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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18:18:52 作者: 徐大輝

  身著便裝的陶奎元走進四平街鸞鳳堂老鴇子臥室。

  「喲,二姐夫。」欒淑月眼睛都笑了,說。

  

  「你沒想我?」

  「我光想你,你不想我也白搭。」欒淑月打諢道。

  「我這不是主動送上門來了。」

  欒淑月目光涉過陶奎元的肩頭,尋找什麼人。

  「別惦心,他沒來。我在四平街開個會,順便來看看你。」陶奎元笑著說,「我這隻蘿蔔頂不了他的坑兒?」

  「呲!二姐夫不是來看我吧?」老鴇子欒淑月扒查(挖苦)說,「天底下哪有重情重義的男人呢。」

  「瞧瞧你小心眼不是?八矬子的確有事,想你呀,望眼欲穿。」

  「是忘,忘到耳前脖後去啦。」欒淑月譏道。

  「不過,五天散會後他來接我,你倆還有重溫舊夢的機會。人吧就有點怪,啊你說這八矬子語不驚人貌不壓眾,五短身材,竟有人相中他。」

  「他肯定有一個地方比你強。」欒淑月說。

  「蘿蔔……」陶奎元借題發揮道,「那我還真猜著了,一定是那個那個比我厲害。」

  「就算是吧。」欒淑月覺得鬧夠了,說,「二姐夫我去你那兒開……」

  開妓院,陶奎元早給她安排妥當,租下日本人黑田棉麻株式會社的原辦公樓,二層漂亮的小黃樓,連妓院的名字他都給想好。

  「哦,叫什麼?」

  「佳麗堂。」

  「佳麗堂?」

  「皇帝後宮三千佳麗,咱有十佳麗……」陶奎元為此名字找出處。

  「我得開始準備挪窩……」欒淑月滿意他的安排,心急起來。

  「別急,黑田的樓明年春天能騰出來……怎麼樣,本姐夫辦事吧。」陶奎元色迷迷的眼睛,盯著老鴇子臥室里一件女人貼身衣物。

  「感情,沒看給誰辦事兒?」

  「別老用嘴拱我啦。」陶奎元說,言外之意來點實惠的,他要的實惠她心明鏡似的。

  「四鳳給你養著呢,沒磕著碰著。」欒淑月說。

  「我可是這方面的老手,掉塊皮兒少塊碴兒我一見便知。」陶奎元說。

  「純粹的黃花閨女。」

  「眼見為實。」

  「今晚你想開苞,二姐夫?」

  陶奎元來幹什麼呀?他問:「她多大?」

  「十五歲。」

  「年齡挺水凌。」陶奎元心裡爬進一條蟲子。

  「人更水凌,有人願出五百塊大洋要開苞,我都沒幹,手捂腳摁著給二姐夫留著。只是呀四鳳性子剛烈的,恐怕這頭一次她……」

  「平常你不是教導她了嗎?」

  「迷魂湯也給她灌了,打也沒少挨,就是不上道。出盤子(與嫖客喝茶聊天)她總是惹客人不滿意。」欒淑月很實際地介紹剛烈的四鳳情況,目的讓他有個思想準備,她知道陶奎元做那事喜歡四平八穩,摸啃看的鋪墊很多,四鳳不一定配合他。

  「這方面你有辦法。」他說。

  老鴇子對付妓女的方法很多,欒淑月喊道:「榮鎖!」

  大茶壺榮鎖應聲道:「哎,來了。」……

  四鳳住的屋子叫桃花塢,紅妹收拾自己的東西。

  「紅妹姐,你這是?」四鳳好生奇怪問。

  紅妹沒吱聲,埋頭收拾東西。

  「媽媽不是答應你接完客可以住在這兒嗎?你為什麼要走?」

  「四鳳,」紅妹說,「從今天晚上起,媽媽讓我搬出去,到隔壁的杏花村。」

  「為什麼?」四鳳問。改變她一生命運的夜晚馬上來臨,她一絲都沒察覺。

  紅妹擁抱了四鳳一下,千言萬語集中到擁抱上,聲音發苦道:「今晚過去了,你就什麼都懂啦。」

  四鳳迷惘地望著紅妹抱著自己的東西出去。

  榮鎖拎著茶壺走進來,將頭油、官粉、口紅、唇膏撂在四鳳面前說:「四鳳,麻溜化化妝,媽媽要查臉子(過目)。」

  「我化妝了……」四鳳懵然,出盤子抹淡妝,頭油、官粉、口紅什麼的輪不到青倌搽的。

  「出盤子?你可想啦。」榮鎖冷笑,猥瑣地眼神掃著她。

  「讓我做啥?」四鳳蒙在鼓裡。

  「哪來那麼多廢話,快上妝!」榮鎖喝斥道。

  四鳳望著那些化妝品,似乎感到今晚有事情要發生,是什麼她又說不清。

  「咋地?四鳳,」榮鎖掉轉過來茶壺嘴,要挾道,「想嘗嘗開水燙的滋味?」

  妓院的姑娘不止一個挨大茶壺開水燙,疼又沒法說,燙的部位缺德,下身……四鳳怕燙,下意識地一抖,說:「我化妝。」

  榮鎖帶著化了妝的四鳳下樓去。

  「媽媽。」四鳳站在欒淑月面前,微垂著頭道。

  陶奎元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四鳳,心裡那條蟲子爬到嗓子眼兒。

  「四鳳,讓媽媽好好看看。」欒淑月樣子很慈善,四鳳慢吞吞地挪到她跟前,老鴇子手托起四鳳的下頦道,「嘖嘖!越發俊俏啦。四鳳,你來鸞鳳堂快兩年了,媽媽對你咋樣?」

  「好。」四鳳答。

  「四鳳啊,今天是你的喜日子。」欒淑月以媽媽的口吻道。

  「喜日子?」四鳳心猛然被蜇了一下,感覺到最可怕的事情來臨,她曾想過那件可怕的事情。一夜,她給女孩的呻吟聲驚醒,實際是讓大茶壺榮鎖踹醒她,他在紅妹的身上作踐……「紅妹姐,你咋干那事啊?」過後四鳳天真地問。紅妹說這裡是什麼地方,都得干那事。四鳳害怕自己將來干那事,現在……

  「四鳳,」欒淑月說,「你丫頭好福氣啊!跟這位爺去,以後哇,你只伺候他一人。」

  「媽媽,我還小……」四鳳哀求道。

  「好啦,和爺回你房裡去。」欒淑月臉子很冷,說。

  「我怕……媽媽。」

  「怕?怕什麼?」欒淑月撂下臉子道,「紅妹和你同歲,梳頭(破身)好幾年了……有啥麼?一做就會。」

  欒淑月給榮鎖使個眼色,他用茶壺嘴碰了下四鳳,說:「走吧!」四鳳哆嗦一下,跟在榮鎖身後走了。

  榮鎖將陶奎元、四鳳送回桃花塢,恫嚇道:「四鳳,你可要聽客人的話,處置不聽話的姑娘你也親眼見過。」

  桃花塢門關上,榮鎖沒走,他有聽騷——偷聽男女之事——的癖好。東北有洞房外偷聽新婚夫婦第一夜動靜的風俗,榮鎖不屬此範圍。

  「榮鎖!」聽見欒淑月喊他,不得不離開。

  「你又聽騷。」欒淑月說。

  「我看他能不能得手。」

  「廢話,他不是童卵子。」她說。

  童卵子,指沒接過婚的男人。陶奎元八歲之前是童卵子,九歲時被鄰居的遠房嫂子給哄上肚皮,他蝸牛似的在暄乎的囊囊膪上爬行告別處男。他對欒淑月說過這件艷事。她說:八歲懂什麼?青頭楞[1]嘛!他說:第二年就囊盆兒[2]!

  1933年初夏的夜晚,在四鳳後來的記憶里異常深刻。但是當時她年齡小經不起嚇唬,喝了一杯水後便暈暈乎乎,次日早晨她對昨夜的事情記得模糊不清。

  桃花塢內,四鳳頭髮散亂用被子掩著胸口,蜷縮在炕旮旯,低聲抽泣。陶奎元光著上身,從炕上坐起,去拉她道:「來,爺再稀罕你一次……」

  「不,我不!」四鳳向牆裡靠,身子快要貼在牆上,這樣做顯然無濟於事。

  「一回是做,兩回也是做,昨晚你已經是我的人啦。」陶奎元目光即貪婪又饞,像狗見到根骨頭。

  「你整宿不讓我睡覺……」她怨恨道。

  「媽的,不知好歹,我喜歡你嘛。」陶奎元粗暴地將四鳳壓在身下……

  這個早晨欒淑月懶在炕上,榮鎖進來,竊笑。

  「榮鎖,一大早的扒開眼睛你笑什麼?」

  「你那個二姐夫,非累死四鳳身上不可。」榮鎖聽聲繞哄回來說,「早上摑一把。」

  「腥古耐的!」她攮斥他道,「你滿嘴淌哈拉子(口水)是不是?」

  「哪敢呀。」

  「陶奎元今個兒走。」欒淑月說。誰也說不清她為什麼說這句話,榮鎖不感興趣,他掂心另一件事情,問:「四鳳的開鋪儀式啥時搞?」

  「開鋪?四鳳開什麼鋪?」

  「我們這兒的規矩呀。」

  「恐怕要白送四鳳給他啦。」欒淑月說。

  榮鎖熱心四鳳開鋪,是因為開鋪後面的事。慣例第一夜開苞後,要舉行開鋪儀式,表明她從現在起正式接客。大茶壺榮鎖看中四鳳,想在開鋪後沾沾她的邊兒,聽老鴇子這樣一說,心涼半截。憤憤不平地說:「那我們太吃虧了,四鳳可是掙大錢的主兒。」

  「她就是能掙來座金山,我也得舍。」欒淑月看得自然比大茶壺遠,捨出一個四鳳換來更大的利益。將來他們去亮子裡開妓院,全靠警察局長啦。她指使道,「榮鎖,你收拾一下我隔壁那間屋子給四鳳住,樓上太亂。」

  陶奎元進來,身子搖晃有些站不穩。

  「腳下發飄,空殼了吧?」欒淑月說著葷話道,「二姐夫,咋樣,滿意了吧?」

  「妹子,我和你商量個事。」陶奎元說。

  「你先別說,叫我猜猜。」

  「你以為你是諸葛亮?」

  「把四鳳給你留著,不准接別的客人對吧?」

  陶奎元驚奇道:「你是孫悟空,鑽到我的肚子裡。」

  「二姐夫,這事你不說,我也得這麼辦。只是我早點兒到你們鎮上去,那樣也免去你大老遠的往四平街跑。」欒淑月能說會道。

  「四鳳是很特別的女駭,我準備取她做三姨太。」陶奎元語出驚人,問:「你不會捨不得吧?」

  「喲,二姐夫相中的東西,別說是我這兒的一個姑娘,就是天上的星星月亮,我能摘都給你摘去,什麼時候領人你隨便。」

  「四鳳才十五歲,年齡稍小了點兒,你再給我養一年,明年她十六歲我正式娶她。妹子,你這裡是啥地方我知道,可要把四鳳養好嘍。」

  「沒問題二姐夫,一根毫毛都不給你碰倒。哎,你今天散會,那誰……」

  「哦,八矬子他大概是有事,不然也該到啦。」陶奎元說。

  馮八矬子沒來四平街接局長,陶奎元和徐夢天回到亮子裡鎮。他靠在椅子上,疲憊不堪,他說:

  「八矬子,欒淑月想你想瘋啦。」

  「我走不開。」馮八矬子掰開鑷子了,女人和任務孰輕孰重他清楚,說,「局長走後,我一直盯著同泰和藥店。」

  「聞著啥味兒沒?」

  「槍傷味兒。」

  「槍傷?」

  「徐德富來鎮上,來藥店……」馮八矬子說。

  「得得,」陶奎元不耐煩道,「八矬子你就捕風捉影吧。」

  「撂下這節先不說,我昨天在集上逮住個鬍子,局長,你猜他是誰的人?」

  「誰?」陶奎元眼皮撩了撩問。

  「劉傻子的上線員,他供出一重要的情況。最近劉傻子正準備向天狗綹子靠窯。」馮八矬子說。

  「劉傻子向天狗靠窯?」陶奎元聽來新鮮。

  「那個上線員說他見過天狗綹子大櫃天狗,他是個疤瘌臉,總戴著頭套,連吃飯也戴著。」

  戴著頭套吃飯,說明他不肯露出真面目,陶奎元這樣想。

  「上線員還看見一個人……」馮八矬子抑制不住激動說,「蔣副官。」

  「哪個蔣副官?」

  「在鎮上駐紮過的東北軍騎兵營,有個蔣副官,就是他。」馮八矬子說。劉傻子的上線員供出蔣副官現在是天狗綹子的二櫃,特務科長由此推斷,疤瘌臉大櫃天狗可能就是徐德成。

  「只是猜測。」陶奎元說。

  當年徐德成率營騎兵離開了亮子裡,一直沒有消息。也許真的進了關里……上線員的話未必可信,一個綹子的四梁八柱,輕易不會招供的。

  馮八矬子說劉傻子的上線員比較特殊,貪吞了大餉,就是獨吞了搶來的東西,觸犯綹規,怕被處死才跑出來,到鎮上躲藏,被我們抓獲。

  「那他一定知道劉傻子落腳的地方。」

  馮八矬子分析道:鬍子不傻,上線員跑啦,他們便知綹子已暴露,肯定立馬就挪窯。假若天狗綹子的大櫃是徐德成,那麼,徐德富來鎮上有可能是來弄藥。數日前我們在白家打傷多名天狗綹子的人,他們需要大量治紅傷的藥。

  「徐德富不同一般的鄉黨,他有錢有勢,又是憲兵隊的『矚託』,角山榮隊長對他印象特別好,八矬子,此事處理要慎之又慎,沒一百二十分的把握都不能碰他。」陶奎元說。

  「我明白,局長。」

  「你要秘查下去。」

  「我倒有個主意,利用這個上線員……」馮八矬子又有了詭計。

  [1]青頭楞:未熟透的瓜果,也指某種東西未成熟。

  [2]囊盆兒:旺盛,旺季,高潮。多指植物秧蔓的長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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