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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18:18:00
作者: 徐大輝
徐德龍隨拉筐的馬車進院。
「四爺回來了。」謝時仿快步迎上去道。
「抓緊卸車,車我雇的。」徐德龍說,手上拎些吃的。他驚奇地望著挎槍站崗的警察。
「我領人去卸車,四爺,當家的在上屋。」謝時仿說。
「管家,」徐德龍叮囑一句道,「車腳錢我已經付完,卸完筐打發車走就是啦。」
東北鄉下最熱情的一句話:「回腿上炕」,徐德富讓四弟回腿上炕。
「淑慧、秀雲她們都好吧?」徐鄭氏卷一顆紙菸遞給徐德龍,這也屬熱情地組成部分,問。
「挺好的。」徐德龍接過煙,大嫂卷的煙又細又長,說。
「我捎去的偏方好使沒?」徐鄭氏問,她最關心的煮爐蓋子保胎偏方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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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保住。」徐德龍吸口煙,嘴裡發苦,說。
「真可惜,」徐鄭氏遺憾地說,「我算計是個小子。」
徐德龍不願意提鎮上放鞭炮夜晚的事,秀雲呻吟走血的情景刻骨銘心,他岔開話題,問:「院裡有不少馬,還有拿槍站崗的。」
「憲兵隊和警察剿匪,指揮部設在咱家。」徐德富說。
「幾天啦?」徐德龍問。
徐德富說三天前開始的,都是晚間出去,天亮回來,白天沒出去過。幾個頭目在一起插窗戶關門的喳咕(低聲議論)差不多一下午,大概是研究今天晚上的行動計劃。
憲兵隊、警察馬隊夜晚出的院,謝時仿關上大門,向後院走去。遠遠見一個走路一瘸一拐的警察,在關押王順福的屋前晃動。
「王警尉,你沒出去啊?」謝時仿走過去問。
「腳脖子昨晚崴啦。」王警尉抬下不敢吃勁兒的腳道,「留下看人。」
「腿腳不利索,我搬個凳子給你,老站著咋行呢?」謝時仿有目的的套近乎。
王警尉說不用,我活動活動,疼痛能減輕些。再說了,他出了一差二錯的,角山榮還不揪下我的腦袋當球踢啊!他又說,照理說,徐家大院嚴嚴實實,王順福跑不出去。
「說對嘍,連只鳥也休想飛出去,何況那麼牢梆(結實)地捆著。」謝時仿朝自己的脖子比劃出個殺頭的動作,說,「王警尉,王順福他會不會……」
「那就看他的造化,進了憲兵隊,你就是鐵打的人,也要弄化嘍。謝管家,你說這人吧,放好好的日子不去過,給鬍子當活窯,與鬍子勾搭連環(勾連串通),屁股眼兒拔罐子找作死嘛。」
「瞅他老實巴交的,也不能啊!」
「老實人蠱毒心,檢舉他的人說得有板有眼,他恐怕凶多吉少。」 王警尉說。
徐德富心裡有事瞞不住,肯定從臉上冒出來,此刻他很焦躁,將一鍋未抽透的旱菸磕進火盆里。
「大哥,看你心很煩的,有啥事?」
「哦,沒事,沒事。」徐德富不想道出實情。
徐德龍頓生疑,大哥心裡一定有什麼事。這時謝時仿進來,說:「今晚看押他的是王警尉。」
「就他一個人?」徐德富問。
「他腳崴啦,把他留下來看王順福。」謝時仿摸清了底細,說,「王警尉說有人舉報王順福給鬍子當活窯,還說他最近與天狗綹子暗中往來,要送他到憲兵隊過堂。」
徐德富暗吃一驚,天狗綹子是三弟德成他們啊!他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很難平靜下來,到了憲兵隊那裡,就等於進了鬼門關,那一圈狼狗等著掏肚子。
「掏肚子?」徐德龍到憲兵隊去過,沒見過狼狗掏肚子。
「哦,不說這些啦,怪瘮人的。」徐德富雖然沒見狼狗掏活人肚子,親眼見到掏草人的肚子,狼狗掏活人的肚子也是這樣吧?他說,「時仿,今晚得接近王順福,問清他到底咋回事。」
「不容易,王警尉貼樹皮(毛毛蟲)似的粘在門口,眼盯盯地看著。」謝時仿說。
躲不開王警尉,難以接近王順福,徐德富心急火燎。關鍵時刻徐德龍說:「大哥,我認識王警尉。」
「呣?」徐德富感到驚喜和意外。
「有一個辦法能引開他,只怕大哥不同意。」徐德龍有所顧忌,說。
「什麼辦法,德龍你說。」
「這……」徐德龍支支吾吾道,「我,我怕大哥生氣。」
「你別說了,我明白啦,火燒眉毛顧不了許多。」徐德富霍然醒悟道,「時仿,到譚村長家借副牌來。」
去借麻將?還是牌九?謝時仿問。
徐德富望著徐德龍,見四弟從腰間掏出副銅骰子,說:「我這兒有。」
「德龍,看你的啦。」當家的最討厭的賭耍,竟然用到這兒。
徐德龍手裡邊玩弄骰子邊走向王警尉。
「四爺,你怎麼在這兒?」王警尉一時蒙住。
「這是不是徐家大院?」徐德龍反問道。
「喔,我忘了這個茬兒,你的家。」
徐德龍右手向左手心擲骰子,王警尉的目光被吸引過去,說:「你當差,不便離開,算啦。」
「四爺想活運活運手?」王警尉聽到骰子相撞的聲音,心和手同時發癢。
「有那麼個意思。」徐德龍說,「聽說你在這兒,尋思找你……可惜了啊你當差呢。」
「你家這高牆深院的,人也跑不了。」王警尉忍不住要上場,說,「四爺歷來是雞蛋皮揩屁股,齊嚓咔嚓,今個兒……你說到哪兒玩?」
「那上邊高爽又肅靜。」徐德龍指下西北角炮台道。
王警尉瞥眼關押王順福的屋門。
「你怕他逃跑,我叫管家替你照眼兒點兒。」徐德龍說。
「中!」王警尉想,有你徐家管家看著,人丟了朝你徐家要,他貼近上鎖的門說,「王順福你老老實實地呆著,別給我找麻煩,也別給你自己找麻煩。」
王警尉跟著徐德龍上了西北角炮台,謝時仿送上一盞馬燈。
「謝管家你看好他。」王警尉說。
「放心玩你的,他跑不了。」謝時仿說,「四爺,用不用送點嚼管兒(好吃的)來?」
「過會兒送來吧。」徐德龍說。
昏黃的馬燈光下,兩隻骰子在旋轉。
「四爺,」王警尉說起一件未了結的事情道,「我們還有一場大賭。」
「贏房贏地?」
「輸贏一個人。」
「王警尉,你還不死心?」
「除非我死嘍。」王警尉話說得很絕,他們倆繼續玩骰子。
「滿貫!」王警尉擲出大點兒。
徐德龍扔給他一塊大洋。
不久,謝時仿端來夜宵,說:「來,墊補墊補(少吃)。」
擲骰子暫時停頓一下。
「給你王警尉,這塊腔骨,肉多。」謝時仿說。
「挺有滋味的,」王警尉啃骨頭,問:「謝管家,王順福還老實吧?」
「我頭剛兒(剛才)從他的門前經過,嘿,那呼嚕打的,震得地都顫動。」謝時仿誇張地說。
「他死睡好,消停。」王警尉說。
關押人的房屋黑咕隆咚。
「我家的確給坐山好做過活窯,和坐山好來往年頭長了,他們接受張作霖大帥改編,是我牽線搭橋,你家老三我也是通過坐山好認識的。」王順福說。
「最近你與我三弟有來往?」徐德富問。
「那天他來王家窩堡看齊寡婦……」
「齊寡婦是誰?」
「老三他沒和你說起過坐山好和齊寡婦的事?」
「沒有。」徐德富肯定地說。
「……他們倆有一個男孩,坐山好死後,我眼見你家老三接走那個孩子,送到哪兒我不知道。也就是一個月前,我在齊寡婦家房框子前見到他,當晚住在我家,我才知道,你家老三不當兵了,重新拉起杆子,他當大櫃,報號天狗……」
天啊,王順福說得這般明白,此事傳揚出去還了得啊?徐德富問:「我三弟重新拉起杆子的事兒,王家窩堡除了你,還有誰知道?」
「沒第二個人知情。」
「誰向警察告發你的?」徐德富問。
「八成是屯子裡的人。不過我時時處處加小心,告發的人也不會知道得太多。」王順福說,「估計沒啥大事兒。」
「問題是要把你帶到憲兵隊去。」
「天哪,我可咋辦啊?」王順福害怕起來,得救的希望落在徐德富的身上,說,「德富,日本人對你很信任,你一定想方設法救我。」
「不救你我夜半三更的冒險鑽進你的囚室?順福兄,拋卻你與我三弟德成來往、友情不說,咱們是吃一條河水的鄉親,人不親土還親呢。營救你我責無旁貸。但是,這並排輕而易舉,需要有個過程,時間孰長孰短不好揣測……我只擔心你抗不過憲兵大刑。」
「我王順福從打與坐山好交往那天起,就有了足夠的心裡準備,早晚一天落到官府手裡,受皮肉之苦,甚至丟命我能挺得住,請相信我,到什麼時候我也不會出賣朋友。」王順福潸然淚下道,「我這般求生,並不是我怕死,你有所不知,我的二姨太就要生啦,我畢竟奔五十歲的人了,老來得子,甚是珍重……」
徐德富答應竭盡全力救他,說:「我來你這兒工夫不短了,得走了。只要你挺過去,我會想法救你。」
「放心,我會的。」王順福剛強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