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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18:19:28
作者: 徐大輝
黎明,夜色漸淡,一二家買賣店鋪亮著燈。徐德龍搖搖晃晃朝家走,巡街的警察射過一道電筒光,他用手遮著刺眼的強光。
「徐老闆,」電筒光上下照照,一個警察說,「我們等候你一夜,和我們到警局走一趟。」
「我犯啥法啦?」徐德龍努力鎮靜,問。
兩個警察上前架住徐德龍的胳膊,拖走道:「我們只奉命行事,犯什麼法我們也不知道。」
「我侄兒是警察。」徐德龍搬出當警察的侄子,這一張王牌不靈,只能跟他們走啦。
警察說徐夢天要不是你侄兒,我們能這麼客氣請你呀?走吧,徐老爺子!
「四嬸,」一大早徐夢天急匆匆地來徐記筐鋪報信,「我四叔被抓到警局。」
「庸乎(因為)啥?」丁淑慧神色緊張,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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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耍錢。」
「抓去好,蹲幾天笆籬子,他備不住還能戒了這一口呢。」丁淑慧說著氣話。
徐夢天告訴四嬸,這回抓住犯賭的,一律定為浮浪,統統送西安去挖煤。
「當煤黑子沒幾個人活著回來啊!」丁淑慧害怕了,她說,「那可不成,夢天,你和你們局長說說呀。」
「說啦,不頂事。」
「花錢保人呢?」
「陶局長臉拉得老長,不行。」
「那咋整?」
「趕緊去鄉下找我爹,他來求陶局長,准能給他面子。」
找當家的大哥,丁淑慧猶豫了,沒有多大信心說:「賭錢的事找他?夠嗆!」
「快去吧四嬸,把人送走就來不及啦。」徐夢天急得直搓手道。
「我這就去。」丁淑慧馬上動身,亮子裡距離馬家窯部落點二十多里路,她腳小走坑窪不平的鄉路,步行得需一小天時間。她想到佟大板子,求他趕車去。
「多咱的事?」二嫂放下手中的針線活兒,問道。
「今早晨,夢天送的信。」丁淑慧說來求車。
「他出車沒回來,嗯,這樣吧,租頭毛驢,淑慧你會騎驢吧?」二嫂說,租騎乘的牲畜作為交通工具是不錯的選擇。
「自從騎驢摔了,再沒騎過。不要緊,我騎驢去。」丁淑慧說。
在鎮上學校讀書的小闖子晌午要來家吃飯,二嫂說要不的她跑一趟鄉下,騎驢騎馬她都行。
「扔下夢人不管可不行,我自己去。」
「淑慧你別太著急,大哥有辦法要出人來的。」
經營交通工具的大車店,相當於今天的計程車公司,一色的牲畜,馬、驢、騾,還有駱駝。老闆打量了顧客,租什麼樣牲畜給她心有數了。
丁淑慧騎上一頭不很老的驢,速度不是很快,總比人走得快,且穩當,不至於將她掉下來。驛驢訓練有素,聽從主人駕馭,一路碎步小跑,二十多里的路程用了大半個上午時間就到達了。
「讓他吃點苦也好。」徐德富臉木個張的(冷漠),不高興。
「大哥,」丁淑慧揩眼淚道,「德龍去挖煤可就回不來啦!」
徐鄭氏一旁握住丁淑慧的手,說:「到那兒當勞工,如進了鬼門關,怎麼也不能讓德龍去挖煤。」
當年獾子洞村有人去礦上挖煤,沒一人回來。有首歌謠云:
枕的磚頭木頭頭,
披的麻袋破布頭,
吃的發霉窩窩頭,
死了用塊破席頭。[1]
「夢天說已經送走了兩批。」丁淑慧說,「晚了,德龍……」
「淑慧,你別著急上火。實話說,出了別的事,我奔兒不打去救他,可德龍舊病復發,又賭。」徐德富氣憤四弟去賭博。
「大哥最恨耍錢的人我知道,德龍他……」丁淑慧哽咽道。
與其說徐德富看在同胞親情上面去救四弟,不如說看著弟媳可憐,他說:「淑慧,你回來一趟不易,在家住幾天,明天我去鎮上找陶奎元,說成說不成還兩說著。」
「明天恐怕就晚了,大哥,抓緊哪。」丁淑慧心急如火道。
「這裡邊的事沒那麼簡單,陶奎元要給咱們眼罩戴呀。」徐德富一聽警察抓了四弟,便一下子想到另一件事上去了,並非他多疑多慮。
「眼罩戴?」丁淑慧費解道。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他是衝著我來的,想通過這件事叫我的板。」他說。
「咱家出了什麼事?」丁淑慧問。
「因為四鳳的事唄。」徐鄭氏插嘴道。
「四鳳怎麼啦?」
「你進院時沒見她嘔吐嗎?她懷了陶奎元的孩子。」徐鄭氏講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嫁不嫁,事情在兩夾裉兒上。」
原來是這樣,丁淑慧明白了。
陶奎元耍此手腕,是叫徐德富痛快答應下四鳳去做他的三姨太。抓德龍只是先刮颳風,雨還在後頭。
「怎麼說這次是德龍自己惹的禍,讓人家抓住把柄。」丁淑慧懂得事理地說。
「即使不是抓他,也會通過其他方式找茬兒的。當然,德龍耍錢則另當別論。陶奎元是等著我去找他求他,一時半會兒不能把德龍怎麼樣。」徐德富說。
警察局長室,陶奎元正襟危坐。逮住徐德龍,在他眼裡就是逮住了徐德富,把他牢牢地攥在手裡,往下的事情就是一條河,自然流淌。
「局長。」徐夢天送上一份文件,轉身即要走。
「夢天。」陶奎元叫住他。
「局長。」徐夢天站住。
「這次抓浮浪行動,把你四叔逮來啦?」
「是。」徐夢天微微低下頭道。
「噢,你去一趟號子(監房),傳我的令,不許打他罵他。」陶奎元會這一手,他插圈弄套讓你鑽,然後再刁買人心,讓你對他心存感激。
「可他是我叔,我去說……不好吧。」
「有句歇後語怎麼說,警察打他爹,公事公辦嘛。去吧!」陶奎元指使道。
「是!」
徐夢天出去,馮八矬子隨後進來。他說:「徐德富真有老豬腰子(老主意),還沒上亮子(上來)?他挺有抻頭。」
「他接沒接到信都不一定,能那麼快?」陶奎元極有耐性道。
馮八矬子說我眼瞅見徐德龍的媳婦騎頭毛驢出的街,信徐德富肯定接到了。
「那就好,我等著他。」陶奎元穩操勝券,他看出徐德富不十分情願嫁侄女,「倒吃尿的事決心不好下。」
倒吃尿的原意是自己坑害自己,警察局長這樣說,含有另層意思:徐德富挖肉補瘡。
黑田棉麻株式會社的樓倒出來了,馮八矬子來告訴陶奎元,欒淑月急等用這個房子開妓院。
「你跑四平一趟,告訴欒淑月,佳麗堂隨時可以開張。」陶奎元差馮八矬子去四平街。
「四鳳的事?」
「你就別管了,徐德富很快就會來找我。」陶奎元得意地比劃一下自己的肚子,說,「四鳳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還有他的親弟弟……」
四鳳妊娠反應強烈,徐鄭氏、丁淑慧守在她身邊。
「這孩子太遭罪啦。」丁淑慧說。
「我懷夢天的時候也折騰,可是沒這麼厲害。」徐鄭氏說,她懷幾個孩子都沒折騰,只是想吃的,這幾年她沒住作(沒停歇),又生了一個女孩一個男孩,加一起生了三男一女。
「大娘,四嬸,」四鳳眼裡噙著淚水,可憐兮兮道,「我真想死。」
「別的,咬咬牙挺過這一關。」丁淑慧鼓勵侄女道。
「忙過這一段,你大伯到鎮上接先生(醫生)給你看看,不要往窄處想啊四鳳。」徐鄭氏安慰道。
「我老做夢,夢見我娘和我爹。」四鳳妊娠折騰疲憊了,她軟癱在麻花被卷上,和大娘、三嬸說著心窩子裡的話。
「四鳳,他們都沒了,你別想他們。」徐鄭氏憂傷地道,「大娘,二大娘,四嬸都是你的親人,有啥委屈對我們說,不能老在心裡憋著。」
「我還沒嫁人就有了孩子,給徐家丟臉哪。」仿佛一夜間,四鳳長大了,鄉下人的唾沫是鹽酸硫酸,是洪水,燒死人淹死人啊!
「千萬別這麼想,咋是你的錯呢。落到魔掌里,有什麼辦法呀?」 徐鄭氏解勸道。
徐德富和管家也談同樣一件事。陶奎元是黑上了,四鳳一天不嫁過去,他一天不能消停。德龍的事只是個信號,往下不知還要發生什麼呢。人所共知陶奎元的德性……拖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四鳳自己的意見呢?」謝時仿問道。
「她還是個孩子,有啥主見。時仿啊,四鳳嫁給那樣人家,明知道是火坑再將她往裡推,我這當大伯的,良心受譴責啊。」
謝時仿覺得難就難在她懷的孩子,陶奎元是要那個孩子,不答應他,他非瘋狗似的咬人,很難躲開他。大少爺還在他的手下,惹他不高興,後果可想而知。
「德成也不知咋看這件事,他畢竟是四鳳的爹,兒女婚姻大事,應當由他做主。」徐德富說。
「要不我去趟老爺嶺。」謝時仿說。
「不行!」徐德富擔心找到了三弟,一聽說是陶奎元,他死活不會同意,逼急了德成要刀槍相見,目前有日軍撐腰,他不是陶奎元的對手。再說,一時半晌難找到他。
「陶奎元經過深思熟慮先從四爺身上開刀,投石問路,看看你的反應。」謝時仿分析道,「逼你去剜他的後門。」
「我要是暫不理睬,他會怎麼樣?」
「那四爺懸乎(危險)被他送走。」謝時仿看清了陶奎元叼住了四爺,不達到目的肯定不會撒口。
「德龍不能去挖煤。」徐德富說,有一點能力他也要阻止四弟被送走下煤窯,「時仿,我明天去鎮上,找陶奎元先弄出德龍來。」
「他必然同你講條件,不答應四鳳做他的三姨太,他不肯放人,咋辦?」管家說。
「逼到份兒上,也只好答應他的要求。」徐德富嘆息一聲道。
徐德富到亮子裡見陶奎元,先後不到兩袋煙工夫,他們兩人都達到了自己的目的。
「謝謝。」徐德富說。
「我們是親戚了,客氣啥。德富兄,喔,以後我們的稱呼要改,輩分兒變啦,我該叫你爺們。」陶奎元屈尊道。
「先叫後不改,稱呼無所謂。」徐德富忍痛嫁侄女,輩分他無心計較。
「那咋行,親打近處論,頂多我們是哥爺們。」
徐德富連連地說:「哥爺們好,哥爺們好。」
「臘月初二我去接四鳳。」陶奎元選定了迎娶的日子。
徐德富點頭道:「臘月初二。」
「報告!」
「進來。」陶奎元准進。
「報告局長,徐德龍放出去啦。」警察說。
「你下去吧!」陶奎元一擺手,警察走出去。
「我走了。」徐德富告辭。
「忙什麼,我們去悅賓酒樓喝幾盅。」陶奎元挽留道。
「我還有事,再會。」徐德富謝絕,此時他從心裡往外痛,酒從哪兒往下咽啊。
徐德龍和丁淑慧在門前等著徐德富過來。
「大哥臨走能到咱家吧?」丁淑慧問。
「能來。你看,那不是來啦。」徐德龍喜悅道。
徐德富騎馬過來,筐鋪前下馬。
「大哥。」徐德龍伸手去牽馬。
「德龍,我和你說句話就走。」徐德富手攥著馬韁繩,沒打算進屋。
「吃了飯再走,大哥。」丁淑慧說。
「不啦,德龍,陶奎元說警察近日繼續抓賭……」徐德富算是教育,算是提醒,語重心長。
「大哥……」徐德龍挽留不住,徐德富上馬後說:「德龍,今後你好自為之吧。」
[1]見偽滿史料《經濟掠奪》(吉林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