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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18:17:56
作者: 徐大輝
亮子裡向陽背風的城牆根兒剃頭匠搭起布篷子,這裡絕不亞於剃頭鋪子,主要在手藝,剃頭刮臉自不說,剪鼻毛、清眼淚、掏耳朵、染髮、修鬍鬚及頭面部按摩等都做得地道。
徐德龍剛理完髮出來,覺得舒適清爽,一隻缺了手指的手摁在他的肩膀上。他轉過身,道:「爹!」
「千萬別叫我爹,爹是好隨便叫的嗎?」徐大肚子戴著緞面、草狐狸皮護耳的四喜帽說,「你老躲著我。」
徐德龍一時語塞。
「賭場的規矩你懂,贏家有說不玩的嗎?」徐大肚子說。
「我沒贏,再說我已洗手不賭了。」
「打賴?四爺,大活人在你家裡,賴得了嗎?」徐大肚子說,「這樣說來我瞧不起你!」
「我娶了秀雲。」
「娶她?啥時娶的?我這當爹咋不知道?誰提的親?誰保的媒?庚帖換了?『放小定』、『插戴』送了嗎?」徐大肚子一口氣說了明媒正娶的一套程序。
徐德龍一時找不到恰當話回答,他支吾道:「這……這……」
「贏要贏得起,輸要輸得起,這才是徐四爺。我也用不著沒屁放去和拉嗓子,四爺,啥時戰一場?」
「我洗手啦!」徐德龍拒絕道。
「逼急了我可要與你去見官……」徐大肚子要挾道,「四爺,想必你也知道角山榮吧,如今日本人可是一天比一天揚棒,我們是牌友。哪一天,他要點名和你玩一圈兒……嘿嘿!你大概不會拒絕他的邀請吧!」他說完怏怏話,揚長而去。
徐德龍呆怔在那裡,不知所措。
「大麥秸,小麥秸,那裡住著個花姐姐。十幾咧……」徐大肚子哼唱的聲音滿大街響。
徐記筐鋪的筐靠自己編,徐秀雲編筐。
「秀雲你剛做完小月子(流產),身體沒復原,不能幹這累活兒。」丁淑慧搶下榆樹條子道。
「淑慧姐,」徐秀雲剛強地說,「沒事兒,我干動了。」
「干動什麼?瞧你一臉虛汗。你不知心疼你自己,我們可心疼你啊!」
「我不干行了吧。」徐秀雲放下筐底兒,說,「淑慧姐,頭晌兒(上午)我在街上認錯了人,那人忒像三嫂。」
「是麼。」丁淑慧接著徐秀雲才開頭的筐底兒編下去,說,「連相(相象)人多啦。「
「我追出半條街,到跟前一看,嗬,認差了人。」徐秀雲遞樹條子給她,說,「我一連夢到她幾回。」
「可不是咋地,挺想他們的。」丁淑慧說低頭編筐,說,「雅芬三嫂的身體像張紙似的,街上走風大還不得飄起來,打老遠就能看見,你呀,是尋思她尋思的。」
徐德龍進屋,情緒低落,一聲不響地坐在炕頭上。
「頭剃了嗎?」丁淑慧因為沒抬頭,看見他刮過的臉,就不會這樣問。
徐德龍摘掉帽子,露出光光的頭。
「淑慧姐,你看德龍。」徐秀雲說。
丁淑慧瞅徐德龍噗哧笑出聲來,受薰染徐秀雲也笑起來。
「你倆笑啥?」
「有你在家晚上甭用點燈了,光落省油啦。」丁淑慧玩笑道,「鋥亮,鋥亮的。」
「光頭還是大哥剃的好,手法也好。」徐德龍摸著自己的頭說。
「還說呢?」丁淑慧揶揄道,「大嫂說過,你小時候特護頭,每回大哥給你剃頭,你就像殺豬似的叫喚。」
徐秀雲用毛巾為徐德龍撣去粘在衣服上的頭髮茬子,問:「我爹找到你沒?他方才來家找你。」
「找到了。」
「勾你去賭?」
「三番五次地找。」徐德龍極無奈的樣子說。
「不去,就不去。」徐秀雲說,「好不容易戒掉,再撿起來……」
「賭場的規矩你不懂。」徐德龍說。
「咱可是說好的,德龍如果你去賭,我就走。」徐秀雲決不是隨便說說。
「德龍,秀雲說的對,咱不能再摸牌。」丁淑慧勸道。
「你不了解秀雲她爹,贏了他,他絕對不放過你。」徐德龍面現難色說,「到處找我。」
「咱躲他。」徐秀雲說。
「躲?往哪兒躲?」徐德龍覺得無路可逃。
「你才不了解我爹,他今天兜里有錢揣不到明天早上,非扔牌桌上不可,要不他就睡不穩當覺。這幾天他綁釘(死死地盯著)找你,肯定是又有倆錢,你躲他兩天,口袋癟啦,就消停啦,也不找你了。」徐秀雲了解自己的爹,說。
「亮子裡總共有多大,我能藏得住?」徐德龍說自己不是小貓小狗,眯(藏)在哪兒。
「你去給大哥送筐,眼看開春種地,等著用糞箕子、土籃子。」丁淑慧出主意道,「德龍,住幾天再回來。」
應該說這是迴避的好辦法,徐大肚子不至於攆到獾子洞去。徐德龍也有那麼一點想家,藉此回去看看,他說:「我僱車去,下晌兒(下午)回獾子洞。」
殺豬燴菜的香味兒還在大院裡飄蕩,吃完白肉血腸的角山榮在臥室和徐德富說話,他道:「你殺豬慰勞部隊,可見你對皇軍的忠誠。」
「皇軍剿匪,是為我們好,日滿一德一心……徐某僅盡綿薄之力,今後我願效犬馬之勞。」徐德富會說奉承話,心怎麼想的且莫論,嘴如是說的,聽者覺得舒服。
「你大大的好人……徐先生,你家的血腸很好吃。」角山榮偏愛鄉間的美味,讚不絕口道。
「隊長喜歡吃,我日後派人送上。」徐德富許願道。
「好。」角山榮欣然接受。
一個憲兵進來用日語說:「陶局長、占大隊長他們都到齊了,等您……」
「隊長,我走了。」徐德富起身告退。
角山榮點頭,穿上軍服,走進另一個房間――「剿匪」指揮部,陶奎元、馮八矬子、占大隊長等人立起身。
「隊長。」
「嗯。」角山榮走到正位置坐下來,示意大家坐下。他說:「陶局長,說說我們昨夜剿匪未果的原因。」
「是是是!」陶奎元成了啄木鳥,點頭如搗蒜,說,「昨晚我們就是個教訓,情報不準確,使我們在蒲棒溝撲了個空。三天以來,我們沒有見到鬍子的影兒。」
「馮科長。」角山榮叫馮八矬子,嚴肅地問:「鬍子藏身在蒲棒溝的情報,是你提供的?」
「是,隊長。」馮八矬子講道,「是我偵知的,七十多人,大櫃報號天狗,照江湖規矩,這個綹子叫天狗綹子。」
「可是鬍子呢?他們長膀飛了不成。」角山榮怒顏道。
聯合剿匪部隊夜襲失敗,他們撲了空,鬍子留下空巢。
「雪化前是這樣的……」馮八矬子辯解道。
「中啦,別遮柳子(借情由掩飾)啦,馮科長,終歸是你情報不准……」陶奎元的圓場總是打得恰到好處,不然馮八矬子就要挨收拾,他說,「將功折罪,今晚你的情報該是沒問題吧?」
上午,馮八矬子扮收烏拉草的小販到了卡巴襠溝屯,劉傻子的人馬的確藏匿在那兒。早年劉傻子在那個屯子裡住過,拉杆子後,經常回屯貓冬,綹子化整為零,分散各戶,與種地人無二,外邊的生人很難分清誰匪誰民。
「卡巴襠溝屯有多少戶?」角山榮問。
「十二三戶。」馮八矬子說。
「地形……」角山榮詳細再問。
「不複雜,像卡巴襠。」馮八矬子比劃下身,藉此說明小屯的地形。
「卡巴襠是什麼?」角山榮還是不明白。
馮八矬子站起來,做個叉腿的姿勢,說:「這地方……」
「噢,兩腿之間。」角山榮恍然,大笑。
「對,屯子就在兩腿之間,我們順著兩條腿進去,他們一個也跑不掉。」馮八矬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