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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18:17:34
作者: 徐大輝
「大哥,」草頭子捧著火盆走進窩棚,放到徐德成的跟前,說,「你走後這屋沒怎麼斷火,有沒有人住可真不一樣,冷嗖嗖的,給你繃(捧)個火盆來。」
火盆在冬天的東北,相當於手爐,家家都用火盆,夜晚老少圍著它說今講古,嘴饞的在火盆里燒東西吃。製作火盆用黃泥或狼屎泥,摻上莧麻做筋骨,十分結實耐用。
徐德成捻上一鍋煙,插入火盆點著,吧嗒吧嗒抽幾口。說:「找遍了,沒有。有根瘋啦,凍歪(死)在大車店的草欄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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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根很忠誠……」二櫃草頭子說,「大哥你沒在家其間,我們踢坷垃,叫人打歪了(打死)兩個弟兄。」
「於是就打歪了三警察。」
「是。」草頭子說,「我自己結果了倆。」
徐德成往自己的眼睛上比劃一下,說:「你一槍摘下了天球子(眼珠)。」
「我就這個手法嘍。」草頭子說,馮八矬子親自到王順福家拉回警察的屍體,草頭子也知道了,「那天走頭子曾鳳山來了,他說憲兵隊長角山榮親自為死去的警察送葬,真是兔死狐悲。」
「兔死狐悲說不上,角山榮純是劉備摔孩子――刁買人心。他下一步利用這幫跳子(警察)幹啥?」
「嗾瘋狗咬傻子。」
「對,貼鋪陳(合實際)!」
「日本鬼子不想傷自己一兵一卒,又達到消滅像我們這樣綹子的目的。」草頭子說,「角山榮這隻老狐狸!」
「我們要早點準備。」徐德成表情憂慮,說,「陶奎元和我們的仇沒完,新近又死心塌地投靠日本人,對我們大為不利啊!」
「看樣子得挪窯子,狡兔三窟,我們再往西走,進入沙漠裡。」草頭子出謀道,「壓(呆)在蒲棒溝時間太久,說不準已被點字頭(官)花鷂子(兵)掌握。」
「眼下大雪快化淨露出路來,他們要來襲擊,雪化前我們離開蒲棒溝。」徐德成說。
「明天我帶人往西去踩踩道兒,選個地方。」
「你去吧,我回家一趟。」徐德成說。
「家裡不知道太太和孩子出事吧?」
徐德成這次回去,準備告訴大哥。
獾子洞村初春的夜晚很寂靜,幾隻飢餓難耐的狗獾冒險到村中覓食,有時驚動了狗,朝它們狂吠幾聲。寒冷將人們趕進火炕、地炕的屋子裡,大長的夜,串門的鄰居聚集在連二炕上,聽講瞎話(民間故事),也有玩抓嘎拉哈[1],總之,找些營生打發漫長的夜晚。
大戶人家規矩多說道兒多,高牆深院的進出不方便,徐家大院到了晚間大門一關,上栓上鎖,外人沒人來,全家老少幾十口人各自呆在自己的房。
當家的堂屋裡,徐鄭氏手旋轉撥弄棰[2](紡線繩),嘴叼著莧麻紕兒,紡繩,這種繩子主要用來納鞋底兒。
徐德富在燈下看《上孟》、《下孟》、《大學》、《中庸》什麼的,一堆爹留下的私塾教材。
「咱夢天穿上警察服,一定很帥氣。也不知哪天來家?」徐鄭氏旋轉撥弄棰,徐家的撥弄棰是骨頭做的,長時間使用,骨頭青黢黢的發亮。
徐德富抬頭只瞥了夫人一眼,繼續看書。
「你們老徐家人骨架大,穿軍服警裝都好看,夢天穿警察服備不住(大概)像他三叔德成。」當母親的想兒子,見不到也只能這麼猜想啦。
「早點睡覺,」徐德富放下書,心情煩躁道,「明天我到鎮上去,給小闖子請私塾先生。」
「順便到警局看看夢天。」徐鄭氏停下手中的活計,掃炕,鋪氈子。當家的春夏秋冬四季都睡牛毛氈子,隔涼隔熱,睡著舒服。
「要不的(不然的話)等藥店房子蓋完,有了地方住,讓二嫂帶小闖子住到鎮裡上小學念書。」徐鄭氏不錯的主意。
「那樣又要耽誤半年。」
「聽說鎮裡小學校教日文。」徐鄭氏說了句他不愛聽的話。
「睡覺,睡覺!」
「咋又沖你肺管子啦……」徐鄭氏嘟囔道。
駱駝圈亮著燈光,謝時仿走過去,摘下掛在柱子上的馬燈,將燈芯捻低提在手上,開始滿院巡視。
車棚子裡,佟大板子修補繩套。謝時仿說:「大板子,外邊天冷拿到屋裡去整吧。」
「在屋裡沒法兒比量,外套快接完啦。」佟大板子說。
謝時仿重新捻大燈芯,為佟大板子照亮,說:「那天你和八矬子拉……」
「別提了,嚇死我啦!一車笸籮挨排三個死人骨碌,馮八矬子個兒小膽子天大,頭枕死人。」
「他們說沒說,拉死屍回鎮上幹啥?」
「不知道,拉到警察大隊院卸了車……三爺他們原來騎兵的兵營,現在是警察大隊部。」
「鵲巢鳩占。」
「馮八矬子問起三爺。」
謝時仿一愣,覺警。
「他問三爺最近來沒來家。」
「此事你對當家的說了嗎?」謝時仿問。
「我見他近日心情不好,怕給他添堵,沒說。」佟大板子說,「我牙口縫沒欠三爺的事。」
「是啊,不說也好。你咋答覆他?」謝時仿繼續說道,「馮八矬子鼻子靈,頂風能聞幾十里,他絕對不是閒打嘮(隨便)問問,這事過後我真得告訴當家的。」
佟大板子弄完繩套,一起和謝時仿走到前院,在西廂房前,他說:「到屋坐一會兒吧,謝管家。」
「不啦,我到炮台上去看看。」謝時仿拎著馬燈順甬道走上炮台。炮手注視外邊動靜,管家問:「沒事吧?」
「挺消停。」炮手說,「先前狗咬,準是獾子進村。」
「四條腿的獾子倒好啦,別是兩條腿的。」謝時仿指人,說,「這滿洲國成立後,地面上一天比一天亂,鬍子蒼蠅下蚱似地忽然多起來。」
炮手聽見有聲音傳來,立刻警覺起來,說:「像馬蹄聲。」
謝時仿、炮手分別到瞭望口去看。
「是個騎馬的人。」炮手摸起槍,做隨時迎戰的準備。
謝時仿看清了來人,一驚道:「嗬,是他。」
「誰?」
「三爺。」
「三爺回來啦。」炮手放下槍,也看清楚到大門前的人。
「不要聲張……」謝時仿囑咐道,「記住,三爺今晚回來的事,別對任何人說,我去給他開門。」
「三爺。」謝時仿開開院大門。
「別驚動家人……」徐德成手牽著馬,低聲說,「管家,直接到我大哥的屋子裡去。」
「哎。」謝時仿接過韁繩,來到後院當家的堂屋窗戶前,輕叩兩下,通報導,「當家的,三爺回來了!」
屋內立刻亮起了燈。徐德富、徐鄭氏穿上衣服,他們倆一臉驚喜。
「大哥,大嫂。」徐德成進屋來。
「從哪兒回來,吃飯了嗎?」徐德富問。
「沒呢,家有現成的我吃一口。」徐德成說。
「我叫王媽收拾點兒飯。」徐鄭氏說。
「不用,大嫂,深更半夜的。」徐德成阻攔道,「我還不太餓。」
「有什麼就吃什麼吧,明天早晨再說。時仿,燙壺酒,撈幾個咸鵝蛋來,我和德成喝一盅。」徐德富說。
謝時仿同徐鄭氏一起出去。
徐德富上下打量三弟,疑問道:「你咋這身裝束?」
「說來話長,大哥咱先不談這些,呆會兒我細說給你。」徐德成想過會兒再說,問:「家裡人都好吧?」
「都好,小闖子也長高了,我正打算請先生教他,你大嫂主張送到鎮上公立小學讀書。正好你回來,主意你拿。」
「大哥安排吧,咋地能讀書就行。」
「小芃比小闖子大一歲,念書沒?」徐德富問。
「德成,」徐鄭氏端菜盔子進屋,問:「雅芬她們娘幾個好吧?」
徐德成臉色驟變,迴避哥嫂探問的目光。
「先吃飯,吃飯。」徐德富看出什麼,急忙道。
放上炕桌子,謝時仿端上酒壺,退出。
「德成,脫鞋回腿上炕里。」徐德富說。
「你們哥倆慢慢喝著嘮著。」徐鄭氏抱起一雙被,說,「我到裡屋去睡。」說完走出去。
「德成,喝酒。」
徐德成與徐德富撞下杯,一揚脖兒喝進。
「說吧三弟,發生了什麼事?」
徐德成抓起酒壺,手被徐德富摁下道:「你沒酒量我知道,三弟,到底出了什麼事。」
「雅芬和小芃都死了。」徐德成流下淚來說。
「啊!」徐德富大驚失色。
「我們路過大林縣城……」徐德成對長兄講了全過程,最後說,「我去找了,沒找到四鳳。」
「這孩子能到哪裡去呢?」徐德富用手巾揩淚道。
[1]嘎拉哈,豬羊等的後腿關節上的小骨頭,四面分別叫子兒、肚兒、坑兒、驢兒,玩法很多,老少皆宜。
[2]撥弄棰,北方家庭婦女用的捻繩子工具。