相逐,具有摧毀一切的巨大力量,沒有人探測過它的深度,也沒有人知曉它的力量。這無情的人海里惡浪翻騰,此起彼伏,復仇之聲地動山搖,到處是一張張在苦難的熔爐中煉得堅如鐵石、絲毫沒有憐憫之色的面孔。

  在這人臉的汪洋大海中,張張臉上活現出種種兇狠和憤怒的表情,唯有兩組面孔——各為七張——卻呆板得如此與眾不同,恰似漂浮在浪尖上令人難忘的沉船殘片。七張是囚犯的面孔[37],這場風暴衝垮了他們的墳墓,突然把他們釋放了出來。人們把他們高高地舉在頭頂,他們都驚得發呆了,茫然若失,神魂不定,以為世界末日已經來臨,在他們周圍歡呼的眾人都是死去的亡靈。另外七張是死人的面孔,舉得更高,他們耷拉著眼皮,半睜半閉著眼睛,仿佛在等待末日審判。這些僵死的面孔上,還帶有期待——不是絕望——的表情;確切點說,這些面孔讓人害怕,像是暫時停止活動,仿佛有朝一日還會抬起低垂的眼皮,用他們那毫無血色的嘴唇作證道:「這是你們幹的!」

  七個被釋放的囚犯,七顆挑在槍尖的血淋淋的人頭,八個大塔樓里那些讓人深惡痛絕的牢房的鑰匙,早就心碎而死的囚犯們的書信和其他遺物——等等,等等,由聖安東尼人護送著,邁著發出驚天動地回聲的步伐,在公元一千七百八十九年的七月中旬,走過巴黎的街道。啊,願上帝保佑露西·達內的幻想,別讓這些腳步聲闖入她的生活吧!因為這些腳步是魯莽、瘋狂而又充滿危險的;雖說在德發日酒店門口打破酒桶之後已過去多年,但這些腳一旦沾染上猩紅色,就再也不容易擦洗乾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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