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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18:20:44
作者: 徐大輝
徐德成左胳膊用繃帶吊著,傷口漸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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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馮八矬子硬安排,魏滿堂做了你家藥店的夥計。聽說魏滿堂是馮八矬子的親戚。」草頭子講他了解的情況。
「啥親戚?是親信。」徐德成說,居心叵測的馮八矬子,給他看透啦,「特務盯上了我家藥店,確切說是警局盯上了我家。馮八矬子心裡曲里拐彎,他苦心安插耳目魏滿堂到我家藥店去,二弟你說這裡邊的道眼兒?」
草頭子認為警察暗探盯著藥店裡的藥,治紅傷的藥。時下,反滿的抗日的大有人在,刀槍相向,難免受傷,治療紅傷的刀口藥猶顯珍貴。
「二弟你分析得對,警局盯著誰人來買治紅傷的藥,順藤摸瓜找到反滿抗日分子。這個馮八矬子太陰毒,當年他親手暗殺了坐山好大哥。兔崽子,新帳舊帳咱們一起跟他算。」徐德成說,復仇的腳步在他胸膛里鏗鏘行走。
「馮八矬子作惡多端,要找他算帳的不僅是咱們。」
「你知道還有誰?」
「記得當年咱們駐紮鎮上,我們從警署監房救出的那個人吧?上次我來警察大隊搞子彈,就是他幫的忙。」草頭子說,「他的口氣可大了,發恨殺掉馮八矬子,還有角山榮。也是的,單槍匹馬的,與惡人結的什麼仇。」
「真是個神秘的人。」
徐德成從鎮上回走,落入捕狼的陷阱摔昏,是這個人和徐秀雲用馬馱他送回窯——鬍子老巢——來的,更奇怪的是,他忽然變成了女人。
「女人?她是女人?」
「是,女扮男裝。大哥,我怎麼看她都是我們綁架過的那個日本女人山口枝子,沒冒,是她。」山口枝子為何女扮男裝?草頭子還有一個疑問,「大哥,徐秀雲是四弟德龍的二姨太吧?」
「對。」徐德成說,「也不知她們現在哪裡。」
「大哥,」草頭子問起昨晚的事,角山榮特意來看你……」
「他是為安排馮八矬子當隊副而來的。」
草頭子覺得讓馮八矬子當隊副,不僅僅是角山榮的主意,還有一個人——陶奎元,他始終與他們有未了的舊怨。馮八矬子暗殺坐山好大哥也是他背後指使,因坐山好大哥綁過他兒子的票。現在四鳳做了他的三姨太,是不是改變了一些過去的東西呢?
「改變什麼,四鳳肯定不是情願嫁給他的,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有機會我去問我大哥便知道了。你說的對,如果成立特混騎兵隊是陷阱,定是角山榮和陶奎元兩人共同設計的。」徐德成說,「我沒拒絕他,提出了條件,馮八矬子必須按我們的規矩,舉行掛柱儀式(入綹)後,方可當隊副。」
「馮八矬子能幹嗎?」草頭子疑問道。
「他終歸要聽他日本爹的話的,角山榮答應了。」徐德成說,角山榮是小鎮的皇帝,他答應掛柱入伙什麼的,真是破了天荒。以此看出角山榮極力想籠住我們。耍戲馮八矬子,殺殺他的威風出口氣。這充其量是猴兒頂燈——浮擱的東西,沒太深的意義。
「對,給他來個下馬威。」
「角山榮催得很緊,選個風平浪靜的日子,舉行掛柱儀式。」
「我馬上準備。」
「你派頂浪子秘密去郝家小店找舉嘴子,讓他速去野狼溝,說明這裡的情況,省得弟兄們惦記。」徐德成說。
郝家小店客房裡,一隻猴子蹲在炕旮旯,似睡非睡,聽著主人嘮嗑兒。
「看準了?」頂浪子問。
「看準了,就是送大哥回窯的。」舉嘴子說見山口枝子住在店裡,他感到奇怪的是她著男兒裝。
「她來幹什麼呢?」
舉嘴子不清楚,今晚就得挪地方住,萬一讓她認出自己來可就麻煩了。頂浪子正是來傳達徐德成命令,讓他去野狼溝。
「城門關了,要走得明早走。」舉嘴子說。
「別忘了大哥的話,一字別差地傳達給家裡的弟兄。」頂浪子迅速離去。
早晨徐德龍醒來,身邊被窩空著。他期盼中,屋。
「我這就走。」山口枝子從外邊她進來,身上有豆餅的香味,她顯然去餵馬了。
徐德龍從被窩爬出,欲起身被山口枝子摁下。
「你躺著。」
「到現在我還不知道你來幹什麼,昨夜你出去了好長時間,今早……」他問。
「暫且不能告訴你。」山口枝子擋回去徐德龍的話,「我走啦。」
徐德龍還想說什麼,山口枝子已走出去。炕還有些餘溫,她被窩涼了,不過一種香草的味道尚未散盡。熟睡時她的喘氣聲音很小,林間控山水一樣從枕邊流淌過來。
身邊有兩個女人的日子他幾乎沒注意到呼吸的細節,那時的夜晚被窩經常給一隻手或腳侵入,迎接誰拒絕誰,或者同時接待他要動些腦筋。
此刻,這兩個女人晨曦中在荒草甸子上相遇,丁淑慧挎筐尋找野菜,走近隱蔽的馬架子,正疑惑之際,馬架子門從裡向外猛然推開。
「淑慧姐!」徐秀雲奔門而出道。
丁淑慧扔掉手中的野菜筐,兩人擁抱在一起,無言,淚水肆流。
「回家,咱回家。」丁淑慧說。
家徒壁立,但屋子清潔衛生。丁淑慧一直注視徐秀雲,看也看不夠的樣子。
「淑慧姐,你瘦啦。德龍他……」
「你走後不久,筐鋪就黃了。我和德龍找你多日,過去你呆的地方都找過了,沒見到你,他心情灰退,一頭扎進賭場,沒再回頭。」
「這房子?」
「贏的。」丁淑慧說,「他只住一宿,沒再回來。」
「把你一個人撇在鄉下,日子咋過?」
「德龍給我留下錢,大哥打發謝管家送來口糧……有吃有住的,只要德龍太太平平,我實(滿)足啦。秀雲,你一個人在荒郊野嶺幹什麼?」丁淑慧問。
「不是一個人。」
「兩個?」
「兩個。」
「男人?」丁淑慧想到她再嫁人。
「不,女人。」
「你和個女人在荒……」
「淑慧姐,你別猜啦。」
「好,我不猜嘍。秀雲,我給做飯,煮咸鵝蛋。」丁淑慧沒忘她愛吃什麼,盡最大的努力招待她。
「有蔥葉掐一把,蘸醬。」徐秀雲說。
一頓高粱米水飯,蔥葉蘸大醬,徐秀雲吃得很香很飽。飯後,徐秀雲給眼光娘娘上香,虔誠地祈禱什麼。
「淑慧姐,我得走啦。」
「黑燈瞎火的,你去哪兒?」
「回草甸子。」徐秀雲沒隱瞞,說,「明天,她教我打槍。」
「打槍,那個女的會打槍,教你打槍?」丁淑慧無法想像出騎馬打槍的女人,至今沒見過女鬍子,「我們一個女人家家的,學打什麼槍啊。」
徐秀雲沒解釋,下決心走了。
「荒郊野嶺的……天涼後,願意的話就回家裡住。」丁淑慧說,無論秀雲怎麼想,在她心裡這兒也是秀雲的家。
「家,家!?」徐秀雲聲音極小地喃喃道。
夕陽透過蒿草的縫隙照進馬架,紅色的光塗在山口枝子的臉上,她在生氣。
「一天啦,你還不開晴啊。」徐秀雲說。
「昨夜你去了哪裡?」
「和你說了幾遍,望興村。」
「那是什麼地方,你隨便進入,部落點你知道嗎?警察、自衛團的,還有『矚託』、線人什麼的,一旦叫他們盯上,你我休想逃脫。」
「遇到丁淑慧,隨她到家看看。」徐秀雲理由道。
「鬍子的家在哪裡,在馬背上……兒女情長的,還當得了鬍子嗎?」山口枝子仍然數達(數落)道,「你以為你屬五毒[1]的呀?他們怕你是不是?」
「那倒不是。」徐秀雲說,「可我還是想當鬍子。」
「當鬍子是小孩子住家看狗(過家家)玩麼?要出生入死,要敢殺人,殺人你敢嗎?」
「我殺過人。」徐秀雲被她的話激怒道。
「我不信。」
「多年以前,我殺死個叫國兵漏的人……」徐秀雲向山口枝子講述那件事。
山口枝子肅然起敬,看上去幾分柔弱的女子敢愛敢恨……她幫她當鬍子的決心不再動搖。
荒無人煙的草地上,山口枝子教練徐秀雲射擊。她用紅柳枝揻成圈插在地上,徐秀雲站在百步之外,她手把手幫她教射擊。
「你的槍法大有進步,不過,還得繼續練。當鬍子,必須管亮(槍法響、准、狠)。」
「聽說鬍子白天練打箭杆,晚上練打香頭子。」徐秀雲說。
「一點兒沒錯。練准槍法後,你還要學會『十步裝槍法』。今天我先教你『兩腿裝彈術』,你看著!」山口枝子用兩條腿彎壓子彈示範給她看。
坐在草地上休息,山口枝子擦槍。
「你去亮子裡……」徐秀雲問天狗的情況。
「他們接受改編,現在成為特混騎兵隊,天狗當上隊長,警局的馮八矬子為隊副。」
「這麼說天狗綹子歸降日本人?」徐秀雲很不理解,尋思救一個投靠日本憲兵的鬍子大櫃,是不是不太值。
「我沒看見二櫃草頭子,也就不知實情,等有機會再問明白。不過,我不相信他們會降大杆子(投降當兵的)。」山口枝子說。
「這年月,什麼事說得准呢。」
「我遇到徐四爺。」山口枝子說。
「你認識他?」
「何止認識啊。」
山口枝子這意味深長的「何止」,使徐秀雲十分茫然。
「我們共同愛著這個人。」
「你?」徐秀雲驚詫道。
「我已經懷上他的孩子。」山口枝子的話把她驚呆了。
「德龍知道你懷他孩子的事?」徐秀雲問。
「不知道,我不準備告訴他。」
「聽說你懷孕他該多高興啊,淑慧沒有,我也沒有……可為啥不告訴他呢?」徐秀雲說,「應該告訴他。」
「我想把孩子帶回日本去。」山口枝子道出真實想法,她沒說還有姐姐山口惠子的骨灰。
「你是日……」
「對,我是日本人。」
回日本,飄洋過海的,路遠著呢!徐秀雲說:「你現在不走,身板……走得了嗎?」
「現在不能走。」山口枝子說,「我的仇沒報,是不能離開三江縣的。」
[1]五毒:蛇、蠍、蚰蜒、壁虎、蟾蜍為五毒蟲。它們聞某人氣味則翻白不動,故說某人屬五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