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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18:20:48 作者: 徐大輝

  陶奎元斜身椅子上,聽馮八矬子牢騷。

  「我可沒少為日本人賣命,拉完磨殺驢吃。」

  「角山榮隊長很看中你的才華。」

  「別糟改(戲弄)我了,堂堂正正的警局科長,竟讓鬍子耍弄,搞什麼掛柱儀式,搓磨(折磨)人嘛。也不知角山榮隊長怎麼想的。」馮八矬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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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咋想他,看事兒比你遠幾百里地。」陶奎元大體看清了憲兵隊長的動機,為順利執行「蓋頭計劃」,收編一綹為之賣命的鬍子十分必要,這裡邊有一筆帳,即不傷一兵一卒,又可清除亮子裡周邊的匪患,屈尊一點算得了什麼?

  「一再忍讓鬍子,慫恿他們的無理取鬧真令人費解。掛柱,讓他看看鬍子如何戲弄人。」

  「你說對啦,角山榮隊長親自參加你們掛柱儀式。」

  「滑天下之大稽……」馮八矬子說,太出他的意料了。

  「八矬子啊,再忍一忍,滿足了他們的一切條件,鬍子再無話可說。你當上隊副,我們的事好辦多了。一句話,指望你出菜呢!」

  出菜,意味重任在肩。當地殺雞時口誦謠諺:小雞小雞你別怪,你本是陽間一道菜。馮八矬子深知自己就是日本人的一道菜,什麼時候上餐桌,憑日本人需要。他滿心不願意也得去做。他說,「那我就再受一次胯下之辱。」

  陶奎元將一把嶄新的左輪手槍撂在馮八矬子面前道:「角山榮隊長給你的。」

  「這麼好的槍,給我?」馮八矬子受寵若驚道。

  「八矬子,打足精神去特混騎兵隊……」陶奎元給手下人打氣說。

  特混騎兵隊操場布置得如同鬍子巢穴,充滿匪氣。黑色八仙桌子前,角山榮手拄軍刀正襟危坐,身左是陶奎元,身右是一名下級軍官。

  鬍子的座次更為講究,徐德成居中,草頭子、大德字分坐左右。眾鬍子(兵)列隊一旁,氣氛莊重肅穆。馮八矬子和十幾名警察候在一邊。

  「過堂!」徐德成氣脈很足,威嚴地喊。

  掛柱儀式開始,重要的一項試膽量,秧子房掌柜的將一空碗頂在一名瘦警察頭上,那個瘦警察從頭頂上碗起,雙腿發顫。

  「直起腰杆,朝前走。」秧子房掌柜的命令道。

  瘦警察膽戰心驚地迎著草頭子的槍口走去,冷汗涔涔。驟然砰砰兩聲槍響,瘦警察頭頂的碗被擊碎,他軟癱在地上爬不起來。

  秧子房掌柜的走過去,朝瘦警察褲襠一摸,濕漉漉的。喊道:「他是個扒子(軟蛋)!」

  「拔出去(趕走)!」徐德成斷然道。

  另一個警察過堂,頭頂的碗被擊碎,他硬挺挺地站著。

  「頂硬(膽大)!」秧子房掌柜的喊道。

  角山榮默不做聲地觀望進行中的掛柱儀式。一個個警察照鬍子規矩過堂,最後只剩下馮八矬子。

  秧子房掌柜的在馮八矬子的頭上放一個柳條編的帽圈,裡邊擱兩隻雞蛋,他的目光掃下角山榮、陶奎元,而後拔直腰杆迎著草頭子的槍口走去。槍響,擊碎的雞蛋蛋清、蛋黃流濺下來,馮八矬子臉上黃乎乎的。陶奎元伸腳碾死一隻黑殼蟲子。

  「頂硬!」秧子房掌柜的過去摸了一下馮八矬子的褲襠,乾爽爽的沒下尿褲子,喊道。

  鬍子規矩人遛過了(考驗過了),過堂結束,頂硬的合格,下步是插香對天盟誓。

  「栽香!」徐德成道。

  一張八仙桌上放著三隻銅香爐。入隊的警察每人手裡攥著十九根香,按前三後四左五右六中間一炷的方法,插香到香槽子裡,隨著秧子房掌柜的念掛柱詞:

  我今來入伙,

  就和弟兄們一條心,

  如我不一條心,

  寧願天打五雷轟,

  叫大當家的插了我!

  角山榮仍然默默旁觀,全過程他沒說一句話,眼睛沒怎麼離開徐德成,憲兵隊長想些什麼,只他自己知道。

  儀式進行時間不長,結束後的第三天,憲兵隊長約警察局長和特務科長到他的私宅——憲兵隊部後院一棟外觀是黃顏色的小樓,內是典型的日式生活環境。牆壁『武運長久』字幅旁,一把軍刀斜掛著,特別搶眼。身著和服角山榮的對面坐著陶奎元、馮八矬子,三人喝茶。

  「他們不叫隊副也罷,連真名實姓也沒有,叫我什麼補丁蔓……陸隊長,不,天狗用爺的口吻與我說話,橫眉立眼的。」馮八矬子叫苦不迭說,「這順的好吃,橫的難咽。」

  「瞧瞧你一點屈兒都不受。」陶奎元假裝責怪部下說,「天狗他一臉疤瘌,咋看到表情……」

  「不,不!」角山榮打斷陶奎元的話,「馮科長的處境,從那天掛柱儀式起我就看出來了。你的為大東亞共榮忍辱負重,我的深深地感謝。」

  憲兵隊長的溢美之詞令特務科長暈乎,表演、表現地道:「為皇軍做事,我寧願赴湯蹈火……」

  「你忍辱負重,為我們的『蓋頭計劃』行動……」角山榮道,「我要大大獎賞你馮科長。陶局長,我們到『蔦之家』料理屋去……」

  亮子裡鎮妓院上數的四五家,有人說「蔦之家」料理屋也是妓院,姑娘清一色日本人,接待的也是日本人,中國人沒人進得去。角山榮帶陶奎元、馮八矬子去,才進得去神秘的日式二層小樓。

  一輛點著馬燈的人力車停在樓下,兩名日本藝伎下車,手提著鼓碎步走進樓,踏上窄陡的木製樓梯,緩台處有人守著。

  一個日式房間,他他密(草墊子)上角山榮和陶奎元、馮八矬子飲酒。一個候在屋外穿和服的女人拉開門,碎步至角山榮面前,通報藝伎的到來。

  角山榮放下酒杯,讓藝伎進來。

  幾名手持樂器的藝伎在拉門處脫下木屐,進來施日本禮節。 樂聲起,一個年輕日本藝伎翩翩起舞,用日語說白,馮八矬子盯著藝伎,沒聽懂她說什麼。

  藝伎歌舞,敲鼓的手勢漂亮。角山榮、陶奎元、馮八矬子一邊飲酒,一邊欣賞演出。

  若干年後,亮子裡有鼻子眼傳言,警局馮科長在「蔦之家」料理屋睡過日本姑娘,是真是假沒處去考查。不過,徐夢天聽他們的馮科長哼過下面一段日本歌謠:

  世人喜摘忘憂草,

  憂天腸心忘不了。

  故國四月看櫻花,

  中國北方白雪飄。

  多情自古傷別離,

  富山雪白冷蕭蕭。

  馮八矬子不經常呆在特混騎兵隊兵營,警局那邊他還有事,表面上徐德成對此不滿,對陶奎元抱怨說他一隻腳踩兩隻船,暗地裡高興,馮八矬子不在身邊少了眼目,放心大膽地做他們要做的事情。

  「我去郝家小店見舉嘴子,他剛從野狼溝回來,綹子的弟兄們都很好的……大家惦念我們。」頂浪子說。

  「剛來乍到,馮八矬子死盯著咱們出不去,不然該回去一趟。」徐德成總想親自回去一趟,做些安排。

  「喔,我在半路上聽說,藍大膽兒綹子劫了日軍的運糧車隊,打歪了十幾個日本兵。」頂浪子說。

  呆在亮子裡園子(城)里,一點消息也沒聽到。徐德成囑咐頂浪子道:「和舉嘴子別斷了聯絡……出入郝家小店,周圍好好看看,有沒有人盯梢。」

  頂浪子點頭稱是,出去。

  「這兩天沒見馮八矬子的人影兒,其他的警察倒是在,大門都沒出。」草頭子說,「有人看見馮八矬子昨夜從『蔦之家』料理屋出來。」

  「那是日本人出入的地方,瞟著點他。」徐德成說,「這傢伙說不準又擠出什麼壞水。」

  見到馮八矬子局長陶奎元滿臉堆笑,他剛從憲兵隊回來。先前角山榮倒剪著手,望著窗外。陶奎元手托著大蓋帽,規規矩矩站在一旁。

  「藍大膽兒,藍大膽兒!」角山榮咬牙切齒道。運糧車隊遭搶,他被上級一頓訓斥,同時對他執行「蓋頭計劃」動作遲緩大為不滿。

  「我立即派占大隊長去清剿。」陶奎元說。

  「不,讓特混騎兵隊去。」角山榮猛轉過身說。

  角山榮同陶奎元密謀行動計劃,讓混騎兵隊派人押車運糧,一來避免日軍損失,二又可考驗一下陸隊長對皇軍的忠誠程度。

  「高棋。」馮八矬子豎起大拇指道。

  「這些日子,你呆在特混騎兵隊,少出來,以免引起他們的疑心。還有,陸隊長要是派你去押車,想出理由拒絕。」陶奎元說。

  「他要是派我們的弟兄去呢?」

  「就顧不上許多了,但是有一條,必須有一定數量的他們的人參加。」陶奎元說。

  「沒別的事我回特混騎兵隊去啦。」馮八矬子起身道。

  「別忙,八矬子,晌午和我回家喝幾盅去,二姨太親自下廚做木梳肉,給你拉拉饞。」陶奎元常用這種家庭氣氛籠絡部下,說。

  「今個兒啥日子,二姨太?」

  「今天三姨太帶孩子回娘家,說是要給她爹填墳……二姨太就像撥開烏雲見晴天似的。女人嘛,爭風吃醋的。」

  「人嘛,夠有意思的。」馮八矬子笑道,「想當年徐德成當騎兵營長在鎮上,因賈營長的死,他對我們……風水輪流轉,你娶他的女兒,不知他就此做何感想。」

  「骨頭渣子都爛淨的人,還會有啥感想。」陶奎元說。

  「那個陸隊長……臉被炸傷?」馮八矬子狡猾地笑道,「沒那麼簡單吧。」

  「八矬子,你發現了什麼?」

  暫且把陸隊長放在一邊兒,除了蔣副官,還有幾張當年騎兵營的人熟悉面孔。馮八矬子想,大櫃天狗是不是徐德成?他們的騎兵營沒進關,重新當了鬍子?

  「徐家可是為徐德成舉行了葬禮的啊。」

  「詐死,演戲。」馮八矬子說,「人的臉可以變,聲音難改變,陸隊長說話的聲音是有些像徐德成。我想利用在特混騎兵隊的機會,弄清陸隊長的真面目,剝開他的畫皮。」

  「眼下你還是不露聲色的好,待皇軍執行完『蓋頭計劃』,再動手收拾他們也不遲。」

  「那當然。我倒有一策,可知陸隊長真假,不知局長願否一試。」馮八矬子咕嘟咕嘟朝外吐壞水。

  「哦,說說看。」

  「敲山震虎。」

  「咋個敲法?」

  「給三姨太吹吹枕邊風,就說有人舉報,徐德成沒死,可能隱藏在特混騎兵隊裡邊面。三姨聽了,她會咋樣?」馮八矬子陰毒地說,「肯定要你保護他,而且要見他。親生女兒出現在面前,要認爹,再有章程(主意)的人恐怕也要亂了方寸,狐狸的尾巴就露出來。再者說,三姨太必然將此消息傳遞給始作俑者,徐德富大概坐不穩釣魚船。」

  「你怎麼確定三姨太不明真相,她也參與了呢?恐怕後果不是敲山震虎,是打草驚蛇。」陶奎元覺得不太妥當說。

  「虎也罷,蛇也罷,我們要的就是讓潛伏的人惶恐起來,給我們甄別他真老包假老包的機會。」

  「我震震這隻虎。」陶奎元沉思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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